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大壮,人如其名,真是又壮又丑。”
为首的黄毛伸手拍了拍那张臃肿的脸,“你爸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就知道你以后长这样,所以才给你取这个名字啊?叫什么厉大壮,干脆叫厉胖子好了,哈哈哈哈……”
晚归的宋时眠抱着书,扭头看着厕所里发生的一切。
夕阳落满余晖,整个学校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世界里,而厕所却与外面的光影隔绝,阴暗潮湿,连日光也透不进去分毫。
傍晚的风从走廊穿堂而过,撩起少年的校服衣摆,里面的身躯单薄瘦弱。
宋时眠抬手敲了敲厕所的门,在里面的人朝他看来的时候,他用了和上次差不多的说辞。
可这次黄毛并没有买账,他甩了甩手里的棒球棒,盯着宋时眠,“又是你,上次摆了老子一道,老子还没找你算账,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被他们欺负的胖子狼狈地背靠着厕所的墙坐在地上,听见宋时眠的声音时他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潭死水。
不过他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跟他没关系,让他走。”
为首的黄毛在他们俩之间扫了一眼,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笑了出来,“厉大壮,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救你啊?”他看着宋时眠,“他是谁?你朋友吗?没想到你这种恶心的东西还会有朋友?”
小胖子抿了抿唇,低下眼,“我不认识他。”
黄毛朝宋时眠笑,“看见了没,他说他不认识你,你的一腔好心喂了狗呢。”
宋时眠活动了下手腕,无辜道,“我和他本来就不认识,只是我这个人就喜欢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他看着少年单薄的身躯,嗤笑一声,“就你这小身板还想见义勇为?还不如跪下来喊我声爸爸,老子高兴了说不定能放了你。”
宋时眠其实也不是什么乐于见义勇为的人,可大块头的胖子在他眼底太过于显眼,就那样固执的沉默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再次救他,可看着他面对那些侮辱只能选择低着头时,宋时眠心头仿佛被什么堵着,原本要迈开的步子怎么也抬不起来。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混乱间,宋时眠抓到一把恶臭的拖把毫无章法地乱挥,污水混合着不知名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到处飞溅,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无人敢近。
趁着大家躲避的功夫,他一把拽起还在呆愣的胖子冲了出去。
几个黄毛大叫着跟在他后面追。
宋时眠就是个弱鸡,再加上带着一个虚胖的胖子,根本跑不过天天打架的混混,眼看着他们越追越近,宋时眠心一横,带着人往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跑去。
幸运的是,教导主任今天还真的留下来加班了,刚上完厕所出来就看见几个不是他们学校的人从对面走廊跑过,顿时瞪大眼睛大喊,“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宋时眠和小胖子躲在教导主任后面的走廊里,看着追他们的混混落荒而逃,他和胖子对视了眼,自己先笑了出来。
而气喘吁吁的胖子见他笑了后,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隔在两人中见那层无形的膜无形当中消散了很多。
路灯亮起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半,风里带着凉意,学校门口支起的烤肠摊还没收。
宋时眠买了两根,自己一根,把其中一根递给旁边的人。
小胖子犹豫了会,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
他的声音很低,不注意的话根本听不清。
宋时眠背着书包在香樟树下慢吞吞往前走,他歪过头看了眼跟在他旁边的人,“你叫厉大壮?”
胖子步伐一顿,半响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爸妈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
厉大壮捏着签子,烤得焦黄的烤肠在他眼前转了个圈,“我身体不好,父母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贱名好养活。”
宋时眠笑了声,“给你取这样的名字,那他们很爱你吧?”
小胖子没说话。
宋时眠寻了条长椅坐下,招呼他坐他旁边,“他们欺负你为什么不反抗?”
厉大壮坐他旁边,刚一坐下,原本宽松的长椅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没用的,反抗只会换来更变本加厉的对待。”
“而且……”他停顿了下,“我也打不过他们。”
“那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和家长?”
