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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一更

更爱美人纤阿 伊人睽睽 3755 2024-07-09 14:07:50

“扶鸠入觐”。姜女并不能听懂这词,刚认字的梓竹也不懂, 只粗粗看过两页书算是认字的成渝也不懂。他们随玉纤阿回去, 琢磨着玉纤阿的话, 只觉得玉纤阿的意思,应当就是三年回洛吧。

只有玉纤阿自己心知肚明。

“扶鸠”, 指的是手持鸠杖。而鸠杖, 通常是老人所用。扶鸠入觐, 大意是时过境迁, 待重回政治中心时,范翕也不算年轻。她的意思是, 她愿意等范翕。她可以多给范翕几年。她虽不至于将一生青春年华都付给范翕, 但也愿意在有限时间内宽裕他几年。

她可以陪他过苦日子的。

哪怕三年后, 范翕仍然无可能向齐卫二国报仇,玉纤阿也愿意嫁他为妻, 为他生儿育女。哪怕她为了他, 三年后也无法回洛, 无法享受荣华富贵。

“女郎!”前方是找不到玉纤阿的姜湛的人马与薄家人马奔过来。

玉纤阿却回身向后方看, 风吹衣袂, 雪衣轻扬。她回头向身后看——

烟雨后的青山,青雾从天边飞入,雾在山头凝结,回望过去, 像一条冰雪长带悬挂天际, 山涧中, 一只鹰从松林间旋转着飞起,黑翅划过天宇,鹰隼冲向天际!

正如她的爱人一般。

多年蛰伏,只为一朝一鸣惊人。

她昔日时想要权势,想要富贵,想要青云直上,想要高高在上……而今,她只要向公子湛走一步,这些都可以唾手可得。但在这一步前,她停住了。当她爱上一个人,她也愿意为那个人等待,为那个人回身驻足,静等他跟上来。

她等着范翕。

她愿意在丹凤台,日日夜夜,长长久久,地等着范翕。

但为情故,百转千回!

——

丹凤台的“细作”被玉纤阿带走了,又在审问中给弄丢放跑了。玉纤阿柔声细语地跟两方人马解释此事,两方人都有些震怒。然他们望着女郎的面容,又硬生生说不出一句难听的话。众人只好在心中慨叹——

女人就是女人。

头发长见识短,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然而面对玉纤阿忐忑不安的面容,他们还要安慰女郎说没关系,这不是女郎的错。

姜湛方人马和薄家人马为了保护玉纤阿,又多在丹凤台留了两日。那“细作”却再没回来,也没有其他人登丹凤台。两方人马不可能在这里久待,到底是向玉纤阿辞别了。

那日的“细作”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之后消失不见了,终是在两方人马心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疑问,让两方主君各自警惕,自是不提。

——

九月,范翕回到了燕国。

和玉纤阿在丹凤台见了一面,他心中稍定,才能放下一些心病,将注意力放到燕国上。范翕这才开始整治燕国。他到这时终于认清,在天下人眼中,昔日的“公子翕”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燕国王君。范翕代表的,只有燕国。

范翕奉行“兵道”,之前忙于安顿龙宿军之事,此时开始,方将燕国认定为自己掌中之物,开始加以掌控。于是,范翕大招天下门客,以曾先生为代表,请他们帮他出谋划策。

他忙于招兵买马,富国强兵。

又修路建道,发展盐铁,铸造货币,调剂物价。

燕国北方本有九夷之患,范翕招兵买马,正好用“九夷”这个借口。他和卫天子有密谋,卫天子此时又被王后代表的齐国弄得焦头烂额,燕国国君要招兵买马强兵,卫天子便没有多说什么。而范翕正借着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收编龙宿军,训练龙宿军。

龙宿军只是传说,常年不用,常年看守王陵。范翕不信这样的军队能是齐卫二大国的对手,自然要多多训之。

范翕认可了自己“燕君”的身份后,整治燕国雷厉风行,对于不服之人,他又不走迂回温和路线,而是直接关之、刑之、杀之。时间久了,燕国便传出燕王“残暴”“狠戾”的名声,与范翕昔日给天下人的名声完全相悖。然卫天子等人只觉得是燕国民众见识短弱,恐是不服燕君,才诋毁燕君名声。

燕国朝臣百口莫辩,无法告示天子,只好继续听此暴君统治。

范翕白日时狠辣无情,一天不知会杀掉多少人。他杀得麻木,直接以最狠最快的手段整治燕国。不到两个月,燕国上下便都是他的忠臣,没有人再反抗他了。

而到了晚上,就换薄岚来受折磨了。

薄岚战战兢兢,要每晚去范翕房中。范翕在屋中不点灯烛,黑漆漆一片中,他就坐在阴影中,强迫薄岚讲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玉纤阿的旧事”。薄岚自己都回忆起了以前的细枝末节,她讲玉纤阿已经讲得乏味,范翕却逼她一遍遍重复。

