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不急不缓的从学校门口驶过。
厉潮坐在后座低头发消息,察觉到医生透过后视镜频频投过来的眼神,他抬眼,在后视镜里和医生对视,嘴角牵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有事?”
医生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随便找了个话题,“听宋先生说你把药停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厉潮合上手机,整个人往后靠,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还好。”
在等绿灯的间隙,医生疯狂的朝管家使眼色,可惜他和管家并没有什么默契,医生眼睛都快挤瞎了,换来的只有管家略显担忧的眼神。
“你眼睛怎么了?需要顺路送你去医院吗?”
医生,“……”
医生决定寻求场外求助。
-
宋时眠给医生打完电话,顺手将桌子上冷掉的早餐进行加热,然后当午餐吃。
包子还在微波炉里加热,厉潮的消息比午餐先到。
他拿出手机,以为是某个人终于发现他的变态,决定改邪归正了。
没想到还是一成不变的骚扰。
【怎么办眠眠?有人发现我在假扮你丈夫,要来找我了。】
宋时眠心想,那还真不巧,是他告的密。
他没什么感情地打字。
【是吗,那真是不幸,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眠眠可一定要守好我们的秘密,要是被人发现你婚内出轨……】
听到这里,宋时眠再也不想听下去了。
他把手机放在台子上,摸索着打开微波炉的门,把包子拿出来,专心等待医生的好消息。
结果医生的好消息没等来,倒等到了来自医生的质问。
【宋先生,你确定厉小先生现在出现的是副人格?】
手机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
宋时眠只能先退出和医生的对话框,看看厉潮究竟在发什么疯。
【呵!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发现我的不对吗?愚蠢的两个人。】
【眠眠,你老公的穿衣品味真差,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原来是眠眠让医生的停的药,所以,你终于对他感到厌烦,等不及要见我了吗?】
【……】
-
过了两分钟,医生的手机响了。
他低头解锁。
【你眼瞎吗?】
宋先生撤回一条消息。
【医生,副人格和主人格的区别很明显,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医生战略性地忽略被撤回的消息,没忍住又往后看了眼。
男生肩宽腿长的,那双大长腿放在后座看起来有些憋屈,散漫地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抬起指尖敲着手机,像是在等人回消息。
这明显吗?
医生茫然了。
车子拐了个弯,进到厉家的别墅。
江清韵本来有个聚会,可看见医生发过来的消息,她匆忙把聚会推掉,在家里等着厉潮。
此时正值中午,阳光灿烂得叫人睁不开眼睛,佣人捧着刚送到的花束,看见从车里下来的厉潮,弯下腰问了声好。
厉潮看着跟前那捧灿烂的香槟玫瑰,抬手抽了枝出来。没修剪的玫瑰茎杆上还带着刺,被他小心地捏在指尖,花苞在风里无声颤了颤。
江清韵在张罗午饭,听见门口的声音,一打开门,就看见厉潮拎着一枝玫瑰拾阶而上。
玫瑰是从花圃刚剪下来送过来的,江清韵喜欢用它们来装点别墅。看见厉潮只拎着孤零零地一支,笑着道,“喜欢怎么不多拿一点?”
厉潮找了个空闲的玻璃瓶,把手里的玫瑰放里面,“一支就够了。”
医生和管家跟在他后面。
看见医生,江清韵目光闪了闪,催促厉潮,“午饭快好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等到厉潮的身影消失在跟前,江清韵才靠近医生,“怎么样?”
医生垂下头,“抱歉夫人,‘他’太会伪装了,如果不是宋先生提前跟我说过,我根本就看不出来。”
江清韵盯着桌子上放着的那枝香槟玫瑰,神色有些哀伤,“也就是说,他对所有人都选择了伪装,只有在宋时眠面前,他才愿意做他自己?”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江清韵伸手想碰一碰那枝玫瑰,可手悬在半空,不知想到什么,又缩了回去,“那你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在一个人面前毫无保留的坦诚自己?”
医生抬眼看她脸上的神色,这位在A市受人追捧的豪门太太此刻眼底的哀愁浓得仿佛要溢出来。虽然待会说出来的话有点伤人,但坦诚是一个医生对病人家属的最基本原则。
“两种情况:一是这个人和他并无交集,所以不屑于伪装。二是这个人很重要,而且是完全值得信任的重要,所以不会伪装。”
至于宋时眠是哪种,情况显而易见。
江清韵垂着眼,看着那支玫瑰,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到指尖隐隐发白。
佣人捧着花站在她身后,“夫人,这些多出来的花怎么处理?”
