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眠的脚虽然肿了,但还好没伤到骨头,开了药,定时喷一喷、敷一敷就可以。
不过一通折腾下来天也黑了。
从医院出去还是厉潮背的他,周遭人来人往的,宋时眠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在他背上。
火锅自然是没吃成,他又被厉潮背回了家。
宋时眠坐在沙发上,有些沮丧地垂下头,“抱歉啊,今天又麻烦你了。”
厉潮蹲在他旁边,把医生开的药拿出来。他仔细地看了看说明书才拧开瓶盖抽出一根棉签,“对我来说这并算不上麻烦。”
他撩起青年的裤腿,上面又青又肿,在白皙的肌肤对比下,这伤显得异常刺眼。
他垂下眼,沉默着把药一点点地涂上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宋时眠忽然开口。
“厉潮,你要跟我去看看我外婆吗?”
厉潮的动作生生停在原地。他抬头看向宋时眠,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宋时眠又当着他的面说了一遍。
“你要跟我回去看看我外婆吗?她知道我去相亲了,想知道你长什么样。”
见了之后呢?
厉潮想问。
可他大脑空白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手里的棉签差点掉进药水瓶里,溅出来的药水落在他手背上,述说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宋时眠外婆家离他家不是一个市,说远算不上远,但也不近,而且在农村,坐车不方便。到头来,厉潮嘴里出差同事遗留的车却成了他们的最佳选择。
出门的前一晚,厉潮把助理送来的超市员工手册熬夜看完了,甚至还去地摊淘了身不到两百多衣服。
江清韵刚回来,路过厉潮的房间,就看见他举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T恤在身上比划,T恤前面还印着几个乱七八糟的字母。
厉潮物欲一向不重,他穿的衣服都是江清韵给他置办的,很少见他自己买过。
而他手上这件,一看就不是她买的,毕竟这恶俗的印花字母T恤并不在厉太太的审美范围内。
她先是敲了敲门,然后才开口,“你这是干什么呢?”
厉潮拿起裤子比划,头也不抬,“试衣服。”
江清韵觉得稀奇,走过去,拿起被他丢在一边的体恤,伸手摸了摸。质感之粗糙,令她瞠目结舌,“你买的?”
“嗯。”厉潮道。
他想了想,告知她,“我要去见他外婆了。”
“他?你上次说的那个相亲对象?”
见他不反驳,江清韵觉得他肯定是脑子出了问题。她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老是说胡话?”
她道,“你上次说我当你在胡言乱语,怎么过去这么久了还没醒?你好端端的,哪里来的相亲对象?”
厉潮侧脸,躲开她的手,“母亲,我没有开玩笑,等我们回来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团团啊……”江清韵有些难过地开口,“你是不是还怪爸爸妈妈,所以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们?你如果对我们还有怨言,可以直接跟我们说,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来……”
厉潮打断她的话,“我很喜欢他,母亲。”
他看着江清韵,“我也没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你们。”
“都过去了。”他这么说。
“可医生说,你的病情又加重了……”
“那只是个意外。”
“厉潮……”
厉潮阖下眼,没什么感情地开口,“我要睡觉了,母亲。”
-
周末,是个好天气。
为了早点到,宋时眠和厉潮早早地就出发了。
知道他要回来,一大早外婆就给宋时眠打电话。老人家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自己听不清,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厉潮在一边开车都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
“小乖,到哪里了?”
宋时眠被初升的阳光照得微微眯眼,“外婆,还早呢,我们才刚出发,估计要下午才到。”
“哎哟!怎么要下午那么久?”
“没办法呀,家里不通高速,下了高速还要跑两个多小时的国道呢。”
“你上次说的那个相亲对象,他跟着你一起来的?”
“你不是想要见他吗,我这不就给你带来了。”
外婆在电话那头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外婆杀鸡等你们啊……”
宋时眠挂了电话,主动跟他说起家里的事。
“我爸是孤儿,我外婆一直觉得我没有爷爷奶奶疼很可怜,从小就对我很好。小时候一放暑假,我妈就会带我去外婆家,那里虽然比较偏,但风景很好。如果我还看得见的话,就可以带你去摸鱼捉虾了。”
厉潮道,“可以等你眼睛好了带我去。”
宋时眠一怔,别开脸,“开什么玩笑,我这眼睛好不了了。”
“不会的,我查过了,国外有研究这方面的医疗团队,要不了多久药就出来了。”
宋时眠抠了抠胸前的安全带,“那你知道那药有多贵吗?”
