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绝望啊……从灵魂到肉体,就像无尽的铁链缠住了你的筋骨,然后有人一点一点,用力的将你的筋骨抽出来,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成一幅又软又轻的皮囊,没有力气去阻止这一切。
真是悲哀啊……原来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自己永远喜欢臆想,以为自己能带来光明,母亲死了。以为自己能改变孩子,孩子也死了。
这就是老人最大的痛楚,永远以为自己经历过的悲伤是独特的,是最惨烈的,但跃入那口深不见底的井,才会猛然发现最大最血腥的悲哀……不仅是自己。
“路明非说的是对的啊,我太自以为是了。”上杉越心里默念。
他的表情从呆滞变成了惨淡,眼泪随着倒退的狂风上升,泪在风中拉长,像一根跨越了时空的线条,一头在自己的手中,另一头在风间琉璃的手中。上杉越仿佛看见了那天夜晚,那个女人对他的怒吼。
“这就是命运啊。”上杉越的悲哀如海潮汹涌,淹没一切。
命运是一道哲学题,历史也是,许多站在文明顶端的王者频频回首,他们都发现了命运的真理。命运是循环往复的,上一个人犯的错,后来者会重复踩上去,并不会因为前车之鉴而跨越悲剧。
所以如何斩断悲哀的命运呢?
上杉越在飞速下坠的黑暗中低语,他的心脏在下坠中恢复平静。
他想,可能只有宿命终结的那一刻,这条道路不再存在的那一刻,宿命才会终止。就像斯巴达掀起他们的旗帜,西罗马帝国在翻滚的黄尘中湮灭,奴隶制在这一刻结束了他悲哀的命运。
只有完全消失的东西,才不会继续延伸。
两人坠落到了最底的深处,是已经被海水淹没的铁穹神殿,已经被封起来的,原来的禁区,这里没有其他生命,只有被鲜血染红过的海水,有人在海水中低吟。
言灵·黑日。
路明非扫开桌子上的东西,然后将绘梨衣平稳的放在病床上,手术灯打开后,身边的医护才小心翼翼的靠近观测心电图上的具体信息。
“路君”穿着手术服的主刀医生咽了咽口水。
“说。”路明非说看向他。
“路君,是这样的。”主刀医生说,“这位女孩的身体情况可能有些不妙,并不是换血救能只好的,他的心跳已经超过了常人的百分之66,我们必须要进行血验和化疗才能……”
“直接动手,等不及了,出事不怪你们。”路明非抬头,“换血。”
这个男孩的眼神让主刀医生浑身一震,旁边的助手根本不敢插嘴。因为这个男孩在5分钟前闯入了医院,通过暴力和金钱的双重引导下控制了这个科室的核心力量,本来在前线阻拦的院长已经被绑在了门外的发财树上,谁知道下一刻被绑起来的是不是自己。
“实在不是我不帮你。”主刀医生满头大汗,“路君,我要为病人的生命负责,即使你不给钱也好,威胁也好,对我来说这都是一条生命,如果您的莽撞而害人死亡,而我没有阻止,这对我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换血即可。”路明非再次重复,“如果出了什么事也不用怪你,透析也好,外置心肺也好,什么手段都行,将我和她的血换过来。”
主刀医生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个男孩,因为男孩的果断和坚定就像锋利的刀,他再拒绝下去,这个男孩可能就会让其他人来承担这个手术……这一点在男孩闯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表达过了。
但这个医院最高医术者就是自己,如果因为自己离开而导致生命的消逝,同样也是他无法接受的。
“好的。”主刀医生点点头,打开了设备,这台外置的人工血泵发出了转动的声音,另外还连接上了心肺循环机,两头特质的针管分别对应着路明非和绘梨衣,代表他们两人的血液将通过这台设备互换到对方的体内。
“请问用哪只手。”主刀医生拿起针头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扯下白手套,右手代表鬼化的裂缝已经蔓延到掌心了,如果不是因为海底那场重生,估计这个裂纹早就遍布整只手。
“用这只吧。”路明非轻声说。
“真的不用检测吗?”主刀医生问了最后一句,但路明非没有回复,他只好轻轻的将针管推入了左手的静脉,针头连接的透明胶管瞬间变成了暗红色,设备上的指数速度上升,代表着“血袋”已经接入适配口。
但现在的血袋是另一个人。
