梨花觉得自己人生中有两个转折点, 一个是来初潮的时候,自那时候开始她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和那些男孩是不一样的。
第二次, 或许就是在昨晚,身体深处, 似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变化在涌动。仿佛一夜之间蜕变成了一个可以谈婚论嫁,可以进行情爱欢好的女人。
先前她爹娘说要将她许配人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多强烈的意识, 仿佛男婚女嫁不过是嘴上的一句话而已,可经历了昨晚, 即便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做, 可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在渴望,渴望和那人亲近,渴望与她耳鬓厮磨、肌肤相亲。
以前的她就算喜欢那个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具体和她做什么,最多就是单纯地想与她待一起,看着她笑, 看着她说话,做所有能讨好她的事情, 希望她一切都好。可如今,身子那些隐秘的反应,让她意识到, 不一样了。
她在床上静坐片刻,耳畔传来院子里家人起床洗漱的声响, 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更衣,走出房门。
母亲正在烙饼, 虽说是大热天,但要干一天的体力活,喝粥不禁饿。
煎得焦香酥脆的野菜馅饼,配上清脆多汁的萝卜菜,别有一番风味。
大根人高马大消耗大,家里如今不再跟以前那样紧巴巴,终于不用再忍着,一下次吃了三个,大牛和梨花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每人两个也不在话下。
熊氏看着大牛和丈夫越发相似的体型,还有女儿有了明显起伏的胳膊和小腿肚,默默吩咐杏花晌午煮饭再多放一碗米。
几人吃饱后就背着镰刀下地,二牛和往时一样去放牛羊,地里虽然有稻草,但家里的小牛犊不爱吃。
休息了一天,家里四个主力队伍浑身都是劲,埋头一顿猛割,才一个上午,就割了两亩稻子。
杏花先回去煮饭,剩下四人拿着扁担将稻子一担一担地往家里的晒场挑。
下晌秦大宝拉着家里的牛过来了,帮忙拉石磙下谷子。
眼下农忙,谁家的牛不爱往外借,也就两家人关系好,这才借得着,至于曾家那边,曾婆子和王家借牛,每天要给人十文钱,可把她给心疼死了。
就这么连续忙活了四五天的时间,八亩水稻全部收完堆在晒场上,借着老秦家的牛谷子也都脱了粒,剩下的只需要再晒上几日就能收仓了。
这几日,一向反应迟缓并以厚脸皮著称的梨花羞于那天晚上的反应,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董芸,也没再往曾家里跑,安静得不像话。
而董芸这边自从被梨花那一按之后,身子舒服了好几日,对那滋味念念不忘,只是接下来好些天没见到小姑娘往自己跟前凑,心里空落落的。
一两日还好,四五日就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似的。
她隐约觉得女孩在躲着自己,但回想那天晚上,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难道因为自己脱衣服的时候没有避着她,过于孟浪了?
想想又觉得不是,不过最近各家各户都在割稻谷,想必也是因为忙,那丫头才没得空过来,如此想着,这才稍微释怀。
只是芙宝每天总是念叨的要找梨花玩,让她也不禁跟着生出期盼的心思来。
直到十月十三这天,张老五家收完稻子,夫妻两人来大根家借工具去翻新小厨房,闲聊了一下午,又被留下来吃晚饭,饭后夫妇俩拉着大根一家子去村正家的晒坪上玩。
眼下秋高气爽,晚上月亮特别圆特别亮,不用打着火把也能看得见路,很多人忙了一天后就爱聚在一起闲话家常,村正家的晒坪大,又在村子正中间,村民都爱往那儿凑。
以前大根一家还没分出来,熊氏和孩子们也想去晒场聊天,可每次都是被向婆子骂回来,总之这婆子看当时的大房哪哪都不顺眼,逢人就说大房的不是,连带着村里其他人也看不起她们,熊氏心知去了也和别的女人凑不到一块,就这么着,村正家的晒坪一家子愣是一次都没去过。
这会儿张老五夫妇相邀,熊氏不禁意动,大根觉得家里眼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处境,也应该多跟村里的人多多往来才是,于是一行人便踏着夜色往村正家的方向去了。
路过曾家的时候,石榴突然道:“大有媳妇来咱们村后也很少出来玩,把她叫上呗。”
梨花听到这话,心突然就提了起来。
几天没见到董芸了,白天割稻干活没有工夫胡思乱想,可一到晚上就不受控制地想往她们家跑。头两天有些扭捏忍着没去,后面过了四五天,竟越发不敢去了。
想到待会儿要是见到董芸,一颗心怦怦乱跳,心里头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
她当然想见她,很想。
但心中又生出一股隐隐的不安,万一对方问起为什么这些天不见她,自己该怎么回答?
