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到半夜都没停。
门窗关得很紧,一丝风雨也侵扰不进来,可宋时眠还是没睡好。
半夜转辗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伸手往旁边一摸,空荡荡的一片。
他这才想起来厉潮睡在旁边的房间。
宋时眠扶着床头柜慢慢坐起来,端起睡前放在旁边的水喝了口。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水汽,寒意沿着夏夜的雨蔓延,他的脚被冻得一点温度也没有。
宋时眠放下水杯,也没去隔壁打扰厉潮,就这么拥着被子躺了下来。
他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思绪有些混乱。
回忆里也在下着雨。
那是江城的梅雨季节,空气里飘着薄雾,这雨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似乎连人也跟着一并在连绵的天气发了潮。
高中的时候他父母的工作渐渐稳定下来,回家的时间比之前多,宋时眠回到家的时候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宋盈和宋英长得很像,个子不高,人也瘦,就是这么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性子却风风火火的,和温吞的宋时眠形成两个极端。
她老是害怕宋时眠在学校里受欺负,一有空就问他有没有在学校里交到朋友,之前问的时候宋时眠都是沉默,可后来再问,宋时眠就说有朋友了。
宋盈听了很开心,一个劲的让他带朋友回家吃饭。
那几日梅雨连绵,哪怕打着伞,穿过小区楼下的梧桐树时,宋时眠的裤脚已经湿了半截。
伞是宋盈给他买的,上面印着一个笑得傻乎乎的企鹅,伞下的宋时眠怕弄脏自己的新鞋,走得也像个笨拙的企鹅。
回忆里,香樟树的尽头是一个小山一样的身影。
周围人来人往的,宋时眠总能一眼发现他。
十五六岁是宋时眠最快乐的时光,有爱他的父母,有陪在他身边的朋友,哪怕眼睛偶尔看不清,可他依旧相信太阳明天会升起。
而他依旧能看见清晨的第一缕光。
记忆里的画面开始变得斑驳,如同一张照片,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泛黄、褪色。
窗外的雨变得更大了,宋时眠把脸埋在被子里,慢慢阖上眼睛。
咔哒!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宋时眠缩在被子里的手颤了颤,默默把眼睛闭得更紧,放缓呼吸。
紧接着,他感觉到门被打开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卧室里响起。
这声音宋时眠很耳熟,只是他不知道厉潮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跑他这里来干什么?
就在他以为某个人要偷偷摸上床的时候,他却很小心的坐在了床脚。
还没等宋时眠想明白他究竟要干什么,他就感觉被子被一只手给掀开了条缝,紧接着,男人的手就探了进来。
他摸到宋时眠冰冷的脚时顿了顿,然后抓着他的脚顺势就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男人的动作很轻,如果不是宋时眠没睡着,根本就发现不了屋里进来了个人。
他就这么别扭地躺在床尾,而宋时眠在雨夜里被冻得冰冷的脚被他手带着放到了暖烘烘的肚皮上。
令人舒适的温度从脚底传来,连带着四肢百骸都跟着一并暖和起来。宋时眠有些无措地缩了缩脚趾,但碍于自己现在还在装睡,动也不敢动一下。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男人偷偷溜进来只是为了给他焐脚。
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男人将他的脚团得更紧了些,伸手在他的小腿上拍了拍,略显笨拙地安抚。
雨滴落在窗沿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偶尔还伴随着阵阵风声,宋时眠靠在枕头上感受着脚底起伏的呼吸,慢慢陷入了沉睡。
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
天空放了晴,被放在院子里的月季盆栽好不容易开了花,结果被一场暴雨打得东倒西歪,浅粉的花瓣落得满地都是。
厉潮正弯着腰把落在地上的花瓣扫干净,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时里面站直了身体,扭头露出一个笑,“学长早上好。”
阳光落在宋时眠的眼皮上,暖融融的。
他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心情还算不错,“学弟早上好。”
听见他喊他学弟,厉潮的眼睛亮了一瞬,“我做了早餐,学长你要吃吗?”
宋时眠靠在门框上微垂着脸,阳光照在他脸上,整个人浮现一种苍白的透明感。不过他脸上带着笑,那点苍白被笑意掩盖了下去。
“几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的本意是催对方去上班,但在厉潮听来却是要赶他走。
他垂下眼,把最后一点花瓣扫进垃圾铲里,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但声音听着却是委屈的,“学长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赶我走吗?”
宋时眠疑惑的歪了歪脸,“你不上……上课吗?”
厉潮抬眼看他,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学长你……”他激动道,“你愿意收留我了吗?”
还没等宋时眠说什么,他自己就先找好了理由。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被室友排挤,学校住不了,外面租房子又觉得贵,所以才收留我的?”
