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愤怒,埋怨……
他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藏在了这本日记里,落下的每一笔都恨不得将纸张划破,几乎快辨认不出来的字迹成了他最无力的那段时间里的发泄手段。
宋时眠伸手摩挲着上面坑坑洼洼的字迹,心底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在他度过那段最难的时间后这个日记就再也没打开过。他也不知道这个日记本被他塞到哪里去了,以为早就丢了,没想到却被厉潮意外发现。
和当时的无力愤怒相比,现在被发现这个日记,宋时眠心底更多的是难堪。
被人不小心看到当初的黑历史什么的……
日记越往后翻字迹就越发凌乱,如果不是宋时眠记性好,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其实看下来通篇充满了一股自怨自艾的味道,十句里就有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遭受这些对待。
宋时眠记得清上面的内容,可再次看着这些字时,却没了当时的心情。
他的心底很平静,平静到甚至还抽空冷静地思考。如果他的眼睛真的治不好要瞎一辈子的话,他能坦然的接受吗?
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因为他得到了比光明还要重要的东西。
厉潮去洗澡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会看桌子上的笔记本。
他倒是想把那个本子收起来,可宋时眠已经发现了它,他这么做反而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说不担心是假的,哪怕花洒的水很小,厉潮还是花了不到十分钟洗完了一个战斗澡。
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宋时眠正在弯着腰铺床单,而桌子上的笔记本已经消失了。
灯光柔和,青年塌下的腰在厉潮眼底延伸出一个曼妙的弧度,他短暂地被迷失心智,忘记了笔记本的事。
铺床这种事其实宋时眠没什么经验,他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铺半天,一看发现另一端的被角根本没和被罩的被角对上,全在中间堆起。
一回头,男人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的……
屁股。
宋时眠,“……”
好气啊!
他把手里头的被子一丢,还没来记得发火,厉潮就格外有眼力见地上来接过他手里头的被子。
厉家赫赫有名的继承人,家务活干得比宋时眠还得心应手,两只手臂揪着两边被角,扯着被子甩了甩,顿时就被他甩贴合了。
然后又弯下腰把有些凌乱的床单铺得更整洁,力求一丝褶皱也看不出来。
这回轮到宋时眠抱着手臂站在后面看他铺床。
他的目光沿着男人的宽阔的肩膀慢慢往下,来到的腰,然后到屁股,再到那一双大长腿。
别说,还挺好看。
铺完床自然是该睡觉了。
厉潮躺在宋时眠旁边,好几次都扭头往他那边看,欲言又止,然后又沉默。
最后宋时眠实在受不住他的眼神,翻了个身对着他,“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厉潮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难过?没有。
伤感?没有。
难堪?也没有。
那份日记光是看着前面几页内容,他的心就难受得像是被什么利器在里面硬生生搅了一圈,完全不敢想象当时宋时眠什么都看不见,写下它们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犹豫着要怎么在不让他勾起伤心事的情况下问去这件事。
但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宋时眠就开口了,“你是想问我日记的事对吧?”
他越是积极主动,厉潮心底的疼痛就越甚。
“眠眠,其实你不想说就不用……”
“没有不想说。”宋时眠打断他,“其实不用感到难过,事情过去这么久,我早就没感觉了。”
怎么可能会没有感觉?
宋时眠安抚的微笑落在厉潮眼底就是在强颜欢笑,他的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自责,“都怪我,如果我早点出现就好了。”
宋时眠没想到这也能怪在他身上来,“是不是哪天世界毁灭了你都觉得你身上有一半责任?”
厉潮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世界毁灭跟我有什么关系?”
随即,他明白了宋时眠说这句话的意思。
“旁的人和事都跟我没关系,只有眠眠才跟我有关系,你渴了、饿了,甚至是没睡好,我都觉得是我没照顾好你。”
宋时眠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不疼不痒的,但是难以忽略。
他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翻身下了床。
他一起来,厉潮也躺不住了。他跟着他坐起来,甚至还想跟在他后面下去,但看他的目的是房间的书桌时硬生生止住了这种念头。
“你干什么?”
