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种猜测实在太过荒谬,太过令人难以置信,以至于哪怕是太宰治都震在了当场,露出了少许不知所措的神色。
原先近乎遮天蔽日的阴霾一朝散去,如今的他看起来不再像是算无遗策的港口Mafia的恶魔,而是和其他所有这个年龄段的人一样,只是个半大的少年,一脚踏在成年的边缘,但却稚气未丧,童心未泯。
——希望还未在那只鸢色的眼眸中彻底死去。
一切都还来得及。
“所以……不是平行世界?”他近乎恍然地自语着,略显局促地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是因为我……”
是因为我心存死志,决意背离这个世间的全部,因此你才会回到这个时刻的吗?
……
我这下也有些麻爪,要是他真的是即将去往武装侦探社的太宰治,那我会在想办法告诉他Mimic事件之后,以过客的身份对他的前路报以祝福。
和朋友一起去到了光明的地方的太宰治,想必不会再需要依赖任何人,他可以自己找寻到生命的意义……从深渊之中兀自盛放的花朵,哪怕不属于我,曾经参与过它的成长对我而言也已足够荣耀。
世上有千千万万只小狐狸,也有千千万万个小王子,既然他不是我的小狐狸,那么就只有分别之后祝愿他前程似锦,四季繁花如故。
但是,如果是即将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的太宰治……
哪怕此刻的我仍存疑虑,可只要有他就是‘太宰’的可能性存在,我又怎么能放的下他。
问题是我不要面子的吗?!我刚刚才放完狠话耶!让美少女折下脸面是重罪!你倒是给我个台阶下啊?!
只不过眼见着他甚至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一步,我也只能把心一横,上前一把拽住了太宰治的手腕,在他瞳孔地震的神态之中,一把把他往外拉。
“等下、小姐,我还有任务……”
“推了。”
“……唔,这是绑架吗?”
“这可以是。”
然后他就抿着唇不说话了。
如果不是我深谙他乌漆麻黑的本质,恐怕真的会被这家伙难得无辜的纯良神态给欺骗过去。
虽然我有心想要问他点什么,但他到底会不会老实回答还是两说,更重要的是,我也不确定自己该如何提问。
毕竟从理论上来看,即便原作中成为了首领的太宰治只有一个,但是既然存在不同的‘世界群系’,那么最终走上了这条道路的太宰治应该……可是太宰说的又是我会回到他原先所在的世界群系,那么现在被我拽着的太宰治就是太宰的过去咯?
好复杂!真是想想就开始头大了!我现在要是把他堵墙角问他这个世界群系是不是只有他一个获得了其他太宰治的记忆的太宰治的话,他会老实回答我吗?
……算了,这话我说给自己听我都不信。
但是理论上一个世界群系里应该的确只有一只首领宰才对,所以,难道就没有什么现实一点的分辨方法吗?
在胡思乱想了片刻后,我猛地在某个陌生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
我毕竟还不是很熟悉横滨的路况,哪怕太宰让我在出发之前背出了几条安全路线,但常规路线我可没来得及背……也没有那个精力去背,平时全靠导航拯救我于迷路之中。
可要是我现在掏出手机点开导航的话,那我的气势岂不是一落千丈……哪有说要绑架别人的绑匪开着导航干这种活的啊!太不敬业了,差评!
被我拽着的少年见我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隐晦地从街边的玻璃橱窗里打量了一下我的神色。
要不是太宰曾经跟我说过他自己过去比较常用的观察别人的方式,我恐怕甚至意识不到这一点。
他略微踌躇了片刻,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道,“小姐,如果要回你住的酒店应该要往右走,如果……你有别的爱好的话,可以往左。”
我一时间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茫然地“嗯?”了一声。
“哎?不够吗,那我还有一个安全屋……应该可以,至于港口Mafia的地牢……你应该不会喜欢那里的环境?”
什么,他在说什么??
说实话,来日本两年多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日语理解能力产生如此程度的困惑,但当我再晃了下太宰治的手,示意他继续的时候,他就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话了。
在琢磨了片刻后,我决定眼见为实,干脆让他直接往左边带路,然后就在某粉红酒店之前大脑宕机了至少一分钟……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这下露出了茫然表情的人换成了太宰治,他歪了歪脑袋,满脸无辜地回答我,“可是,小姐,既然你绑架了我,又不打算从我的身上套取情报,也不打算拿我跟港口Mafia做利益交换,那么能从我身上获取的就只有这个了吧?”
……
这个表情……啊,原先的那个未来的他是什么样的废物啊?
但是没关系哦,既然是已经被‘复写’掉的‘未来’,那就让它彻底埋葬在时间的罅隙里好了。
哪怕没有继承其余自己的记忆,光是自港口Mafia出身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太宰治遍览大多数的人性……虽然轻蔑于这般堕落、屈服于生物本能的丑态,但他过高的观察力足以让他通晓太多他不屑一顾的内容。
那只在阳光下显出点异样的暗沉色泽的鸢眸略微眯起,又在对方扭过头来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换上了懵懂的神色。
想要拉她一起沉沦、想要看到她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想要看着她忠实于自己的欲望,天性中的恶意源源不断地涌现上来,就好像是一汪不断翻涌着的泥淖。
不能理解啊,那天所听到的奇怪感情——说到底,哪怕是未来的他也真的会有那么……柔软到近乎天真的情绪吗?