是以一颗心忽上忽下,忐忑不已。
张老五听到妻子这么说,迟疑道:“别了吧,她就跟天上仙女似的,不爱跟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起混,叫她她应该也不会去。”
熊氏笑道:“哪能啊,芙宝娘好说话得很,叫她一起吧。”
说着转头冲着大女儿道:“梨花,去叫芙宝娘跟咱一起去村正家晒坪说话去。”
梨花哦了一声,心里忽地一阵翻腾,攥了攥汗津津的掌心,转身朝曾家小院跑去。
大根和张老五几个大男人喝了点小酒,也没停下来等他们,率先一步走了。
梨花站在小院门口,听着女人一声“来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院子里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颗心突然间跳得越来越快,仿佛要跳出胸口一般,梨花被这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感弄得彷徨不已。
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她憋着的那一口气终于憋不住了,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差点弄岔了气,弯着腰连咳了几声。
觉得自己出了洋相的梨花瞬间大窘。
董芸看着眼前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原本寂寥的眼神亮了起来,又有些好笑道:“做什么呼气都不会,咳成这个样子。”
梨花终于顺好气,直起腰身,看着她这张数日来一直萦绕自己心间的俏脸,心动不已,又见她话语柔软,也没有质问自己这几日怎么没来找她,压着胸口紊乱的气息道:“我娘和石榴婶子正往村正家晒坪去呢,想叫上你一起去那儿聊天。”
董芸自从来到大柳树村后晚上几乎不怎么出门,天一黑就把院子大门给关起来,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们孤儿寡母的,也不想招惹什么是非。
村正家的晒坪是村里说话聊天的集聚地,她更是一次都没去过。
如今听到有人相邀,不禁有些心动。
往时是因为跟村里人不熟,去了不知道找谁说话,又担心那些不识好歹的男人挨上来,惹人讨厌,可这会儿有熊氏和石榴她们一起,这些担忧就是多余的了。
而且这几天都没见到这小丫头了,也想跟她坐一起说说话。
于是冲着梨花道:“成,你们等我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去。”
刚说完,一个小脑袋从她腿边挤出来,看到是梨花,咯咯笑着扑上来,抱住她的大腿:“梨花,抱芙宝。”
梨花弯腰将小肉团子抱起来,额头抵着她一顿亲香。
董芸眉眼带笑,转身回屋换了身衣服,不要多久就出来了。
不同在家的随意和慵懒,她换了件裹得稍微比较严实的衣裳,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掩盖住她妙曼的身材。
不管她穿什么梨花都觉得好看,几日不见,又接着夜色朦胧,眼睛更是肆无忌惮地黏在她身上。
灯火摇曳,董芸还是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但毕竟试探过了,知道对方没有这份心思,便也没再多想,但被这么看着,不知怎的还是升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羞意。
“走吧,”董芸轻声道,以前被那么多人看着就从来不觉得怎么样,怎么如今被这个小丫头看着却有些遭不住呢,真是见了鬼了。
梨花哦了一声,抱着芙宝走在前头,腰杆子挺得直直的。
石榴见她们出来,冲着董芸笑道:“老五还说你是天上的仙女,不愿跟我们去玩耍呢。”
董芸也笑了:“天上仙女只吃露水,我可是要吃五谷杂粮的。”
几人聚在一起,朝村正家的方向走去。
等到地方的时候,晒坪上已经聚了二十来人,女人一小撮一小撮地聚在一起说这话,另外一边的男人聚了一大群围了个圈子,闲聊吹水,时不时冒出几句荤话。
孩子们在大人中间穿梭着跑来跑去,欢乐无比。
芙宝见到这场景早就按捺不住,挣扎着要下来去找别的小朋友玩,正好石榴八岁的大女儿鸭蛋带着狗蛋过来了,狗蛋见到小仙女芙宝,眼巴巴地望着她,想要跟她一起玩。
梨花问董芸:“要不让杏花带她们去玩?”
