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翕现在乔装的普通侍从形象,目前他自认为还没有崩。
虽然被成渝在肩上切了一刀, 但只伤了皮肉, 没有碰过筋骨。范翕被关在屋舍中, 活动了下筋骨,他的心情尚且可以。
虽然成渝对他动手, 姜女也敌视他, 然这恰恰说明他们非常认真地执行他的命令, 将玉纤阿视为最重要的。这正是范翕想要看到的。
范翕沉着面坐在独自一人的屋舍中, 他起身环视了屋舍一圈,抚着下巴沉吟, 想先试试成渝, 等入了夜, 他再溜出去,查探查探姜湛那边是如何想的。姜湛还觊觎他的玉儿的话, 他不介意给姜湛找些麻烦, 让姜湛没空想玉儿……还有他的玉儿。
范翕垂下长睫, 兀自抿唇。心想虽然现在丹凤台的人太多了, 好像不太方便, 但是在他离去前,他起码要好好地看她一眼。
他如今的样子,如今自甘堕落的模样……他并不想让玉儿看到,但他想好好地多看看玉纤阿。多看她几眼, 好维持三年的思念。因薄宁不可能天天娶妻, 他自然无理由来南方。燕国距离楚国, 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范翕沉思时,耳朵一动,听到了门外的开锁动静。他即刻长身一掠,以一副颓然的模样坐回了凭几旁,并咳嗽几声,掐了下自己的脸。当门锁开了,舍门打开,范翕抬起面容时,他便是以憔悴苍白的形象面见门口的玉纤阿。
玉纤阿怔盯着他抬起的脸,她仔细观察他。
现在这个郎君的面容非常陌生,为了不在人中显眼,他已刻意用妆容将脸改得分外普通。就如他此时可怜兮兮的仰脸动作,换做他自己的脸,玉纤阿必然满心怜爱,三分气起码要下去两分。但换做一张陌生而普通的男子脸作出一副憔悴的模样,玉纤阿心中想的便是——
该。
让你乱折腾。
范翕看到竟然是玉纤阿出现在门口、而不是成渝,他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头,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她立在日光近处,长袖交横,络绎飞散。她如月下神女般,让范翕像个毛头小子初见美人一般,热意上脸。
但也不知是因她长大了些,还是因他太喜爱她,他看她一眼,便觉得她比几个月前更好看了些。
像是传说中的巫山神女。
范翕心里小声念叨。
但是神女从不入他的梦。
范翕心里又小声抱怨。
玉纤阿观察着范翕,虽面容陌生,但他到底没有如以前那般有“人皮面具”的遮掩,范翕看她一眼就低下头,他眼中光的变化……玉纤阿走到他面前,忽然蹲下,伸手拉住他放置在膝上的手。
范翕愕然,猛地抬头,惊怒地瞪她:什么意思?乱碰一个陌生男子的手?!
她怎么如此轻浮!
玉纤阿手搭在他手上,指尖磕在他手上微凸的骨节上,她指尖轻轻一滑,这陌生男子耳根蓦地一红,然后看她的眼神更为忍怒……他哑着声开口:“女郎,你我素昧平生,你此举不妥。”
玉纤阿不动声色。
她拉住他的手,便确定这是范翕的手了。他再目欲喷火地瞪视她……玉纤阿就确定他是范翕了。确定他是范翕后,再看他那张陌生的脸,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范翕本人的轮廓的。
可看范翕这模样,似不准备表明身份?
玉纤阿心中古怪,想他怎么总是如此?总是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爱好?
于是为配合他的古怪趣味,玉纤阿并不揭穿他。美人只是垂睫婉声:“郎君随我来,有些东西我想让郎君看看。”
说罢起身让位,她松开了握他的手。与他手骨分开时,二人手指都控制不住地颤了下,想要再握回去,但又努力克制。
范翕看玉纤阿让开位置,他心中有点儿奇怪,仍然改变声音说话:“我好似是细作吧?你竟不怕?”