还是说,只是在见到翱翔于九天的鹰之时,在对方偶尔栖息的片刻间,卑劣地将对方引入了精致糜丽的牢笼?亦或者是他原先只是想通过她得到什么?在到手之后又贪婪到舍不得放她离去,像是真正的泥沼一样,想要将陷入其中的猎物掩住口鼻,缠住四肢,直到对方无力反抗,最终被一点不剩地吞噬殆尽?
如果这种近乎狂乱的情绪就是爱情的话,那‘我爱你’这三个字一定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吧?
就在太宰治心不在焉地垂着眸的片刻,已经被他在心里盖上了笼中鸟标签的夏绮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没错哦,没什么好抗拒的,一起堕落下去吧?
如果是你想要的话,这样的放纵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反正都只是一夕的欢愉罢了。
但是在下一秒,对方就毫不客气地抬手掐住了他的脸蛋,在他吃惊地瞪大眼眸的动作中猛地一用力,“你在想什么屁吃!”
“唔……好痛!”太宰治委屈道,“那不然你想做什么吗?”
“算了,会指望你这哪怕经过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扭过来的家伙脑回路正常是我不对……”夏绮松开了手,不情不愿道,“台阶、给我个台阶下啊!”
“……哎?”
“干什么,难道你那个聪明的小脑瓜里没有‘对朋友做了错误的事要道歉’这种常识吗?我已经退了99步了你要是连个台阶都不给我……”她心情不佳地拉长了尾音,威胁道,“我就让你的脸蛋肿得很对称。”
“……朋友?”太宰治略微瞪大了眸。
……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啊。”我异常费解道,“你不是应该能猜到点东西的吗?”
只不过他脸上的讶异丝毫没有要褪去的意思,反而像是完全不能理解我话语的含义似的,眼睫轻颤着,颇有些茫然地问我,“为什么说是……朋友?”
我差不多已经对这家伙无语了,在叹了口气之后,无力地扶着额头解释道,“你不会是站‘友情’与‘爱情’完全分开的那一派的吧?问题是没有这种过渡我怎么可能会和你在一起?我姑且不提,你难道觉得你自己是会随随便便对人一见钟情或者见色起意的类型吗,清醒一点!”
眼看着对方神态之中不似作伪的困惑之色渐重,我斟酌了片刻,重新拉起他的手,“算了,你之前不是说横滨新开了一家海鲜餐厅吗,带路吧,我边走边跟你说。”
太宰治歪了歪脑袋,没有试图反驳,而是姿态轻快地一转身,肩膀上的大衣随风摆动,轻盈的像是一只真正的小麻雀,可爱到了让人几乎可以忽略他内心的深暗的程度。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对我来说,我和太宰最开始的确是朋友。”我低声说,“哪怕直到现在,我或许都分不清这份感情到底是‘对朋友的喜爱’还是‘对恋人的亲近’更多一些?毕竟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并且时刻都在随着环境而变化——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不过那对我而言其实没什么所谓啦,这样薛定谔的组成反而会很有趣吧?只要是稳定的、可以永恒不变的关系就足够了。”
“永恒不变……”太宰治低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汇,半晌后才轻声问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为什么不能呢?”我笑了笑,“你认为我是因为什么理由才来到这里,来到你面前的呢?”
他的表情中出现了一瞬的失神。
“是的。”我略微收紧了攥着他的五指,“我正是为了追逐这样的永恒而来,那是对我而言的永恒。”
“……好狡猾。”太宰治突然用空着的手捂住了脸颊,大声逼逼道,“太狡猾了,小姐!”
“啊对了,顺带一提,你今天带钱包了吗?”我微笑道,“要是没有带的话,就请港口Mafia的太宰君留在那里刷盘子好了?”
“……好过分!”他抽了抽鼻子,怏怏道,“在我口袋里,请随意。”
末了,这家伙又忍不住开始旁敲侧击地问起一些我和太宰的过去。
我虽然仍有些许对于他身份的顾虑,不敢跟他说太多,但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又忍不住地产生了自己仿佛是个拿着网兜,向一脸好奇地凑过来的小流浪猫夸耀着家养生活的美好之处的‘幕后黑手’,就打算等这只好奇心过剩的猫咪自己钻进还不知道有没有小鱼干的笼子里,然后提溜着它就跑,绑架代替购买……
话说这的确是绑架吧……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对,但我现在好像终于有那么一点能理解太宰以往的煎熬了,就是,真的稍微有一点想要抱着他使劲吸的冲动!
毕竟,哪怕这两只都是‘太宰治’,隐藏自身情绪的本领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得天独厚,但黑之时代的太宰治尚且还有着一丝未被岁月与眼界吞没的任性。
尽管无论何时的他都是一个任性的家伙,但……长大后的他,无论是武侦宰还是首领宰都更倾向于把这种任性当作是又一种达成目标、不用回答他人麻烦的询问的手段,只有黑之时代会稍有不同。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有点奇怪,但是对‘太宰治’本身而言,黑之时代的他应该就是他最坦率的时光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