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中心医院。
关阳陪着裴琳芳赶到了简语的病房。
简语做高压氧舱还没有回来。
裴琳芳坐在床边椅子上,看着空空的病床,手里拿着她需要简语签字的离婚协议,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重新割开了伤口,挖出里面腐烂的病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痛。反而,她感受到了治愈的希望。
“关队。”裴琳芳唤。
关阳刚挂上电话,闻言靠近两步:“怎么?”
“我可以自己跟他谈。我可以自己质问他。我现在回想从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不能理解我自己。我读了这么多书,受过这么多的教育。我有学识有教养有工作受人尊敬,但我,竟然这么懦弱。”裴琳芳转头看向关阳:“我会问清楚的。”
“好。”关阳正待说什么,手机却响了。他一看,赶紧接起。是他派去高压氧舱那边属下。
“关队。简语失踪了。”
关阳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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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阳赶到高压氧舱舱室,那里几个警察正与医生交谈。
因为高压氧舱治疗的特殊性,进去的人不能带手机和其他易燃易爆物品,需要更换医院的病服。所以简语的手机、随身物品和衣物都留在了外头的等候区。警察守着那些东西,完全没有料到简语能消失不见。
医生说这次治疗舱内只有简语一个人,因为他的身份,医院是给予了照顾,就只安排了他一个人。他提前打了手势似乎说是不太舒服,就提前让他出来,他去了洗手间。医生要忙别的事,嘱咐一个护士等着,护士是女的,就只在外头干等着,后来觉得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这才叫来医生。医生进去一看,已经不见了简语的踪影。
关阳急步走进洗手间,看到那里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半掩。
关阳用力一推,那窗户被推起。
关阳在窗台上一撑,攀上了窗台。窗户不能完全打开,但如果用力挤,以简语的体型,应该还是能勉强挤出去。
关阳比简语要壮实不少,他无法从这里出去,但他看到了窗框夹缝里有一丝医院病服的棉线。关阳迅速转头,从建筑绕了出去。
在里面是一楼,但在建筑外,那窗户外头却是二楼。
这里是楼的背面,对着门诊楼的背面。关阳看到卫生间窗外围栏挂着一个爬绳,灌木草地上有摔压踩踏的足迹。关阳打电话嘱咐:“马上调医院监控,查出他去了哪里。让医院门卫检查出去的车辆行人,发现简语就扣下。”简语离开的时间不太长,如果他们足够走运,也许还能找到他。
电话那头应了,马上去办。
关阳自己撒腿狂奔,沿着楼边直路追赶。
这直路一直向前,有个十字路口。田飞宇急急看了医院地图,叫道:“左边经过门诊大楼通往东门,右边经过行政楼通向西门。”
关阳一挥手,指向东门方向,然后自己朝西门跑去。田飞宇会意,朝东门狂奔。
关阳奋力疾奔,他的心脏乱跳,有懊恼和担忧。简语啊简语,你到底是怎么了?
关阳还没跑到西门,行政楼旁的垃圾筒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停下脚步,转向那个垃圾筒。蓝白条纹的棉质衣服花纹甚是显眼,他探手把那东西拉了出来,果然是一件医院病服。
关阳转头看了看行政大楼,再次拨打电话。“有人接应他,把行政楼的监控也调出来。”
关阳交代完,继续往前走。前面是西侧门的一个小停车场。此时有三两人正上车下车,关阳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简语的踪迹。他走到西门,这是个小侧门,只有车辆进出的闸口,没有行人通道。关阳心里叹气,就算有车子把简语接出去,门卫保安大概也不能发现什么了。
关阳拿出手机,调出简语照片给保安看了看,他果然没有见过。
车辆进进出出,从关阳面前驶过,关阳心里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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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施阳高中母校。
顾寒山站在刘施阳的毕业照前,面无表情。
“还有别的照片吗?”葛飞驰问教导主任,主任旁边站着当年刘施阳的班主任。
“毕业照片就这两张。”班主任答。
“其他班的照片,不止毕业照,他在校期间的其他班级或者活动照片都可以。”向衡道。
教导主任有些为难的表情,那这样数量就多了去了。
班主任道:“刘老师前几天在整理照片,要先几张做校庆宣传,他那里照片多一些。”
教导主任便道:“那去让刘老师带过来吧。”他又转向向衡和葛飞驰:“就那些了,有就有,没有的我们一时也很难凑出来,如果你们非要看,我们回头有空了再给你们找找。”
“行,行。”葛飞驰点头:“今天有多少看多少,麻烦老师了。”
向衡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听了内容,脸色凝重。他对葛飞驰轻声道:“简语跑了。”
“我靠。”葛飞驰差点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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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中心医院。
关阳、裴琳芳和宋朋围着简语的手机,外围还站着几个警察。
简语的手机居然没有密码,一点就开。
这让关阳有些意外,简语的手机当然是有密码的,他取消了,为什么呢?