宋时眠拉开抽屉低着头翻了翻,“找个东西,我记得搬家的时候没带走。”
“找到了!”他面色一喜,举起手里的东西,赫然是个优盘。
房间的灯被关上,只留一盏温馨的小夜灯,宋时眠挪了挪屁股,挨在厉潮身边,把半截身子都窝进他的怀里。
他调整了下姿势,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拿起手机,把手里的优盘插进去。
“其实你刚刚看的那个严格意义上不算我的日记,这个才是。”
厉潮垂下眼,看着他打开优盘,里面的文件都是宋时眠眼盲那段时间写的翻译。文件没有几个,上面都写着名字,所以显得其中一个叫“文件夹一”的文件名很突兀。
宋时眠打开了“文件夹一”。
空气里很安静,他有点羞耻。
他实在没有勇气点开,把手机塞到厉潮怀里,“要不你自己看吧。”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过来,拉过被子蒙住头,假装自己倒头就睡。
厉潮顿了顿,看了眼连头发丝也没露出来的某人,抬起的指尖犹豫了瞬,最终还是选择打开。
里面的日记连日期也没有,每一天写下来只有寥寥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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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应该是阴,没有看见阳光。
第十五次扣错扣子,第十次撞到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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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太阳了,外卖的汤全洒在衣服上,损失外卖加一件衣服,以及请阿姨拖地的额外花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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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大太阳,在小区楼下的阶梯上摔了一跤,然后知道了无障碍通道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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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这年头盲人也成了打劫对象了吗?简直是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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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雨,我感觉快坚持不下去了,写日记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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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么天气,隔壁搬来了新邻居,他给了我一盘洗好的水果,还邀请我吃了一顿饭。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如果是图我的财,死之前吃到了一顿好吃的饭,好像不亏。
……
从这里开始,邻居的身影在他的日记里出现得格外频繁。
……
天气晴,阳光很好,为了奖励我在楼下走了一圈,邻居先生竟然给我点了个蛋糕。
很可惜,我看不见蛋糕长什么样,但不小心摸到了邻居的手。
嗯,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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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先生好像格外不善言辞,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含糊不清地跟我说了“li”。
厉?李?
我喊他李先生,他没反对。
我摸到了他的身高,好像比我高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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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今天的认路环节被迫取消,我和李先生坐在楼下的咖啡馆里喝咖啡。
他好像喜欢冰美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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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下,厉潮仿佛听见了心跳骤然强烈起来的声音。
他盯着上面的字,心里有个声音在跟他说不要想歪,可脑袋根本控制不住。
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他?在意到甚至要把他的喜好写进日记里?
他屏住呼吸,接着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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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是雨。
好像自从我认清小区楼下的路后,李先生就不怎么回来了,有时候一个星期也碰不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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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晴了,李先生回来了,我像朋友一样打趣问他哪里了?是不是有女朋友去约会?
他沉默了。
沉默是什么意思?
默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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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晴天,太阳刺得我眼睛疼。
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我对李先生了解得可真少,甚至只知道他姓李,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之前相处的时光好像是我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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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晴。
吃饭的时候我问他有喜欢的人吗?
他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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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到此为止吧,宋时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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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厉潮怔住。
当邻居的时候,和宋时眠越相处,他就越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跟他说话,可又怕自己露馅,所以大部分时间都选择沉默。
可沉默已经压制不止那些狂热的感情,他怕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只能选择远离。
当宋时眠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时他感到的不是窃喜,而是害怕,害怕他是不是知道了他内心龌蹉的想法。
可对着他的脸,他说不出否认的话。
他咬着牙承认了,等着他的发落。
在他承认后,青年的表情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沉默,然后和他越来越疏远。
厉潮那时候心如死灰的想,他终究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可如今……
他看着手机上的字,就那么短短几则日记,他看了又看。
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曾经语文能考一百三的学霸开始怀疑自己的阅读理解能力。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是的吧?
大概是的吧?
最终是默默装睡的宋时眠没忍住掀开被子露出两只眼睛,“这么久了,你还没看完吗?”
“看完了。”
厉潮虔诚地放下手机,眼神里带着让宋时眠有些害怕的狂热,“眠眠……”
想着日记里的那些内容,宋时眠从头到脚都浮现出一种名为羞耻的情绪。
“你……你别多想,我那时候就是不懂事,没经历过什么情情爱爱,所以见一个对我好的男人就忍不住动心。”
厉潮顿了顿,问了个很刁钻的问题,“那如果出现的是别人,你是不是也会喜欢上他?”
真是个好问题……
宋时眠抱着被子思考了会,毕竟他又看不见,不存在什么看脸的说法,要是换别人像厉潮那么对他,说不定还真的……
他还没想完,就被男人捏着脸啃了口。
“不准想。”
宋时眠捂着脸,觉得有些委屈,他自己问的问题,现在反而让他不准想。
厉潮又问他,“那你当初怎么会忽然去相亲?”
他看向宋时眠的眼神很不善,只差没说他前脚还在日记里说喜欢他,后脚就去相亲了。
宋时眠默了默,在厉潮略带威胁的眼神下只能选择实话实说。
“你都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为了摆脱失恋的痛苦,我决定听取朋友的意见,开启新生活,忘记前尘往事。”
其实他相中厉潮的主要原因是他给他的感觉跟邻居李先生很像。
但这事万万是不能跟厉潮说的。
因为厉潮此刻的表情就像失去了几十亿的大单子那样沉痛。
几十亿的大单子算什么?
他失去的可是老婆!
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