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就是朱元璋至今提起来,还恨得牙痒痒的刘财主。
那时朱重八全家都是刘财主家的佃户,连他自己也从七岁开始给刘财主放牛。
这个刘财主根本不把佃户当人看,对老朱家各种不做人。朱元璋给他放牛,连饭都吃不饱,还得整天挨他揍。虽然有时候是自找的……
但这些都还好说,他最不做人的一回,就是朱元璋家破人亡那年。
老朱家一个月死了四口,朱元璋和二哥却没地方下葬亲人,因为当时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老朱家的。
朱元璋和二哥只好去找刘财主,恳求他发发善心,看在全家人给他扛活多年的份上,能给点地方,让他们将亲人安葬。
可刘财主是出了名的刻薄吝啬,任凭朱元璋兄弟把头磕破了都不为所动,到最后也没松口。
还是同村的另一个富户刘继祖看不下去了,把自家坟地让了一点出来给他,朱元璋才下葬了父母……
当然,朱元璋也不是个能忍的脾气。
安葬完父母,他伙同徐达、汤和、周德兴,还有二哥,把刘德家的牛给宰了,连炖带烤饱餐一顿,然后便跟二哥逃难去了……
……
二十四年后,朱元璋在建国前夕回乡给父母修坟,顺便请幸存的二十来户乡亲吃饭。
但有一个活着的没去赴宴,那就是刘德。
刘财主万万没想到,当年给自己放牛的穷小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即将登基做皇帝的吴王殿下!
想到当初两人的过节,他一晚上能换八条裤衩,哪还敢去赴宴?连夜就跑去外县躲起来了。
洪武四年朱元璋又回来,他还是躲了。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躲到哪去么?
再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遭人都知道了他是皇上的仇人,自然会落井下石。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当年两百多斤的大胖子,如今只剩个零头了……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老太多。
是以朱元璋看到这个瑟瑟发抖的老人,实在没法跟当年那个骄横的黑心胖财主联系起来。
这回,昔日的地主和佃户之子终于再见,只是两人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刘德一边使劲磕头,一边骂自己有眼无珠,丧尽天良,求皇上开恩,饶自己一命。
包括李善长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刘德完蛋了。皇上就是不杀他,也会狠狠的羞辱他,让他生不如死,好出当年那口恶气!
出人头地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
朱元璋却没有发作,反而亲手把瑟瑟发抖的刘德,从地上拉了起来,长叹一声道:“唉,算了,当初你不帮我也是人之常情。那时候,你又怎么会知道,咱这个放牛娃,将来会当上皇帝呢?”
“皇上宽宏大量,恩德如海……”刘德又感激,又惭愧,哭成了狗。“草民惭愧欲死啊。”
“哈哈哈,咱可不学汉高祖。”朱元璋开怀大笑,那份得意不似作伪。对李善长道:“汉高豁达大度,世咸知之。但是他记恨大嫂而封刘信为羹頡侯,实在有损气量啊。”
“上位所言极是,上位的气量比汉高祖宽宏百倍。”李善长忙奉上马屁。
所谓‘羹頡侯’是个嘲讽性的封号。据说刘邦在混社会的阶段,常呼朋唤友去大哥家蹭饭。时间长了,他大嫂忍无可忍,便故意敲锅以示‘羹尽’。
其实他大嫂的行为完全可以理解,而且可以说很克制了,但社会人儿刘邦觉得在朋友面前被扫了面子,一直耿耿于怀。
于是后来分封同姓诸侯王,唯独不封大嫂之子刘信。后来还是在刘太公劝说下,他才戏谑的封刘信‘羹颉侯’,就是‘羹尽侯’的谐音……
朱元璋这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嘲讽刘邦小肚鸡肠,有失帝王风范。而自己对冤家以德报怨,必将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既然已经选择原谅他,朱元璋便不吝于展示更大的恩赐。他问刘德,现在家里有多少地?
刘德苦着脸回禀说,自己家早败了,现在只剩八分薄田,而且年老多病,也种不动了。
“哦,那你儿子呢?”朱元璋又问道:“就是当年那个就知道吃的小胖子。”
“那年张士诚打过来,被乱兵吃了。”刘德垂泪道。
“唉,都是乱世可怜人啊。”朱元璋叹口气道:“咱赐你三十顷田,你家里没人种就佃出去,你自己跟从前那二十户老乡亲一道,专门帮咱看守祖坟吧。”
朱元璋又温声解释道:“咱立你们为陵户,帮咱照料祭祀爹娘。也不要你们出钱,祭祀过后的猪羊,就给你们吃了。以后你们就收收租子,吃吃酒肉,快快活活过日子罢。”
刘德自然感恩涕零,磕头不止。
……
兴福宫。
朱元璋下榻之后,洗脸更衣,进入休息时间。
李善长等人告退,刘英把守殿门。
一直笑容可掬的圆脸皇帝,瞬间便拉成了驴脸,沉声问太子道:“老二几个有消息了吗?”
太子已经来了十多天,整个人明显憔悴不少,闻言低头嘶声道:“找遍了凤阳府,依然没有踪影。”
“唉……”朱元璋其实猜到这结果了,不然老大早就第一时间报喜了。
“父皇,他们不会……”太子哽咽问道,后面的字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朱元璋却断然道:“这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们五个没一个……呃,只有一个缺心眼。真要到了生死关头,肯定会表明身份的。如果对方知道他们是朕的儿子,肯定不会杀他们,早就跟咱狮子大开口了。”
“现在却什么动静都没有,说明他们还没暴露,那他们就是安全的。”朱老板终究是见过最险恶风浪的,思路依然十分清晰。
“说白了,咱不怕他们暴露身份,咱怕的是他们不明不白遭了意外。”
“那就好,那就好……”朱标这才稍稍松弛一下。
“标儿,你绷得太紧了。”朱元璋有些担心的提醒他道:“咱过两年,就打算让你处理国家大事,这么容易紧张可不行,会把弦崩断的。”
“是,爹。”朱标点头受教,苦涩一笑道:“主要是,这次的情况太不一般了。”
“等你开始理政就知道,对皇帝来说,一般的情况下面人就处理了。推到你面前的,都是不一般的。”朱元璋教育儿子一句,便又安慰一句道:
“咱在老家拢共待不了几天,那些人肯定会弄出点动静来的。不然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爹是说,带走我弟的那些人?”朱标神情一振,问道。
“当然是他们了。”朱元璋点点头,冷笑道:“居然敢在圜丘上传教,他们所图可想而知。不可能不打你爹主意的!”
……
与此同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穿一只破鞋的小乞丐,一手拿个破碗,一手抱根打狗棍,一瘸一拐出现在距离临淮六十里外的桥头镇上。
“大爷大娘行行好吧,俺已经三天木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