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强被抓了之后显得很忐忑,对警方的问话非常配合。他报告了自己的住址,说是住在顾寒山家楼上,8楼,与顾寒山家隔了三层。他确认了行凶的匕首,又紧张地要求请医生治疗他的伤。他还请求给他喝水,请求上厕所,请求吃点饭。事情挺多,但都不过分。医生给他治过伤之后,他就在□□室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再说话。后来他歪着头靠在墙上闭眼睡觉,似乎累了好几天似的。
聂昊站在外头通过监控观察了他好一会,把情况跟关阳报告。
关阳派人去江强家里做了一番调查,又亲自去了一趟翡翠居,按向衡说的那些情况,也做了一番调查。之后一切处理妥当,这才回了分局,让警员把江强押去审讯室。
江强去了审讯室默默发呆,表情木木的,配上那一脸的伤,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个穷凶极恶的人。
关阳和聂昊沟通完毕,两人去了审讯室。
两位警官坐在江强面前,江强抬了抬眼皮,然后把目光飘到一边。
关阳观察着他,而聂昊将审讯安排和各项事宜向江强做了说明,然后开始问话。
一开始江强什么话都不说,无论聂昊是诱导还是强硬施压,他就是不说话。
聂昊把从江强犯案的物证摆一桌,有他的手机、他拿的匕首、顾寒山家门口的鞋印照片、顾寒山被刺穿的包、衣物和手机等等:“你不说话也没关系,人证物证俱在,你也没什么可辩解的,杀人未遂,你等着被判刑吧。”
江强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聂昊,问:“那顾寒山会被判刑吗?”
聂昊一愣。
江强道:“顾寒山两年前在第四医院对我进行了严重的暴力侵害,对我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我要报案,我要告她。”
关阳问道:“既然你知道可以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利益,用法律手段讨公道,为什么之前不做?为什么要用今天这样的方式达到目的?”
江强道:“之前我不敢。她家里有钱有势,我受了很重的伤,我需要钱看医生,如果我要是翻脸提告,我怕拿不到钱。还有顾寒山的律师说了,顾寒山是精神病,她在急性发作期,神志不清楚,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就算去告也不可能告赢的。他们一个个都很霸道,我被顾寒山打伤后,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她从来没跟我道过歉。
“所以我当时不敢告。我知道我肯定赢不了官司,还会被报复。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先假装妥协了,拿了钱,好好治伤。可是谁知道,我的伤是治不好的。我现在□□困难,左眼视力只有0.2。我每天睁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我都能想起自己的残缺。我越想越恨,所以我决定报复她。现在我被抓了,就破罐破摔呗。反正我把话明说了,我就是因为被顾寒山打成残废,我怀恨在心,所以才对她实施报复的。”
“她当时为什么要打你?”
“她有病,她诬陷我猥亵她。可是我没有,我是一个护工,搬抬病人是我的工作。她有精神病,她当时非常暴力,移动她的时候她挣扎得很厉害,女护士都搬不了她。我一直照顾她,但等她情况稳定了,她就突然对我动手,她诬陷我。我并没有猥亵她,她就是找了一个脱罪的理由。”
“你下午在翡翠居顾寒山家门口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承认了对顾寒山有过猥亵行为,你还一直用脏话骂她侮辱她。”
“不是,我没有。我下午有些激动,我被打了,我有些激动,说的都是反话气话。那肯定不能当真的。”江强看了看两位警官,再看看摄像记录仪,道:“现在是正正经经录口供呢,我说的都是真话。”
聂昊见识过许多临到头反口或是改口供的嫌疑人,对江强的这种反应也不算意外。他看了看关阳。
关阳便问江强:“那你说说看,你的报复都是什么计划,又是怎么实施的?”
江强嗫嚅着:“我就打算,跟踪她,吓吓她,或者打她一耳光,总之让她害怕,让她没好日子过。”
关阳又问:“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打伤我之后就转院了,转到了新阳。这个谁都知道。后来我去新阳打听,知道她出院了。”
“她的地址呢,你怎么知道的?”
“她在第四医院里留过个人资料。我受伤之后找人打听的。”江强道:“后来我决定报复她,就到她家小区找她,我看她精神不错,过得很好,相比之下,我太可怜了。所以我就在她家楼上租了个房子,我要让她不得安宁。但我又害怕,好几次看到她想冲上去给她一耳光,一犹豫,她就走了。”
“那今天呢?”
“我,我在家里看那种片子,但是我不行,硬不了。我就特别恨顾寒山,然后我看到她回来了,我一冲动,就拿匕首下去了。我看到她一个人站在过道里,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上去给她一刀。”
聂昊把装匕首的物证袋举了起来,亮给江强看:“是用的这把匕首吗?”