玉纤阿含笑:“我自有成算,不劳郎君费心。”
范翕起身撩目,看到屋外成渝若隐若现的身形,便了然,以为玉纤阿所说的“成算”,是有成渝在。他微微心里舒服了一点儿,想玉纤阿在陌生男子面前也没有那般托大,还算是个聪明的女孩儿。
出门前,玉纤阿将一瓶药丢给他,背身道:“郎君为肩上的伤上点儿药吧,我见不得血。”
范翕接过女郎扔过来的药瓶的手一顿。
又因她对陌生男子太好而不高兴了。
原来玉纤阿对陌生男子这么好,难怪那么多男子心慕她!一个又一个,赶都赶不走,烦死了!
范翕再出来时,玉纤阿便发觉他态度冷淡了很多。她不知短短上个药的功夫,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然范翕冷冷淡淡,玉纤阿只好当做不察。
——
成渝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中,不知玉女为何将那个关起来的“细作”带出来,还一副要出去山谷间转悠的模样。成渝本能跟随,姜女却将搞不清状况的他拉走。姜女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一眼那和玉女在一起的“陌生男子”——
公子真是会玩儿。
有公子在,成渝就不要跟去打扰二人好事了。
现在丹凤台的客人这么多,玉女和公子见面的机会这般珍贵,无关人就不要多事了。
范翕自然发现成渝没有跟上他和玉纤阿,他脚步一顿,目色暗下去,若有所思。见他脚步停了,玉纤阿回身疑问地看过来,范翕才故作无事地跟上。但他多敏,此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只不说。
范翕以为玉纤阿要让他看什么呢,结果玉纤阿真的只是带他一路登山。范翕察觉玉纤阿的意图后,有些不情愿。他对丹凤台心中充满阴影,这里是他的噩梦。每每午夜梦回,他想到丹凤台,就肝肠寸断,五内如焚。
若不是为了见玉纤阿……他绝不愿意再登丹凤台。
然本以为只看眼陌生的阁楼就可以了,玉纤阿竟还要带着在山谷间转悠……范翕心中煎熬,满脑子都是当日丹凤台发生的事,都是天露台上的火,父王明明保证他会救母亲,却再不回来;泉安义无反顾地借着“公子翕”的名号,和所有龙宿军的人陪齐军一起战死。那燃烧一切的大火,他深陷其中……
范翕的手冰凉一片。
他心神模糊时,袖子被玉纤阿轻轻拽住,扯了扯。
玉纤阿手指一个方向:“你看那边。那是什么?”
范翕看过去,他看到的,是当日一个死士死在那里,他连停留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丹凤台埋遍尸骨,可是为了保密,一座坟都没有……父王母亲,还有泉安,若有魂魄,那魂魄必然飘荡在天地间,无法入轮回。
这都是他的错。
玉纤阿柔声:“那是一个衣冠冢。”
范翕怔然,看向玉纤阿。
玉纤阿背对着他,目视着她来到丹凤台后才和成渝几人一起建的衣冠冢:“我夫家死了些亲人朋友,碍于局势无法让人入土为安,我只好偷偷做了这个衣冠冢,等日后我夫家回来了再祭拜。郎君,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范翕静静望着她。
他颓然又释然,他一心悲戚,满心荒草。那荒草间,却有春风袭来,三月花开……范翕垂目,轻声:“对。”
玉纤阿便扯着他袖子,带他继续登山路。
浓雾覆山,八月气闷。阴沉的层云,在天穹投下浓重的阴影。
山中潮闷。玉纤阿背对着范翕,拉着他的袖子。一路行走,松针落在二人的衣上、肩头,细柔得如动物皮毛一般,珊珊可亲。
这条路,曾经她第一次来丹凤台时,范翕带她走过。那时他分外兴奋,对她又抱又搂,带着她参观他幼时生活过的地方。一泉一水,一草一木,都是他的家。曾经他有多喜欢这里,现今就有多排斥这里。
他曾说过丹凤台风景好,日后想要与她来这里常住……可是现在,范翕连看都看不了,更罔论常住了。
玉纤阿目中发酸。
她始终没有与范翕一同经历过丹凤台出事的那几日,范翕将她保护得很好,她始终无法感同身受他那几日所经历的折磨。可是那必然是极痛的,痛到他为此疯魔……她在洛邑时那般对他,虽有自己原则无法为他放弃的缘故,但想来,也是因为她并未如范翕一般,亲身经历过丹凤台事变。
没关系,她是没有经历过,但她可以努力熨平范翕的心,帮他走出来。
范翕在后面走得很排斥,玉纤阿便耐心地随他一起放慢脚步,柔声指着草木介绍:“那是我新植的柳树,想来这几年就能长好。”
“那里的泉水枯了,我正在想法子引活水来。丹凤台潮湿,水总是不少的。”
“这边一排植的都是榆树,我记得以前这里就是榆树……”
范翕淡淡开口:“槐树。”
玉纤阿怔忡,看向沉默了一路、突然开口的范翕。范翕目光平直地望着她手指的方向,那里植遍新的树苗,尚是幼小。整座山,看着还是干枯突兀。
范翕语调沉慢:“这里原本种的是槐树。百年古槐,翠叶陆离。每到春夏日时,树叶零落欹斜,风过如潮动。每每行人走在树下,都要惊疑向上看,疑心是潮水将从天上来。幼小的孩子为此不安,疑心潮水要吞覆整个丹凤台。后来听习惯了,便觉大自然之旷远浩渺,叶落如潮,这是何等壮丽景观。人在这些面前,何等渺小。”
玉纤阿怔怔地看着他。
看范翕回过身来,垂目面向她。偶一瞬,他那张陌生的脸上,浮起公子才会有的那种零落孤寂一般的笑容。他恢复了他本来的声音,说:“你认出我了,对不对?”