宋时眠缓缓叹了口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懒得理这个糟心玩意,慢慢地挪着身体去吃早餐。
厉潮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学长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绝对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以后你家的三餐和家务活我都包了。”
今天的早餐是海鲜粥,宋时眠捧着碗沿着碗沿喝了口,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指针缓缓指向八点十五,就算没等到宋时眠的回答,厉潮也只能乖乖的跟他道别。
“学长,时间到了,我得去上学了。”
宋时眠嘴角抽了抽。
等到人走了后,他给助理发了个消息,如果发现厉潮去上班的话通知一下他。
好在某个人说上学还不至于跑到学校里去。
二十分钟后,助理终于看见自家旷了半天工的老总。
他给宋时眠回了个消息,麻溜地迎了上去,“厉总,你可算来了,有好多文件需要你处理。”
好在厉潮虽然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发癫,但处理工作的效率还是很让助理放心的。
半天没来,办公桌上的文件都快有电脑高了。厉潮坐在位置上,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签字,头也不抬,“通知项目部的一个小时后开会,另外……”
他顿了顿,“把昨天推迟的会议挪到今天下午两点。”
助理站在他对面,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欲言又止。
男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
“呃……”助理道,“您这回应该不会忽然消失吧?”
黑色的签字笔一不小心划了道较长的痕迹,厉潮若无其事地停下笔,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
“不会消失,另外,用我的钱给昨天参会的人发笔奖金。”
助理看他,又开始欲言又止。
厉潮甩了份文件在他跟前,“你也有。另外让做这份文件的人滚回去重做,别什么垃圾都往我跟前扔。”
助理抱着文件满意的滚了。
-
宋时眠是在吃完早餐的时候接到何灿的视频电话的。
一开始他还不知道开的是视频,直到何灿大惊小怪的说他旁了后他才知道她打的是视频。
宋时眠有些无奈。
“我又看不见,跟我开视频干什么?”
他的清晨刚好是何灿下班的点,她举着手机躺在床上看着屏幕里的宋时眠,“你看不见又不代表我看不见,好久不见我宝贝,想死我了。”
几年了,宋时眠还是习惯不了何灿的孟浪,两句话就被她说得耳尖微红,“你能不能正常点,好歹我也是个有夫之夫。”
说起这个,何灿顿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说起来,你的便宜老公呢?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
“那很不巧,他上班去了,刚走没多久。”
闻言何灿顿时失望的又躺了回去,“我还想说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能入你眼的,是不是老帅了?”
宋时眠挪到院子里的长椅上边晒太阳边和何灿聊天,“我看不见,哪里知道他长什么样。”
“那你就没问问别人?”
宋时眠默了默。
虽然老是有人说厉潮长得帅,但宋时眠满脑子都是记忆里那个圆圆滚滚的小胖子。
眼睛看着倒是有点大,但太胖了,脸上的肉一多,那双眼睛就被衬得只有小小的一条缝,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再加上他又白,就像一个会发光的大胖球。
宋时眠实在想象不到他帅起来是什么样。
“可能不是很帅吧,但人最重要的是人品和性格,帅不帅一点都不重要。”
何灿撇了撇嘴,“得了吧,那是因为你看不见。”
宋时眠很不服气,“不管我看得见看不见,我都喜欢他。”
“哟哟哟~”何灿阴阳怪气的笑他,“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他。当初打算去相亲的时候,是谁说反正搭伙过日子,喜不喜欢不重要的?”
宋时眠,“……”
他道,“学姐,你要这么聊天的话,那这天估计聊不了了。”
他脸皮薄,何灿笑了一句就收敛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手里头的项目最多两个月就搞完了,到时候回来你们可要请我吃饭啊?”
听见她要回来了,宋时眠也很高兴,“你就想到时候要吃什么?我让他给你做,他做饭可好吃了。”
何灿猝不及防地被他秀了一脸,不过她也没生气,看着宋时眠脸上真心实意的笑,由衷地替他感到开心。
哪怕宋时眠不说,她也知道他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那么多的灾难和痛苦在短短的几年都加诸在他一个人身上,没崩溃已经算他很坚强了。
“行行行,你老公最好了,等我回来,看他究竟是怎么个好法?”
她话题一转,又跟宋时眠八卦起来,“你知道我新老总吗?我看见他们发在群里的新图透了,我靠!是真的帅。”
宋时眠被太阳晒得眯着眼睛,声音懒洋洋的,“这位姓何的女同志,你是不是忘记你昨天还跟我骂人家是傻逼来着?”
何灿道,“你瞎说,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说我老板,什么傻逼?那是我再生父母。”
“嘿嘿……”她略显猥琐的笑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就在刚刚,他给我发了笔奖金,说是昨天开会没来的补偿,你知道多少钱吗?足足我半个月的工资啊!”
难怪变卦得这么容易。
“虽然我人在国外,但关于新总裁的八卦倒是一个不落。多年轻一男的啊,刚接管公司就结婚了,那婚戒天天戴在手上,生怕别人不知道,据说微信的背景图都是和他对象手拉手的照片。”
太阳晒得宋时眠脑袋发昏。
“英年早婚啊,说不定是小说里的家族联姻呢?”
“那也太早了吧,而且看他那样,也不像联姻,也不知道他老婆是什么样的?”
宋时眠穿着一身幼稚的海绵宝宝睡衣,曲起一只腿搭在椅子上,伸手扣了扣,“可能是个绝世美人吧。”
说着他没忍住抓了把睡成鸡窝的头发。
“优雅、知性、学识渊博。”
“哦……”想着最近读的小说,他补充,“也有可能是小作精,专克冷面总裁,总裁负责赚赚赚,她负责花花花。”
何灿,“……”
宋时眠打了个没什么形象的哈欠,“对了,朋友圈记得给我点个赞。家里的高压锅坏了,我打算买个新的,朋友圈集满三十个赞优惠十块呢。”
何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