主刀医生死死的盯着路明非的反应,这种换血的方式从来没有出现过,即使是小说,也只会出现在玄幻题材里,路明非只要出现任何不适反应,他都会果断的中断这场送死的行为。
“继续。”路明非抬眼看向他。
主刀医生沉默的的站起身,走到设备另一端的出口,拿起针管走向绘梨衣。
衣袖撩开的瞬间,主刀医生就惊呆了,如果不是指数显示这个女孩还有心跳,他根本不能想象这是一个活人。
女孩的手比太平间的尸体还冰冷,皮肤表面布满蛛网般的红色血纹,手背出现像缺水般的蜕皮反应,这个女孩的情况太危险了,从目测情况来判断,主刀医生已经能断定这是一场必定会死亡的手术。
但那个男孩没有放弃。
主刀医生突然明白了男孩的执着,他眼中闪过坚定的神情,找到了万千血丝下的静脉,推入针管。
“还不够。”主刀医生说,“人体心脏的供血循环、压力指数,以及血管不同位置的推近力都有区别,如果想完全换掉血液,必须将这些环节、位置都定下锚点。”他站起来,朝助手喊道,“加设针头,9个。”
“这会死人的!”助手慌了,他不明白刚刚还很抵制的主刀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我来承担。”主刀医生淡淡地说,“如果这场手术失败了,我为此承担责任,但我不能看到有人死去,在我眼里,这个女孩已经是尸体了,我们无法阻止这个男孩的行为,那就保下他,只有足够快的换血过程,我们才能保证之后的抢救过程顺利。”
路明非当然能听到这两个医生的悄悄话,他没说什么,只是懒懒的靠在椅子上,那台血泵的中心出现了一个类似液体进度条的东西,鲜红的液体整一股股的输送进女孩的体内,相同,置换的针管也在另一个出口往自己的血管里流动属于绘梨衣的鲜血。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是生?还是死?他也不清楚。
路明非闭上眼睛,他其实很担忧这个女孩会同样成为鬼,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孩变成死侍,那样和鬼同样没有区别。
阳光永远是光明、温暖而灿烂的,但它依旧无法照亮每个需要它的人……路明非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是路明非突然瞪大双眼看向病床旁的主刀医生,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自己名字,为什么这个主刀医生却很自然的称呼他为“路君?”,只有熟悉的人,才会这样称呼对方。
通缉令?
不对,那个东西虽然颁布,但不是可以去看,根本没什么人会去对比,而且这是蛇岐八家颁布的通缉令,警界根本不会插手。
那是怎么回事?
他被算计了?
这个医院、包括治疗方法都是风间琉璃主动提供的……
主动……
那就是风间琉璃算计他?
不对,路明非能感知别人的情绪,虽然和风间琉璃隔的很远,但两人建立了联系,路明非的直觉也会提醒他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那就是,风间琉璃被利用了。
路明非扭头看向那台人工血泵,上面显示的血液抽取量已经达到了7.8kg,这是一个人类百分之50的含血量,整个常人失学超过百分之10就已经是极度危险的状态,这台血泵还在不停的抽血,但血泵里的血越来越多,却没有进行交换的过程。
路明非果断的拔掉了针头,右手出现一节白骨,从手掌凸出,路明非就要将罪血从手里拔出来的时候,空虚感降临,就好像猛然睡醒带来的疲惫,视线也在他抽出罪血的瞬间模糊了一下。
力量……路明非呢喃。
“发现了啊。”主刀医生轻声说,“果然,路君具备某种特殊的能力,可以感知对方的心中所想,其实我在本家时就很奇怪,为什么路君知道这么多,仿佛抓住了我灵魂的脚跟,不管我走向何处,路君都能提前发现……比如发现源氏重工下面的死侍,比如发现我。”
“橘政宗……”路明非咬牙切齿,拼了命要提取体内还能使用的力量,但自己的血液被抽干了,对方明显做好了准备,这个老家伙果然阴险狡诈,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掌心,包括风间琉璃。
这个老家伙一直藏在阴影里,路明非甚至很确信眼前的家伙不是本体。
“为何还称呼我为橘政宗,是想我放过你吗?”这位主刀医生拉下口罩,居然是一张缝起来的嘴,但能发出声音,“你们不是称呼我为……赫尔佐格吗?”