玉纤阿久久望着他。
看着他那羸弱而使人心碎的笑容。
她眼中涩然潮湿,心口如被堵塞。她上前,一言不发,却投入他的怀中,抱住了他的腰。她咬着唇不吭气,紧紧搂抱住他。抱到他的一身嶙峋瘦骨,她只觉得心中更痛,又更为欢喜。
欢喜让她哽咽不能言。
只默然垂泪。
范翕伸手抱住她,手轻轻地搭在她肩上,抚摸她束于腰下的乌浓长发。他怜道:“才分开了半年不到啊。”
他又怅然道:“自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你却总是不入我的梦。你总不来入梦,我只好来找你。”
他目中潮湿,清亮如喜。风声吹遍整座山谷,但这里早已没有了如潮声那般大的树叶飘动声。范翕站得笔挺,眼睛已经看不到昔日的风光,他的泪意在眼中潋滟不落,唇角却轻轻翘起:“你是不是又在哭?你总是哭得没有声音,怪让人心疼的。”
玉纤阿仰脸,泪眼濛濛:“然而世间谁会怜我?只有公子。”
——
玉纤阿仍拉着范翕在山谷间转悠,一一告诉他自己做了哪些改变。她柔声:“待三年后公子再来,这里说不得和昔日的丹凤台就没太大差距了。”
范翕笑了笑,不语。
他再不喜欢丹凤台了。
他不会再喜欢这里了。这是他的亲人朋友下属埋骨的地方,无论玉纤阿再如何粉饰,他都不可能释然。他排斥这里的一切,但他又无法完全舍弃这里。这是他母亲住过的地方,这是玉纤阿正在住的地方……他喃声:“我想毁了这里。”
玉纤阿停顿一下,如同没听出他话中的阴森恨意一般,她轻声:“公子不要毁了这里。这是你母亲曾住过的地方,毁了,就彻底没有了。我知道公子现在痛苦,但是总有一日,公子会释然,公子会还愿意你母亲住过的地方留存于这世间。若是毁了,就彻底没有了。公子会后悔的。”
范翕道:“是么?我会后悔么?我不知道……但是听你的罢。”
玉纤阿“嗯”一声,握住他的手,向他保证:“我知道怎样对公子好,公子相信我吧。”
她看范翕郁郁寡欢,他现在的模样又是一个陌生人的样子,她每每抬头看他一眼,心中都觉得怪异。但是范翕自己不觉得,玉纤阿就只匆匆扫一眼他的脸,就重新移开目光。
可惜范翕要掩人耳目,他必然不能以本身面容与她相见。
玉纤阿言笑晏晏,忽兴致勃勃道:“我为公子新培养了一个仆从,名叫梓竹。公子要见一见么?”