她松开手,跟往常一样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给我吧,我放房间。”
佣人神色有些犹豫,“这些花的刺还没剔,要不等我剔了再给你。”
“可以。”江清韵好脾气地应下来,“到时候找个花瓶,我放屋子里。”
她往女佣那边走了两步,靠近她跟前那捧花,忽然弯腰从里面抽出一支有些蔫的玫瑰,随手丢在了垃圾桶里,语气没什么起伏。
“这朵坏了,丢了吧。”
女佣看了眼垃圾桶里花,抱着花束离开了。
医生站在她身后,看见江清韵搭在桌子上的手颤了颤,白皙的指尖缓缓渗出一颗血珠。
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很有眼力见的起身告辞。
-
厉潮回房间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宋时眠依旧没回他消息。
他有些不开心。
抬手想给宋时眠打电话,但想着吃完饭就回去了,于是又把拿出来的手机塞回兜里。
楼下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江清韵正坐在椅子上跟小姐妹打电话,看见厉潮,她挂断电话,朝他招手,“快来吃饭。”
厉潮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
江清韵伸手给他夹菜,温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抱怨,“你今天回学校收拾行李怎么不跟妈妈说,妈妈和你一起去呀。”
厉潮低着头吃饭,“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清韵舀汤的手停了瞬,乳白的汤汁沿着勺子晃了点出来,不小心溅在桌子上。她放下勺子,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桌子。
“也是,一晃眼你都大学毕业了,在妈妈眼里,感觉你还是很小的样子,甚至打雷下雨了都要给我打电话说你害怕,没想到现在你都结婚了。”
厉潮没说话。
江清韵接着舀汤,“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和小眠认识?在妈妈眼里,你可不是这么随意的人。”
厉潮回答他,“这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要是之前认识,那你们就是朋友,你这样骗他……”
“母亲。”厉潮打断她的话,“你知道我之前是什么样的,你觉得,如果他知道我之前的样子,还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江清韵的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团团,可你现在变了……”
“可他看不见。”
“那时候的我,连你都不喜欢,何况是他。”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江清韵一眼,说出来的话平静得像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
哒地一声,江清韵手里的勺子就这样落在碗里。
好半响,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团团,对不起。”
比起往日里沉默的厉潮,今天他的话要比以往多得多,可字字句句全往江清韵身上扎。
“迟来的道歉比草都轻贱,我已经过了希望听到对不起的年纪了。”
“我……”江清韵张了张嘴,无数句话涌到喉咙,可在看见他厉潮冷淡的脸时,一个字也说出来。
到最后,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舀好的汤推到厉潮跟前,“喝汤,这是你最喜欢的汤。”
厉潮抬眸看了她一眼,最终没说什么,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汤。
吃完饭,厉潮打算回去。
行李箱就放在后备箱,他打算带回宋时眠那里,所以一直没拿下来。
临走时,他折回了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带锁的箱子。他解开锁,拿出放在里面的优盘,装在包里出了房间。
江清韵在楼下等他。
那支被他临时放在玻璃瓶里的香槟玫瑰上的刺被剔了干净,被江清韵用纸包了个简单的造型。
她把单枝的花束递给厉潮,“既然是要送人,怎么也得包装一下,哪怕对方看不见。”
厉潮看着她手里清新别致的花,顿了顿,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谢什么呀!”江清韵把花塞他手里,“我是你妈。哪有跟妈说谢谢的。”
“对了。”她又道,“你回去跟小眠说一声,哪天一起来吃个饭呗。你天天去上班,把人留在屋里,孤零零地一个人,憋坏了怎么办?”
厉潮神色有些犹豫。
江清韵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不在这里吃,在你舅家,顺便让你舅和他见一见。”
“你舅他刚放假回来,听说你结婚了,气得一直打电话骂我,我被他念叨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行。”厉潮拢紧手里的花束,“我会跟他说。”
目送着司机开车带他离开,江清韵靠在门边缓缓叹了口气。
管家站在她身边,“夫人,有看出什么了吗?”
江清韵问他,“你有吗?”
自从厉潮接回来后,管家就一直跟在他身边,除了江清韵和厉劭,整个厉家对厉潮最熟悉的只有管家了。
面对江清韵的问题,管家摇了摇头,“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吧,看不出什么。”
江清韵没作声。
哪怕她缺席了厉潮十多年的人生,可毕竟血浓于水,那是她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
所以她清楚的知道,以厉潮以往的性格,在餐桌上的那些话他是说不出来的。
他总是沉默着,看似冷漠,可把所有的伤痛都自己咽了下去。
所以直到刚刚,她才知道,作为一个母亲,她当得有多失败。
“管家……”江清韵搓着指尖上微微刺痛的红点,缓缓道,“你帮我查个人吧。”
管家朝她看去,“谁?”
“……”
江清韵张了张嘴,指尖上传来的疼痛拉扯着她的神经。
佣人捧着修剪好的香槟玫瑰走到她跟前,娇艳的玫瑰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彩。
“夫人,现在就放到你房间吗?”
江清韵看着那捧花。
“算了……”
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