关阳检查了简语的手机,里面的社交平台软件全都删了,云存储APP也删了。通讯记录、好友名录、备忘录、相册全都空空如也。关阳抿抿嘴,还真是配合警方调查。他明知道这些东西警方通过技术手段,以及跟运营商调取全都能拿到,但他还是故意给他们制造阻碍,拖延时间。
关阳继续看,看到桌面上有一个录音文件,名字叫:对不起。文件存储时间就在两个小时前。
关阳按开了这段录音。
简语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声音虚弱,有些哑,显然确实是今天刚录的。
“对不起,关队,琳芳,你们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我有话想对你们说,应该当面说,可惜条件不允许。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长话短说。关队,我知道你怀疑我什么,我没有做过你怀疑我做的那些事,我没有杀过人,没有做过非法研究,但我确实做错过事情。我心里很清楚,我一直这么渴望做一个完美的人,一个人人夸奖的人,就是想抹去我曾经的过错,我知道这种心态是错的,但我控制不了,我戴了一个假面具,我没办法把它摘下来。不摘下,我就一直在犯错。关队,我失去了我的儿子,失去了我的家庭,我唯一剩下的就是事业,我非常珍惜,我非常努力,我迷恋掌声和受人尊敬的感觉。于是我一直在错误里打滚。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它摘下来了。我要解决这些问题。”
“我要跟你交代,我有个想保护的人。她是个受害人,也是个罪犯,一个因为原生家庭的错误而走上歧途的罪犯。我想保护她,不被范志远的团伙杀死,我也想保护她,最大限度范围内,受最轻的法律惩罚。我会这么做,一来是因为她是我的骨肉,二来她之所以会成为罪犯,也有我的责任。在她小时候,我没有保护她,等她长大了,我还是没能保护她。我非但没能保护她,我还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假装看不到问题,因为她的情况越糟,我的负担越重。我的自以为是和自私自利让事情越来越失控,现在我只剩下唯一的机会,我必须把握住。对不起,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我向你保证,如果我没死,我一定带她回来自首。”
关阳听呆了,这是遗言吗?
“琳芳,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和儿子。但我真的爱你们。可惜我太糟糕了,我配不上你。让你痛苦这么多年,对不起。我知道是谁向小熠说那些煽动的话,让小熠这么冲动,酿成悲剧。但我没有办法恨她,因为她也是个孩子,她被她的母亲教唆煽动,她以为只要破坏了我的家庭,她就有爸爸,她并不知道说几句话,会让人死亡。”
录音里,简语的声音停顿了几秒,似压抑着伤心。
过了一会他又道:“但我其实还是恨她的,非常恨,我很爱小熠。可是我心里又知道,是我自己的错。我又有脸恨谁。我只是恼羞成怒,恨她妈妈,恨她。你越痛苦,我越痛苦,我找不到解药。我不该对她这么残忍,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但我控制不了自己。她也恨我。她恨我,我竟然有种平衡的感觉,这样好像其实我就不太欠她了。”
简语的声音又停顿了。
“我总在骗自己,其实我比你懦弱,我比你更怕你爸爸。我真怕他对我失望,真怕他看不起我,真怕他不再重用我。我明明受过这么多教育,我这么有成就,受人尊敬,但我却懦弱。琳芳,我要跟你坦白,在你之前我谈过一次恋爱,后来我们分手了,我提出的,因为那姑娘偏执、疯狂、她百般讨好但要全盘控制,我没有在最开始觉得不适的时候提出,反而觉得自己不知惜福,是我自己的问题,后来等我发现真的不能在一起,我也会疯的时候,我认识了你。我跟她分手了,她开始了报复。她怀孕没有告诉我,我还很高兴我们分手还是朋友,能和平顺利分开,真的太好了。她从不烦我,让我很安心。直到你怀孕了,大家都来恭喜我,她也来了。我真以为她是来恭喜的,结果她说恭喜,你有两个孩子,我也生了一个,是个女儿。她的表情和语气,让我突然觉得,她是个疯子。”
关阳皱起眉头,看了看裴琳芳。
裴琳芳握紧拳头,表情僵硬。
“后来我才确认,她可能真的有精神上的一些问题,可是我没有机会扫描她的大脑,为她做具体的诊断。我用了各种方法,让她去看心理医生,精神科医生,她后来跟我说她有抑郁症。我知道不只是抑郁症,她并没有好好看病。但我没有办法,我管不了她,我也不能跟她走得太近,我不能让她毁了我的生活。我沉迷研究脑科学,也许,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吧。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我觉得如果我帮助了她,就能摆脱她。更何况还有一个孩子。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善解人意,坏的时候喝斥打骂,怨恨诅咒。那个孩子,我对她有愧疚,她没有选择的权力,她被迫来到这个世上,经受这些。”