范翕有些烦。
他为什么要见一大堆自己不想见的东西?这丹凤台的树他也不喜欢,什么梓竹青竹他也不喜欢……玉纤阿为什么要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又不在乎。
玉纤阿转身要带他走时,被他从后搂住腰肢。她“啊”一声,整个人被他抱入了怀里。范翕的下巴磕在她肩上,温热的气息拂在她颈间。她被激得汗毛竖起时,范翕阴鸷道:“我不想看其他人,我只想看你。”
玉纤阿红了脸,默然不语。
他侧过脸就向她唇俯去。
玉纤阿眼角余光看到一张陌生的男人脸,她心中顿生不适与惶恐。虽知此人是范翕,可是一张陌生人的脸……玉纤阿偏头躲过他的唇,他的唇擦过她的脸,与她耳下的白玉耳坠轻轻撞一下。
范翕周身气势顿时一冷。
玉纤阿借薄嗔来掩饰自己无法面对一张陌生人的脸的心情:“你怎如此急切?一点礼貌也没有。”
范翕便彬彬有礼问:“那亲亲玉儿,我能亲你么?”
玉纤阿:“……”
她噗嗤笑出声,美目流波,斜觑他一眼。范翕见她笑了,便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他俯身要再亲她时,头顶闷雷声响,下一瞬,天就噼里啪啦地开始下雨了。
范翕:“……”
他微怒:“这破天气!”
玉纤阿忍笑:“丹凤台多雨嘛,公子是知道的。”
范翕声音淡下去,又想起了往日:“……可惜山谷被毁了,山上再没有山洞让你我躲雨了,你我看来得淋雨回去了。”
玉纤阿自信地从他怀中脱出,拽住他的手。她示意他跟她走,含笑道:“我们不会淋雨的。”
范翕跟着玉纤阿,她才拽着他走了几步路,雨势越来越大。但没走几步路,转个个弯,范翕就见玉纤阿走到一棵树前,弯身从树后取东西。她变戏法一般从树后拖出了一把油纸伞,“噗”一下展开大伞。
范翕被惊呆了——“你怎知我们会路过这里,你在这里特意留伞?”
玉纤阿笑盈盈:“每十丈距离,我都备了一把伞。我好歹也要在这里住三年,我早知这里见天下雨,如何能不做些准备呢?”
范翕比她个子高,玉纤阿为能帮他撑伞,特意踮起脚尖。雨水从外飘来,几滴溅在她清丽含笑的面容上。这一瞬间,范翕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再次爱她爱得不知所措——她总是如此。无论什么境遇,无论什么地方,她都能把自己照顾好,都能过得很舒心。
转头来,她还能为他撑伞。
范翕伸手握住玉纤阿撑伞的手。
他感动得无以复加,又怎能让玉纤阿一直垫着脚为他撑伞?
谁知他的手才握住她撑伞的手,玉纤阿就道:“公子,你从我袖口撕一长布条。”
范翕不明所以,却照做,从她袖口撕了一长条布条。他看向玉纤阿,玉纤阿道:“你将布条蒙于我眼上。”
范翕若有所觉。
他望她两眼,然后顺着她的意,用布条罩住了她的眼睛。女郎面容清婉,吃力地踮脚撑着伞。一方雪白布条蒙于她眼上,绕到女郎脑后的布条,与她的乌黑青丝缠在一起。布条飞扬,被伞外的雨水淋湿。
玉纤阿道:“然后亲我吧。”
她蒙着眼睛,看不到范翕,却能感觉到范翕的呼吸温热而平和,正静静地看着她。她微有些赧然,觉得对不住范翕,她语气里便带几分抱歉:“我知道公子想要亲我,但是公子也当知,我素来不喜欢和人亲近,尤其是对着一张陌生人的面孔。我心中惧怕陌生人的靠近,哪怕我明知是公子,可无法克服。”
“然我不愿扫公子的兴。公子……唔!”
她被郎君捧住了脸,身子被向后一压。眼前白茫茫中,她被人毫不费力地推到了树桩上靠着。她的脸被人捧着,那是何等眷恋而深情的温度。唇上潮热温暖,是她熟悉的爱人。
他俯下身来,衣袍沾上了雨水,袖子湿湿地浸在她脖颈处。玉纤阿怕他淋雨生病,她眼睛看不见,却仍努力地将伞向外向上再举了举,以求雨不要淋到她的公子。
——
山雨清新,世界绵密被罩入重重烟雨中。
雾起在山间弥漫。
偶有几声鸟鸣。
蜿蜒的洪水从天上来,浩荡肆意,绿林飞奔纵扬。
千万滴雨点滴滴答答地浇灌而下,轰鸣声大,万涌如潮。
正如岁月悠然,亘古无悔。
而朦朦胧胧的烟雨笼罩下,男女拥于谷中一树前。郎君捧着女郎的脸,与她贴面贴额,雨水淋漓。女郎眼前的布条被勾在他手中,被他细细抚摸。而女郎向前举着那把油纸伞。
伞面阔大,撑在二人顶方。
天地浩大,男女交叠在一起的衣衫被雨水打湿如皱。
——
玉纤阿轻声问范翕:“你要在这里过夜么?”
