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片海。
寻常时候就只能想起那片海，偶尔又忽然一个浪花拍过来。
许落用勺子吃完了那个西瓜，脑袋里那些回忆也都该消散了，还好这个西瓜足够大，西瓜吃完了，竹清月也起床了。
她穿着白色的衬衫，下身是米白色的格裙，许落恍惚了一个瞬间，看着她一步步的走下楼，然后坐在了许落的对面。
竹清月抬头望向许落的眼睛。
“眼眶怎么这么红？”
“哪有？”许落摇摇头，认真的回答。
“行吧，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说了你也不爱听。”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爱听呢？”竹清月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她似乎很喜欢这么做，许落都记得。
“想到以前开烧烤摊的时候，后悔跳水下去救人了。”许落无奈的笑笑。
“有什么好后悔的，反正你现在生活也挺好的。”竹清月耸了耸肩。
“说起来，你是怎么过来的？”许落顺嘴问了一句。
“意外呗，不然你以为呢？还和你殉情啊。”竹清月翻了个白眼，桌下的小腿轻轻晃荡，她把那剩下的半个西瓜给拿了过来，然后抢走了许落手上的勺子。
“说起来，那时候我去那个烧烤摊看过你。”
“我怎么不记得？”
“你真的没看见我吗？还是看见我了……却不敢来找我呢？”竹清月挖了一勺西瓜递到嘴边，大口咬下去，然后直勾勾的看着许落，缓慢的咀嚼，不像是在吃西瓜，更像是在啃咬许落身上的肉。
“我以为……就算那时候我追上来，也无济于事。”
“你以为？”竹清月忽然冷笑了。
“你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你以为，怎么，你觉得你对我的了解足够成为我，还是说，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你以为你想的就一定是对的，你一定要站在我的角度想？你以为你以为，你到底有多少个你以为？”
许落低下了头。
“其实我那时候特别想找个男人扮我男朋友，尤其是找个同样和你一样，家庭不太好也辍学了的，然后气死你。”竹清月又吃了一口西瓜，“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异性朋友，到了大学里还是一个人。”
西瓜的汁水很甜，竹清月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接着说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去找你，或者说，即便我放下所有的骄傲去找你，走到那个你面前，仍旧无济于事，那天我站在树下看着你，哦对了，那天你还在和一个姑娘聊天呢，我想着你生活过的也算不错，多姿多彩，少了谁一样能活，就干脆没过来了。”
许落苦笑，“没有，我没和几个姑娘聊过天，你来的那天是几号？”
“你真的不知道？”竹清月桌下的小腿踢了他一下。
“五月十七号？”
“呵呵。”
许落说的是正确答案，那天他看见了一个背影，可他没有勇气追上去，然后看见她消失在人群里面，自己一个人恍恍惚惚发呆，烤焦了一串鸡翅，自己吃掉了。
“那个姑娘就只是失恋了，和她多说了几句，恰好被看见而已。”
“那没办法咯，没缘分。”竹清月摊开手，许落无言以对。
有时候总是这样，偶尔一瞬间的错过了，误会了，那就是错过了，误会了，再也没法回到过去，再也没法挽回。
缘分。
那现在在这个世界再次遇到，是否又是一种缘分呢？
可这次又是有缘无分了。
许落的笑容变得越来越苦涩，为什么呢？他回忆起自己的水底时候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当如今真的有了这样的机会，他最后还是只能说对不起，谢谢你，几个字以后，故事就结束了。
没办法再谱写新的篇章了。
竹清月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西瓜，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东域有什么很适合居住的地方吗？”
“东域总是下雨，你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天气，这边做菜的口味鲜甜一些，海鲜水产的味道都不错，花也好看，算比较适合居住的地方。”
“哦，我不喜欢下雨。”竹清月微微撅起嘴唇。
许落沉默。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她又朝着许落这样说。
“那，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以为我喜欢，那我就不喜欢了，那我就偏不留在东域，气死你。”
“好。”许落低下头，轻轻回答。