“真可惜啊。”赫尔佐格轻声说,“我编了这么多故事,但没有一个让人相信,所以我就在怀疑,是不是有人知道我是谁,或者说那个人还活着……但我确信那个人早就死了,所以我一步一步的测试,我并没有去找上杉越,你猜猜谁去了?”
路明非瞳孔一缩。
“你能听到别人的心声?可能有点不正确,但应该差不了太远。”赫尔佐格微笑,“在你踏入极乐馆的大门时,你只能依次发现我,并不能同时发现所有的我,我在后来猜想,会不会路君只能听到有‘波动’的心声?如果那个人掩饰的足够好,或者说那个人自己也坚信自己所想……比如,我相信我是一名有爱的医生。”
“看来我是对的。”赫尔佐格惊喜交加地说,“我的智慧果然是凌驾众生的财富,我的伟力也即将登顶,届时,我将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路君啊……你可否听到未来之歌?不,你听不到了,我原以为绘梨衣才是我最好的钥匙,但现在看来,你才是啊!”
“钥匙?”路明非心里一动。
“你居然也动过脑桥手术,你的灵魂还存在着令我战栗的东西!”赫尔佐格神情贪婪,“我甚至怀疑你就是当年最高级的实验品,最伟大的杰作。”
“你到底再说什么?”路明非用尽全力打起精神,心里呐喊,“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回复?发生了什么?”
“我给你注射了可以麻醉鲸鱼剂量的药。”赫尔佐格说,“但你依旧清醒,何等的怪物啊,即使是皇,也不配和你并肩,只有你的血,才能诞生完全体。”
“你他妈的。”路明非低吼,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拔出了手掌上的罪血……只有剑柄的罪血。
他身上的血液根本满足不了战斗的需求。
“血液已经抽干了,你失去作用了啊,路君。”赫尔佐格看向血泵,他走上前打开阀口,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晶莹剔透的血,这才是血泵的终点,所有的血液流向的地方就是这里。
“你太年轻了,或许20年后,你会有资格坐上和我平等交流的餐桌,但现在还不行,你只是拥有足够的力量。”赫尔佐格表情阴狠,“你的灵魂和思想,只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所以就请你死在这里吧。”
他身旁的助手从胸口的衣领里拿出了一把克洛克手枪,对准了路明非的头颅。
“原来所有人都被控制了?”路明非心底生出寒意,他这才明白自己的灵感早就被人针对了,他太相信这个被动能力,没想到反而成为了自己的枷锁。
“等我醒来,我会杀死你,一定。”路明非目光如狮子,死死的盯着赫尔佐格,“但凡你敢碰绘梨衣,我会让你知道何为残忍,赫尔佐格,你根本不清楚,你触怒了什么样的生物。”
“是吗?当我在天空翱翔的时候,或许会抽出时间倾听你在地狱的呻吟,但现在结束了。”赫尔佐格挥手。
助手扣动扳机,子弹脱膛,巨大的枪声回荡在这间手术室里。
在这个瞬间,时间仿佛变慢了,也像有人突然从梦中醒来,愤怒的看向吵醒他的人。
“滚开!杂碎!”有什么生物在咆哮,宛如帝王锤响挂在天穹的钟,愤怒的喷泻怒火。
那颗子弹在靠近的瞬间变成了铁水,助手握着的手枪同一时间也融化了,整个房间里的钢铁器具发出了激烈的轰鸣,手术刀、铁柜、血泵、针管……所有含着铁的物品疯狂震动,缓缓漂浮在空中。
“这是什么言灵!?”赫尔佐格终于变色,惊惶的大喊,“不!这是权柄,这是青铜与火之王的权柄!怎么会在你的身上!你究竟是什么生物?你在做什么?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