小胖的表情有些空白,然后垂下头,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表情,“没用的。”
“怎么会没……”
不等宋时眠说完,旁边的人忽然站了起来,他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朝宋时眠鞠了个躬,“谢谢你的烤肠,很好吃。”
他站直身体,在宽胖的下显得很小的眼睛看着宋时眠,“不过下次你还是别救我了,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被他们记恨上是件很麻烦的事。”
宋时眠也站起来,“我……”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胖子转身就走。
宋时眠第一次在那么小的人身上看见那么浓烈的孤独感,还有一股他说不上来的厌弃。
明明被拒绝了那么多次,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喂!”
香樟被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声音,路灯的光透过摇晃的枝叶落在少年的脸上,像斑驳的星光。
“要不再认识一下?高一一班宋时眠。”
胖乎乎的少年神情愣怔,他看着摊在自己跟前的那只手,暖色的灯光落下,上面带着跳跃的光。
温暖又干净。
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团光。
明知道不应该,可还是控制不住靠近。
“初一三班,厉大壮。”
-
宋时眠醒的时候还有点恍惚,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门外传来早餐的香味。
他拥着被子翻身坐起来,身上还残留着昨天晚上的不适感,整个人呆呆地不想动。
坐了没一会,门口就传来开门的动静,男人逆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宋时眠慢一拍抬头。
青年头发乱糟糟的坐在被子里,脸上挂着被被角压出来的红痕,像一只乱七八糟的小鸟。
厉潮走过去压了压他翘起来的头发,嗓音柔和,“醒了?”
宋时眠过了几秒才点头,“几点了?”
“七点半,还早,再睡会?”
明明眼皮还在往下沉,可宋时眠还是拒绝了,“不睡了,再这么睡下去就真的成猪了。”
厉潮不可置否,看着他懵懵的样子,还是将人抱去了卫生间。
等宋时眠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伺候着刷完了牙正在洗脸。
他拿过男人手里的毛巾,粗鲁地在自己脸上擦了把,“又变回来了?”
厉潮看着他的动作笑了声,“回来了。”
他垂眸看着青年领口下面显眼的痕迹,眼底说不上是什么感情,“看来副人格过得比我滋润多了。”
宋时眠撑着他的肩膀站直身体,用手戳了戳男人紧实的肌肉,笑着打趣,“是挺滋润的,毕竟昨天某个人一直缠着我,非要让我喊他之前的名字,我不喊还抱着我一个劲地哭。”
厉潮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了僵,“怎么可能……”
宋时眠拍拍手,扶着墙往厨房挪,“我骗你干什么?你自己什么德德性你不清楚啊?”
厉潮沉默了几秒,追上宋时眠,握着他的手臂,问了他一个很忽然的问题,“你当初是怎么认出我的来的?”
青年的身形顿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笑出声,“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才问这个问题?”
“听你说起以前,想起来了。”
“好吧。”宋时眠道,“其实我没有那么大的神通,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把你认出来,其实我是问了咱妈。”
“我问她你是不是换了名字。”
其实问出一个问题的时候宋时眠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人海茫茫,这么渺茫的概率怎么可能就被他给遇到了。
在问之前,他其实是想和厉潮离婚的,在跟男人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还是找了江清韵。
首先回应他的是江清韵的沉默,或许过了一分钟,又或许是几分钟,江清韵才缓缓叹了口气。
“是换过。”
“我身体不好,医生说我和他爸爸很难有自己的孩子,我们都打算等以后从亲戚那里过继一个孩子养,没想到却忽然怀了他。”
“可他来得太不巧了,我那么年轻,家里面的情况又很不好。可如果打掉了,我和他爸爸可能这辈子就真的再也不能有第二个自己的孩子了。”
“我那时候真的太年轻,被宠坏了,只顾着考虑自己,我不想生,很抗拒,可他爸爸却求我留下来。”
年轻的妇人说得很慢,每吐一个字都显得异常艰难。
“我以为他爸爸是为了自己家有后才让我留下这个孩子,为此我和他还吵了很久,所以导致我不是很喜欢团团。”
“可能是因为我身体的原因,他不仅早产,生下来的时候还带着病。”
“我那时候再怎么不喜欢他,可我还是他妈妈,他刚出生那会直接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脆弱到仿佛随时都会离开我们。”
“都说贱名好养活,我和他爸爸想了好几晚,给他取了那么一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我们不奢求他有多大作为,只求他强壮、健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