江强看了一眼,点点头,但他很快道:“可她并没有受伤,我及时收手了。”
聂昊把顾寒山的包,还有那件被捅穿的衣服,以及顾寒山被捅坏的手机一一亮给江强看:“她没有受伤是因为她用包挡住了,她奋力自救。而从物证来看,你使尽了全力捅向她的心口,你就是想要她的命。”
江强盯着那些东西,抿紧了嘴,过了好一会,道:“我没有捅她心口,我是捅她肚子的。所以她的包才挡住了。我一动手就后悔了,我就想赶紧跑。是我糊涂,我一时冲动,我诚心悔过,我以后再不敢了。我认罪,我真的是被顾寒山害得太惨了,她家里还仗势欺人,我一时冲动,我现在太后悔了。”
审讯室里沉默了数秒。
江强被这安静压得有些忐忑,他小心看了一眼聂昊和关阳的表情。
聂昊道:“江强,你是不是以为刀被包挡住了,顾寒山身上没有伤,你就可以瞎编一些细节?捅肚子和捅心口,拿刀的方向是不一样的。捅肚子,需要正手拿刀,从下往上使力。捅心口,是反手拿刀,从上往下。这包上被划破的刀痕方向,证明你是从上往下使力。你举起了刀,要扎进她的心脏。”
江强张了张嘴,愣了愣,最后只是喊:“我没有,我确实是捅她的肚子。”
关阳盯着他看,又问:“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
“我在楼上看到她回来了。”
“你不是在看片子?怎么会留意窗外?”
江强想了想:“就是,正好看出去,就看到了。”
“除了翡翠居,你还有别的住址吗?”
“没了。”
“可是翡翠居5栋802太干净了,不像你长期居住的样子。”关阳慢条斯理地道:“我去看过了。”
“我爱干净。”
“房租多少钱?”
“一个月四千。”
“你做什么工作?”
“送外卖。”
“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五千到八千吧,不一定。”
“然后花四千租房子?还不包括水电、物业费用?”
“我有钱。”江强道:“顾寒山家里当初赔了我很多钱,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关阳也不急,他拿出翡翠居的楼面分布图,指着图上位置继续问:“顾寒山家住501,你租802,你屋子的方向跟她家方向反着,而且背对着楼门。顾寒山回来时车子停在楼的这边。你在哪个窗口能看到她回来?”
江强沉默着,过了一会他道:“我其实,搬进来后,在顾寒山家门口装了摄像头。她出入家门我能知道。”
“你知道我们能调查出你手机上安装的摄像头监控内容的吧?”
“知道。”江强小声道:“我害怕被查到,每天都清空内容的。”
关阳拿出八张照片,上面有简语、范志远、李海、杨安志等人,他把照片给江强看:“这里面,你都认识谁?”
江强很快挑出了简语:“这是简教授,顾寒山打伤我,她家跟我谈和解的时候,这个简教授也出面了,他向医院施压,医院也帮着他们。其他人我不认识。”
关阳点点头,把这些照片都收了起来,然后道:“告诉我,江强,是谁指使你的?”
江强愣了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并不住在翡翠居,起码不是长期住在这里。顾寒山认得你,你住她楼上,出出入入很容易碰上,所以你并不住在这里。”关阳道:“房子确实是你租的,房东认得你,但你确实不长住这儿。你安装了摄像头,是今天才装上的……”
“不是,我监视顾寒山两三个月了。”
“你知道顾寒山记忆力好到能对比出来她出门前和回来后那个装饰花蓝装饰片位置不同吗?你是在她出门后才装上摄像头,因为你在那个时候才开始要监控她什么时候回来。你没有等待后头的机会,而是冒险挑有警察在场的时候对顾寒山下手,是因为你等不了,有人希望顾寒山快点死。另外,你必须得暴露自己的行踪,让警察知道凶手在这小区租了房。”
江强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有人指使你做事,包括在第四医院时对卧病在床行动受限的顾寒山实施猥亵。你侮辱她、刺激她,但你不知道她神志恢复后会对你进行报复。事后你得到了补偿,不只顾寒山家人给了你钱,还有别人,那个幕后指使者。”
“你在瞎编什么!你也是疯子吗!”江强瞪着关阳。
“你今天的举动和供词都是事先编排好的,有人跟你对过词。不止对过,还反复教导,让你印象深刻。”关阳道:“你在顾寒山家外头对顾寒山大喊大叫时说的才是你自己的话,所以用语很俗很脏,跟你的学识和生活阶层相符,但是刚才一开始我们问话的时候,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江强眼里透着疑虑。
“你说顾寒山对你实施了严重的暴力侵害,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你还说你每天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就会想起自己的残缺。”关阳顿了顿,“你平常这么说话的吗?”
江强呆住了。
“很早之前,早到租房之前,你们就预计了会有今天的行动,而为了这行动,有人还安排了你见过律师,让你安心。他们反复推演,还教你要怎么应付审讯,怎么控诉顾寒山的罪行,怎么煽情博得同情。有些句子,是上庭时候要用的吗?”关阳盯着江强:“但他们忘了你平常是怎么说话的。你也没分清楚,审讯和上庭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