董芸不是控制狂,出来玩肯定也不能拘着女儿,点了点头,道:“就在咱们看得见的地方,她现在走路跌跌撞撞,免得摔倒了看不见。”
梨花点了点头,把杏花叫过来吩咐两句,让她带着芙宝跟鸭蛋狗蛋她们一起去玩,又调动着脑海里的系统道:“你帮看着点,别让芙宝出了什么意外。”
系统翻着机械白眼道:“我是你的系统,又不是别人的看家保姆,别什么事都丢给我。”
梨花道:“董姐姐说了得空教我认字,要是芙宝有意外董姐姐肯定也没心情教,你到底还要不要让我认字赚点值的?”
系统无奈:“行吧行吧,帮你看着就是。”
梨花这才放下心来。
张老五是村正张三爷的堂侄儿,家就在大晒坪附近,石榴每天晚上吃完饭就爱往这边上来找人唠嗑,到了晒坪就相当到了她的地盘,拖着董芸熊氏几人就往个附近的圈子凑过去。
正在说话的三个小媳妇见到石榴后边的董芸和熊氏母女,皆是意外,这几人可从来没往晒坪上来过。
董芸虽是个寡妇,但姿色上佳,肚子里又有墨水,别说村里的男人馋着她,女人们也愿意跟她亲近。
至于熊氏母女,以前这些人瞧不起大根,对母子几人也多是不屑相交,可如今人家靠着自己就起了三四间的砖瓦房,背后还有个富户人家的父母,更不用说前几日城里东家的女儿还亲自把梨花送回来,梨花骑着马儿威风凛凛的场面,大伙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对于三人的加入,几人兴奋不已,连闲聊声音都大了不少。
周家两兄弟家里老娘媳妇见熊氏来了,也跟着一起围了上来,凑在一起说话,好不欢乐。
男人那一边,边上几人也发现了董芸的到来,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时不时朝这边望过来。
天上月亮虽然又大又圆,但毕竟是晚上,想要看得真切是不可能的,可也不能阻止这些莽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另外一边,杏花带着杏花跟鸭蛋狗蛋一起玩,杏花和鸭蛋差了几岁,但都是小姑娘家家,没一会儿就说到了一处。
芙宝和狗蛋在梨花家建新房的时候就玩得好,这会儿两个小伙伴再次见面,开心得很。
芙宝看着狗蛋敞着小肚皮的褂子道:“扣——扣——”
狗蛋也是刚会说话没多久,摇了摇头,“男人——不扣——”
芙宝在董芸的教育之下,从来都是穿戴整齐体体面面,就是看不得这种露肚皮的人,还是忍不住道:“扣——着凉。”
狗蛋听她这么说,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低着头吸着大鼻涕去找小褂子的扣子,可惜找半天找不着。
芙宝便凑过去帮他一起找,总算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布扣,打算帮忙帮到底帮他扣,可谁知这小褂子小得很,狗蛋的小肚皮又凸又圆,根本扣不上,两个小朋友搞了老半天都没搞定,急得满头大汗。
男人们毫无边际地说着话,张三爷家里几个孙子也大了,愁着想让他们学认字,但附近没有私塾,长吁短叹的。
见他又旧话重提,有人道:“咱们村里一个秀才两个童生,就算秀才流放了,不是还有两童生嘛。”
张三爷摇了摇头道:“曾老二现在忙着考秀才,哪有这个功夫教其他孩子,至于向老三——”
说到这,就停下来了。
刚好向老三今天也过来了,听到众人在议论开私塾认字的事,觍着脸一瘸一拐地挤到张三爷身边道:“村正叔,听说村里想招个教书先生,我这不是闲着嘛,我一个童生身份,教一群毛孩子认字总该绰绰有余吧。”
人群里瞬间就有人爆出嘘声。
女人们这边也听到那边的动静,都纷纷交头接耳:“要是向老三来教书,我宁愿孩子不识字也不让跟他学。”
“就他们家人那副德行,孩子跟着他能学到什么好的。”
“可不是,那一家子都掉钱眼里了,真送过去了,还不知道要收多少束脩呢,怕是要狮子大开口,不干不干。”
那边向老三又道:“大家伙儿也别不承认,我们老向家是有几分读书的本事在里头,咱这偌大的村子,除了曾老二,也就我们向家出的人才多。不说我那大侄子吧,虽说是犯了点事,可好歹也是秀才老爷,再说我吧,儒生一名,传道授业解惑不在话下,你们何须舍近求远。”
就在向老三使劲推销自己的时候,小孩子这边却发生了冲突,向家的几个孩子和二牛等人发生了口角。
起因是二牛正在跟其他小伙伴展示梨花上次猎到那头野猪的獠牙,他洗干净了拿来做吊坠挂脖子上,还跟其他小伙伴说下次等他大姐猎了狼,就换成狼牙。