范翕摇头:“不,我只是看你一眼,你好好的,我便走了。再耽误也没意思,燕国还等着我。”
玉纤阿便点了下头,心中略有失落。她还以为他可以住一晚,她可以多看他一会儿……她多想看看他的本来面容啊。但她素来不太喜欢说这些,得不到的东西,她宁可在心中默默想,也不说出来让人难过。
为转移注意力,玉纤阿便说起一事:“你是不是带走了薄岚?你太坏了,把人还回去吧。薄女郎不曾亏待过我,你别欺负人家。”
范翕赌气一样:“不。她自己送上门的,我就不还。我又没有欺辱她,我只是照顾她几月,等我玩够了我再送她走。”
他道:“她又不能代你在这里受苦,我玩一玩她怎么了?如果不是薄家,你就不会走丢这么多年。如果你我从小就相识,你从小就是我姑姑的女儿……我早就能娶你了。都怪薄家!我恨死他们了。但是薄家前家主已死,我又不想把仇算到薄宁头上,薄宁还有用呢……只是玩一玩他妹妹,我多仁慈!”
玉纤阿便怜爱般笑:“随你吧。”
她侧耳听动静,伸手到伞外,然后道:“雨停了。”
范翕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却仍不愿松开她。他从眼睛蒙着白布的女郎手中抽走了伞,将伞向外丢开。而他换了自己站立的位置,从后抱住玉纤阿。
范翕的手指在玉纤阿的脑后拨弄几下,就替她解开了蒙眼的布条。玉纤阿不适应地闭眼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范翕轻声:“我要走了。”
玉纤阿目中发酸,却笑了笑,她乖顺地任他抱着,眼睛望着雨后迷离天地。她温柔的:“好。”
范翕道:“你是世间最好的玉儿。”
玉纤阿回他:“你是世间最好的公子。”
范翕摇头:“我已经不是了。我手上沾满了血,我还要杀更多的人。我深陷泥潭,自顾不暇,我还主动向里走,走向深渊……我已经不是了。”
玉纤阿心想你是的,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你待我如此,你在我心间便永是最好的。
玉纤阿便柔声:“那我便立在原地,等着世间最好的公子走向我。”
范翕抱她的力气加紧。
他忍不住在她耳后轻亲了一下——他真是舍不得她。
——
玉纤阿独自下山时,梓竹和姜女在山路尽头等她。姜女说成渝得知公子身份后,就去追公子了。玉纤阿点点头,回头看向身后,隐隐看到两个郎君掩在丛林中越走越远的身影。
梓竹怔忡望着那人背影,说:“那便是公子翕么?我未来的……主君?原来他不是你臆想出来的。他真的存在。”
背影清逸,气质如山似水。背对着他们,虽众人说公子的面容不是他的本来面容,公子本人生得清隽出尘……姜女说:“就如云中君一般,云起风飞,他如云中君一般高邈脱俗,分外好看。”
玉纤阿向梓竹点头,她目光柔柔地望着远方。隐约看到与成渝站在一起的范翕回头,向山下的她看来一眼。她便笑容更加温软,如烟如玉,好不让他担心。
尽管她心中酸涩,眷恋不舍。百愁结心,只想再多看他一眼……
玉纤阿喃声:“三年之约,公子你要记得啊。多一月、一日,一时一刻,都是不行的。”
而她等着他归来。
姜女犹豫问:“那我们也是三年后回洛邑?”
面对梓竹和姜女探来的目光,玉纤阿露出笑。她伸手向外,轻轻一划,如一个未来在两人面前铺展开来:“待他轻车南下,扶鸠入觐之时,便是我回洛之日。”
——
待他轻车南下,扶鸠入觐之时,便是她回洛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