薄宁来要人。

范翕还不肯还。

他是燕王,来做这个诸侯王,和卫天子所在的洛邑不同,在燕国朝堂上,百官在乎关心的,不仅是朝政,还包括王上的婚事。燕君已经十九,身边无一女伴,未免说不过去。他们猜燕君是否有疾,范翕就将可怜的薄女郎推出去。

总之范翕每夜都召薄岚。

薄岚一时被传为“燕君宠妃”“王上爱妾”。

薄岚暗恨不已,欲哭无泪。人人都说她每夜和范翕在一起,只有她清楚范翕每夜都在发什么疯。薄岚曾经爱慕范翕美貌,但她现在已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和范翕日日相处,已对范翕生不起一点儿好感。

只觉他可怕,觉他阴险。她明明是未嫁女郎,却被燕国朝臣传成了“祸国妖姬”,好似范翕不娶妻不纳妾,都是她造成的。

明明是玉纤阿造成的!

薄岚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玉纤阿了,但她此时要是还不知晓玉纤阿和范翕的私情,她就是傻子。她暗惊,想范翕竟然觊觎公子湛的未婚妻,想玉纤阿身份原来那么高贵。可惜玉纤阿现在被囚于丹凤台……就换范翕拉着薄岚发疯了。

薄岚偷偷写信向自己兄长求助。

薄宁却已认命。

他自知理亏,自知范翕是在替虞夫人、替玉纤阿报复薄家。范翕和薄家有合作,便不想将事情做得太过分;范翕只带走薄岚一人……薄宁便写信劝妹妹忍耐,说也许等三年,薄岚就得救了。

薄岚收到兄长的信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天,但是晚上还是要去见范翕。

范翕之病态,可见一斑。

——

但范翕手段了得,燕国贫困,在他手里只过了一年,却渐渐有了积蓄,民众存粮比往年多了许多。见燕王如此手段,朝臣们自然更加不反对范翕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范翕一边发展燕国,一边就开始出兵,在隔壁齐国的边界线上试探了。

齐国自然大怒,不堪其扰。

然朝廷中,卫天子又在压制王后所代表的齐国,卫天子对范翕的小动作乐见其成,不加阻止,还反而写信称赞范翕。如此有了天子的暗示,范翕针对齐国时,动作就越来越大胆了。

是年十年,燕国风调雨顺,大丰之象。

范翕刚从齐国边境回来,身后跟随的将士都意气勃发,讨论着他们从齐国边境中取得的好处,并高兴地想要办宴庆祝。但他们的燕君,范翕却漠然负手,对此不感兴趣。面对朝臣的庆宴,范翕只淡淡道:“寡人不饮酒,便不去了。”

范翕清逸出尘,是那类秀美苍白的美男子,和北方军士的粗犷风完全不同。他不狠辣的时候,冷冷清清,颇惹人喜欢。燕国朝臣公认为他们的王上秀丽如女子,是燕国的第一美人,燕国最美的女郎都不如他们的君上长得好看。这样的美男子,说他不饮酒,简直正常。

朝臣便开玩笑:“王上是否又独召薄女侍寝?薄女好生福气。只王上为何不封薄女名分?薄女若是为王上生下一儿半女,没有名分,岂不可笑?”

范翕淡淡一哂。

当夜薄岚如往日般被召到燕王寝殿中,她以为宫殿中又是一点儿灯烛都没有。谁知进去后,见到殿中亮着灯,范翕垂旒乌袍,正侧身斜卧在一方长榻上,坐姿肆意傲然。

郎君修长手指支着额头,闭目假寐。

只看他面容,只看他此时之温柔气质,谁知他睁眼时的残暴?