其他男孩子羡慕不已,可向老二的儿子向三郎上次被打断一颗牙齿后就对梨花暗恨不已,联合几个平时玩得好的人挤兑二牛等人,说梨花不过是碰巧能捉到野猪,下次上山遇到狼肯定会被狼吃掉。
二牛听到这话哪里服气,就算他年纪小个子小,可也听不得这些说他大姐的坏话,两伙人骂在一处,向老三的女儿向荷花和向桃花也加入了骂战。
杏花见了,带着鸭蛋等人火速支援。
小孩子越骂越凶,声音也越来越大,大人们也被吸引过来了。
向荷花听到她爹要给人教书的事,鄙夷地看着二牛道:“你等着,等我爹开了私塾,就算你们家跪着求着,也不会收你们家的人做学生,你们家的人这辈子永远是泥腿子,永远只能种地。”
杏花不高兴了,回怼道:“你爹砸了自己的腿推着亲儿子上战场,能是什么好先生,给钱求我们去我们也不去。”
这话一说出口,全场瞬间安静。
向老三对外可是说自己是摔断腿的,这事就算大家心知肚明,可谁也没好拿到场面上来说。
可现在却被一个小孩子这样说出来,向老三的面子瞬间碎了一地,刚刚还求着村正开私塾请他去当教书先生,剩下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吞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见到众人眼中带着鄙夷,原本一张谄媚的脸也变了色,沉了下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孩子们的方向走过去。
向桃花回道:“你胡说什么,哪有的事,你这小贱人就是胡乱造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杏花看着对方一如既往刻薄的嘴脸,想到这些年过的日子,还有几个月前这一家子居然想把自己推去给向大郎换亲,更是一团火烧到头上,又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爷奶能把亲儿子换了磋磨别人家儿子,你爹也能不顾你哥的死活,你们家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忒不要脸了,呸——”
芙宝跟在杏花背后,捉着她的衣襟,学道:“呸——不要脸!”
狗蛋见小仙女骂人,也跟着骂道:“呸,不要脸!”
周围的一群孩子竟也跟着呸呸呸了起来。
向老三听到这一声声的呸声,气坏了,咬牙切齿地上前两步逼近杏花,一只大手高高举起朝小姑娘狠狠扇了过去。
众人瞬间惊呼出声。
向老三虽是个瘸子,可也是个成年男人,这一巴掌下去,怕是要把杏花的耳朵给打聋了不可。
然而想象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向老三胳膊被一只突然从后面伸出来的手给抓住了。
梨花拉住向老三的胳膊用力一拽,男人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要不是有拐杖撑着,早就摔在地上了。
“一个大人竟然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就你这样也配给人教书!”此时的梨花哪里还有往日温吞的样子,虎着脸道,“我妹妹说得对,你这种人要是当教书先生,给我银子求我们去上学我们也不去。”
这话一说,众人议论纷纷,原本还打算把孩子送去上学的人瞬间就歇了心思。
向老三被这话怼得面红耳赤,再见到这么多人围观看自己的笑话,瞬间气急败坏道:“一个女孩子家家,胡乱造谣,我教训她还不得了?这是什么道理。”
“造谣?你的腿是怎么断你心知肚明,别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砸腿的那块石头现在还在你们家后山芭蕉树下的石洞里。”
他的这些骚操作,自然是被系统给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梨花。
向老三听到这话急了,扯着嗓子喊道:“胡说,我没有,我的腿是自己摔断的——”
可惜围观的人哪里还信他,甚至有人还喊道:“向老三,你儿子会不会也是换了别人的孩子,专门给你们家当恩军?”
“哟嚯,还别说,说不定真的是呢,到时候向二郎回来,怕是不愿认这个爹了。”
“跟大根一样分出去算了。”
众人哄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