简语又停顿了许久,这才继续道:“我没有处理好这些问题,让孩子们受了苦,让你受了苦,我非常愧疚。我懦弱躲避,自私自利,只想保护好自己。直到现实让我狠狠栽了跟头,不是你装做看不到,这些情况就不存在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就在昨天,我还利用你的多疑和胆怯来帮助我拖延时间,我真的抱歉。但我是真心的,我愿意跟你离婚,我真心祝福你人生之后的时光都能幸福开心。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也是自由的。”
“对了。”简语又停了停,道:“琳芳,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给你。顾寒山,那个孩子,她说她想读医学,她想转学到医科大。她的情况直接转学的可能性不大,但我还没有时间去确认还有什么方法来操作,或者她重考一次,或者学校有什么政策可以帮忙。我想我后头无论能不能回来,都没有机会再帮她处理这事了,如果她真有这个意愿,或者你可以帮帮她。她是个天才,琳芳,她应该学医的,她会成为比你爸爸,比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成功的脑科学家。请你帮帮忙,多谢你了。”
“关队。”简语把叙述的对像又转向了关阳:“关于顾寒山,我向你举报她的威胁,也是希望你重视,请保护她,别让她越界。她的大脑特殊,一旦越界,很难回头。她注定做不了普通人,那就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她的余生不该在监狱或者精神病院度过。请保护她,关队。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琳芳什么都不知道,请你们不要为难她。还有宋朋,他是一个好孩子,是我利用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请不要为难他。他不知道我会离开,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关注他,盯紧他,所以我利用他转移了你们的视线。有些事,别人帮不了我,只有我自己去做。我去了。谢谢你们。”
录音到这里结束了。
大家都沉默。
好半晌裴琳芳的眼泪落了下来。
关阳转头喝问宋朋:“他去了哪里?”
宋朋红着眼眶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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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
那位整理了照片的刘老师被教训主任叫了过来。他听了需求后有些为难:“我是整理了照片,但很多没标年份,需要点到照片详情才能知道。这需要时间。”
“没事,都给我吧。”顾寒山坐下了,把照片列表点开,选择陈列方式是图片,然后她就一屏一屏的看过去。
葛飞驰站在一旁小声跟向衡问进展,向衡摇头:“还没消息,我们查我们的,关队查他们的,两边都别出错。”
葛飞驰耐下心来等了等,顾寒山突然道:“我见过这人。”
向衡和葛飞驰赶紧凑过去。
顾寒山点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群学生嘻闹玩耍,顾寒山指着其中一人道:“我见过他。”
葛飞驰一看这里头起码十几个学生,顾寒山指的那个站在左侧,被人挡着身子,只露出一张脸和小半截肩膀。葛飞驰仔细看了看,这上面没有刘施阳。
向衡问:“在哪里见过他?”
顾寒山微皱眉头:“2018年9月13日,那天周四,我下课,离开学校到校门等我爸。这个人就在校门口,靠在一辆车旁抽烟,看到我还笑了笑,然后弯腰跟车里的人说话。”
“车里是谁?”向衡的心有些跳,2018年9月,秦思蕾还没遇害,范志远还没有被捕。
“没看到,不知道。我就走过去,正好扫到他一眼。”
“这学生是谁?”葛飞驰问刘老师。
刘老师并不认识,刘施阳的班主任看了看道:“隔壁5班的,跟刘施阳一届,好像姓罗还是什么。跟刘施阳关系挺好,经常在一起。”
“把他的身份查出来,这事着急。”葛飞驰催着。
教导主任赶紧应:“好的,我马上去查”
顾寒山道:“车牌号XXXXXXX。这人当时靠着的车子的号码。”
向衡打电话拨电话:“查一个车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