旁边的人声音依旧温和,好像对此早有预料,“没关系,我们一起攒钱,总有凑齐的一天。”
比起感动,宋时眠更多的是不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厉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瞬,“我对你好难道不好吗?”
“人类的本质其实是自私。”
厉潮慢慢松开手,笑了声,“如果你真的自私的话,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如果非要找个原因的话,我只能说……”他缓慢开口,“你很好,你值得我对你这么好。”
“你看……”他轻巧地把话题带歪,“你名牌大学毕业,长得又好,家里还有套房。我呢?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超市职员,是我祖上沾了光才能遇到你。”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气,“实不相瞒,我之前也相亲过,对方不是嫌弃我工作不好,就是觉得我长得矮,相貌也不好看。只有你,觉得我哪哪都好,就连我穿增高鞋垫都不觉得我丢人。”
“宋时眠,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如果那个人是你,我觉得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宋时眠想,老实人还怪会说话的。
他侧过身子,把脸靠在车窗玻璃上,企图用冰冷的玻璃降低脸上的温度。
好一会,他才扭过脸,慢吞吞开口,“那……我们一起努力?”
借着等红绿灯的间隙,厉潮扭头看了他一眼。
青年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发丝被蹭得凌乱,把脸侧过来的时候,像被揉乱毛发的小狗。
厉潮喉结上下滚动。
“好。”
他说。
-
去外婆家的路,宋时眠小时候经常走,后面大了却没怎么来。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这边的变化并不怎么大。
经过导航和宋时眠的口头指导,白色的卡宴有惊无险地停在了村口。
依旧是厉潮先下的车。
宋时眠扶着他的手下来。他感受着风里带来的烟火气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前面是不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
厉潮抬眼看去,油菜花倒没有,这个季节,玉米绿油油的一片,大个大个的玉米棒子在枝头引人眼球。
而在玉米地的中间铺了一条不过一米宽的水泥路,沿着水泥路往里就能看见升起的炊烟。
车子开不进去,他们只能往里走。
宋时眠扶着他的手,多少有些忐忑,“家里就我外婆一个人,她年纪大了,老人眼睛都花,看不清楚,可能收拾得也没那么干净,你如果到时候看见什么不好的别嫌弃。”
在水泥路的尽头,厉潮眼尖地看见一个不停张望着的老婆婆。他问宋时眠,“你外婆家里就你母亲一个?”
宋时眠抿了抿嘴,解释,“还有我舅舅,不过他们去城里住了,我外婆住不习惯,没去。”
他们走近了,张望的老婆婆也看见了他们。
她人还没过来,声音就格外有穿透力地传了过来,“乖乖!”
宋时眠弯了弯眼睛,立刻回应,“外婆!”
老婆婆快步走过来,厉潮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
宋英抓住宋时眠的手,将他里里外外的地看了个遍才开口,“我的乖乖瘦了,你说你,不方便就不来了,那么远多麻烦呀,等到改天不忙的时候,外婆去看你也一样的。”
“没有瘦外婆,再说哪有让你一大把年纪跑去看我的道理。”
他跟宋英介绍,“这个是厉潮,就我跟你说的那个相亲对象,我坐他的车来的,可方便了,直接开到村口。”
厉潮对上老人有些浑浊的目光,难得的有些局促,“外……外婆好。”
他五官优越,哪怕穿着从地摊上淘回来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看上去依旧很赏心悦目,和宋时眠站在一块莫名的养眼。
宋英知道自家外孙眼睛看不见,怕被骗,如今见了人,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大半下去。
“好好好!小潮是吧?开车来辛苦了……”她看着停在小路尽头的白车,“那车是你的伐?”
宋时眠扯了厉潮的衣角一下,率先开口,“是他的,他买的。”
宋英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们村子偏远,人也穷,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这么多年来也没几家开得上车。
宋盈争气,嫁的老公也争气,生下来的宋时眠也争气,一直都是别人家里的孩子。
只不过短短的一年出了那样的事,再加上宋时眠眼睛看不见,村里嘴碎的人多,谣言也多。
他相亲的事不知道被谁捅了出去,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她跟前阴阳怪气,说宋时眠那样子能有人要他就不错了,一个瞎子没人会看得上,估计相的都是一群歪瓜裂枣。
气得宋英三天没吃好一顿饭。
如今宋时眠带回来的相亲对象不仅长得又高又俊,还有车,她简直满意得不行。
她的外孙,从小到大都优秀,哪怕是相亲,相的肯定也是最好的。
她老了,没几年可活,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宋时眠好好的。
他过得好,她比什么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