吕归立在侧,说:“这是玉女给王上的信。”

长达一年时间,吕归也从昔日的称呼“公子”,和燕国朝臣一般改口叫范翕“王上”“君上”了。

范翕蓦地抬目,起身坐起,他眼中寥落的光此时突得一亮,从吕归手中抢过信,看都不看下方的薄岚一眼,就开始读信。

薄岚乱七八糟地想着玉女能给这么可怕的人写什么信,玉女和这样的人偷情,也太可怜了。她真是同情玉女啊。

谁知范翕看完信后,抬眼看了薄岚一眼。薄岚被他看得一激灵,以为自己又哪里惹到了范翕。却听范翕恹恹道:“玉女让我放你走,我给你兄长写信,让他接你回家吧。”

薄岚被巨大的惊喜包围,一时竟欢喜的说不出话。

而范翕仍捧着玉纤阿写来的信,他指尖轻轻滑过竹斑,手指微微颤抖,垂下的眼中如被风沙迷了般。

他颤颤闭目,睫毛轻颤,脑中仿佛浮现玉纤阿写信时的模样。

因他成了燕君,因卫天子盯着他,其实范翕不怎么和玉纤阿联络。玉纤阿也乖巧,不怎么和他写信,不让他为难。她难得给他写一封信,他一字一字地读,心中甜蜜至极,又心酸至极。

想她是何时写的这信。那当是半夜,他的玉儿从噩梦中惊醒,心悸无比,她孤零零地找不到他。她素来能忍,想是实在忍不住,才会给他写信——

她在信中,声声泣血般,唤他“飞卿飞卿”。

而他恨不得立时奔向她!

——

半夜,玉纤阿忽从梦中惊醒。推开窗子,摧枯拉朽般,大雨从窗外灌入。沙沙沙,玉纤阿坐于帷帐内,听到了竹声瑟瑟。她披衣而起,立在窗前,再不能眠。

玉纤阿不惊扰外面守夜的姜女,而是独自点开灯烛。落叶凋零,雨吹窗帷,玉纤阿在寒夜中踱步许久,再铺陈开竹简,给身在燕国的范翕写信——

“飞卿:

见信如晤。

薄十三女,是否已归薄家?薄十三女年少无辜,不可罪之。望君守诺,切勿牵连他人。

楚国风候已凉,丹凤台雨已足月,不知君如今安否?可加衣,可多食,可于家中常备药膳?君肠胃甚弱,自来体弱,夏秋转凉之日,君不可辜之。

是夜梦惊,心绪纷繁。夜风入窗,妾见阁外修竹千余,雨落檐竹,珊然可亲。又闻山涧虫鸣,啾啾可爱。妾夜不能寐,正于阁楼窗下信手把笔,书信于君。不知夫人昔日携君居于此楼,所见是否与妾相类?

自君之别,已涉一载二月。去岁八月,君来见妾时,妾于山中手植晚枫,然树幼叶薄,满山枫红,恐今年亦不可见。无能复君昔日之家,无法展君之心,妾心惶惑,日日思来,心乱如丝。

君常言君不能梦妾,恨妾无情,是否心中无君,情不如昔。妾闻之心有泣涕,当日不敢多言,恐伤君心。然妾私自贸然揣测,此乃君心病久矣,君当放宽心怀,疑心少之,思敏少之,愁绪少之。如此方可于梦中见妾。

妾知君心徘徊,君心不定,昼夜难眠。妾去岁见君时,睹君骨肉体瘦,虽不见面容,然即便见,妾亦心中更悲,不如不见。妾心怀所感,想君昔日‘丰年玉’‘荒年谷’之貌,妾何时方可重见。

妾振日无聊,于林中学画,习君之风,如君昔日与夫人绘画时,仿真物就之。

妾亦想仿真物。然妾不能见君。妾每绘君之画像,姜女、成郎均言‘像极’,妾却烧之,自觉不能绘君之千万毫之一。

遂弃笔不画。

继而读诗。

妾看书中‘磐石无转’‘蒲苇韧之’,又觉可笑。山川日月,叨天之幸,不过一日一月之寸,何言‘无转’‘韧之’?风可催之,洪可转之,地动亦可摇之。若妾爱君,便言‘日月作证’‘日不悔,月无寐’。

此妾之短见笑言,供君一笑。君但笑之,不可与他人说之。

飞卿飞卿!

妾常日梦君!

梦君与妾尚是年少,于山涧戏水。梦中君唤妾‘妹’,妾唤君‘兄’。飞泉流水,妾与君牵手于林间,妾终听得所谓‘叶落如潮涌’‘风来如云归’。君与妾相携而行,两小无猜。此般疑似表兄妹之情,盖是梦中方可见。醒后独玉枕泪渍斑斑,不知梦中为何而泣。

思及可笑。

飞卿飞卿!

妾念君久矣,恨与君相识晚矣!

妾知君诸事繁忙,不敢多扰,然信笔漫写,搁笔数次,断续书之,亦有千字,心中多愧,恐烦君心。如此,不妨与君相约,他日再读妾信,絮言碎语一扫而过,不必当真。千言万语,不过一言——愿君安好,愿君无恙。

愿与君岁岁平安,日日相见,春日为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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