“被刺一下的感觉怎么样？”竹清月忽然问。
“不是很好受。”
“那，你说分手那天，我等了几个小时，打了十几个电话，发了几百句消息，你回我一句了？”竹清月笑眯眯的望着许落，好像之前的一切她都不在意了，她只是以旁观者的姿态说着过去的故事，好像只是有几分唏嘘感叹，不再带有情绪一样。
“对不起。”
“你说过了。”
“我……努力补偿。”
“补偿？我又不需要你补偿，也不想要你给我什么……我很记仇的，我更希望能就么报复你。”
“好。”
“喂，这么多年了，逆来顺受的性子还没变？现在这么多漂亮姑娘喜欢着呢，在我面前……为什么还是这样子？”
许落没说话，只是竹清月似乎很喜欢看他现在这样窘迫的姿态，所以她靠近了一些，放下手中的西瓜，站起来，桌子本来就很短，她的手搭在了许落的肩膀上。
许落低着头。
“看着我。”
许落缓缓的抬起头，眸子就这么凝视着她的脸颊，分不清她嘴角的笑容到底是因为气笑了，还是因为嘲讽。
分不清楚了。
脑袋里还在想刚才竹清月说的“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好像她说的也没错，大多数时候总是他以为。
这下两个人的眼眸对视在一起，仿佛在缓缓构筑某条看不见的桥梁。
“我想想……你还以为什么，你是不是还以为过，你之前和我表白的时候很蠢，是不是还以为你之前一直都做的不够好，是不是还以为，最后如果你不和我主动说分手的话，我总会因为家里和未来感到很困扰？”
许落的眸子就这么望着竹清月的脸，她的脸颊逆着光线，他忽然看的有些不清晰。
“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许落。”
“那天你和我表白的时候，我心情正不好呢，我看到了你说的话，却忽然愣了好久，所以我想见到你，我想亲口看见你说，我想知道你没有说谎，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爱我……所以我想让你来见我。”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从来没觉得无聊，也从来没觉得你哪里不好哪里不好，甚至我从没觉得你有什么缺点，这不是同情，不是可怜，对我来说，如果换做我是你，或许那样的生活已经让我崩溃了，可你还很好的生活着，还坚定的走着，所以我觉得你很厉害，我也相信，你会有和我一起一路走下去的勇气。”
“那时候，是，是家里总在和我争论这件事情，可我很坚定，我一直都很确信，我确信你会和我一起走下去，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妥协过，我想了很多很多，或许真的有生活的柴米油盐，不管我能不能做到，起码那时候的我很坚定，坚定的相信我可以，坚定的相信这些都没所谓，可你连和我一起尝试的勇气都没有，这不是为我好，这只是懦弱，是你的感动自己的‘你以为’。”
“你听到了吗？”她忽然问。
“我听到了。”
“那你以为我现在要做什么？”竹清月再一次的追问。
可惜她没有给许落回答的时间，也不太需要给许落回答的时间，她忽然靠近，没有片刻犹豫和停留，她亲了上来。
……
“猜啊？”
竹清月松开许落的肩膀，抱着那个大大的西瓜，握着勺子把西瓜喂到嘴里面。
“继续猜啊，猜我想做什么？”
“我猜不到。”许落有些惘然。
“你又不是为我而活，所以……何必猜那么多，想那么多呢？”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你一定会做出来的选择，你以为我在怪你吗？没有哦，许落。”
“不对，许沐。”
竹清月放下了西瓜，托着腮帮子，眼睑微微的低垂下来，“我没有怪你，我很仔细的想，如果我换做是你，或许我也会做那样的选择，我对你也只是因为‘我以为’，我以为你的选择是怯懦，是软弱，可实际也不是这样的。”
“大学以后我就总是想，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啊，你怎么还不来和我道歉啊，好吧好吧，那我给你时间，你会努力吧，你会很努力吧，总有一天你会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对不起……那时候我就再矜持一下，然后报复你几次，然后再勉为其难的原谅你。”
“可是，你死了。”
“你死了。”竹清月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没有来找我，你没有来见我，你用你那愚蠢无知的善良，然后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你死在了水底，报纸还刊登你了呢，不是英雄哦，是蠢货，抱着自己搭上命的风险，然后死在了水底，彻头彻尾的蠢货。”
“其实……当时也没那么想活。”许落怔怔的回答。
“谁又那么想活呢？但是……有人在等你啊，许落。”
竹清月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