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火烤的闷热如影随形,郁燃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冯月的回忆。
他迅速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随着冯月的动作,观察四周。
房间并不像他上次去木匠家时看到的那么空荡,这里窗几明亮,与现实中阴沉潮湿的鸽房天差地别。
长桌上放满了姑娘家漂亮好玩的物件,亮蓝色的饼干盒里插了一把梳子,被彩色头绳、玻璃珠和糖果纸塞得满满当当。
床上也铺了垫子凉席,一把蒲扇放在枕头边,有一股生机勃勃的人气——这是郁燃进入剧本后就再也没有过的感受。
郁燃指尖忽然一疼,听见冯月“哎呀”一声,尖尖的针头不小心戳进了食指,一颗血珠瞬间涌出,滴在布娃娃的脸上,恰巧晕出一只红红的嘴唇。
冯月捻了捻指尖,针进的不深,她看着手中的布娃娃,喃喃自语,“这样也好。”
“阿姊……”
二楼的房间忽然被推开一条缝隙,郁燃跟着身体回头,门后站着一个奶呼呼的小丫头,软软的头发扎成两只冲天的小揪,漆黑灵动的眼珠咕噜噜地转了两圈,拖长声音撒娇,“你在做什——么呀?”
这般可爱机灵,任谁也想不到她会变成后来那副见人就咬的疯样。
郁燃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悲哀,很快,他发现这种可疑的情感与他无关,而是从这具身体中发出的。
他听见冯月悄悄叹了口气,对妹妹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廿三,过来,我给你做了一个娃娃。”
小丫头看不懂阿姊的表情,只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新的玩具,小脸很快浮现出高兴的色彩,两颊红彤彤的,羞赧又崇拜地望着比自己年长许多岁的冯月。
她咯咯咯地笑着,“阿姊好棒!我最喜欢阿姊了!”
冯月也弯起眼角,“嗯,我也最喜欢廿三了……”
胶片般的画面渐渐淡出,短暂的黑屏之后白光闪烁,走马灯一般。
等他回过神,睁开眼又是另外一副场景。
冯月被捆住了双手,跪在祠堂的神像前。
郁燃跟着冯月的视线向上看。
阴媒出现在画面里,仍旧佝偻着背部,干瘦的手从供桌前取出一只木主牌位,上面写着冯月的名字。
她尖锐乌黑的指甲轻而易举地划开木主侧边的缝隙,转身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冯月双手合在一起,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中。
阴媒毫不留情地把冯月手指掰开一只,嘲讽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小丫头。”
祠堂外全是看戏的村民,他们在暗处窃窃私语,观望事情的进展。
木主中的相片掉了出来,冯月的视线落在上面,画面中清秀的姑娘唇间含笑,期待地望着摄像机的方向。
郁燃能清楚地察觉到她在抖,恐惧和绝望把娇小的身躯压得喘不过气。
她的拳头握得更紧,即便掌心被手中东西尖锐的棱角划破,也不敢松手。
“快一点!磨磨唧唧的!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自家人的错!”好事者咒骂,瞬间获得了周围人的附和。
“要换就快换,真晦气!要不是看在村长和你爹的面子上,你妹生出来就该被掐死!”
“对啊对啊,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换命,可不是我们逼你的!”
“你不死,死的可就是廿三那小丫头!多了这么个人,总得付出个代价!依我看,就不该留她活那几年!”
一提到廿三,冯月脸色变得煞白,她闭上眼,在阴媒胁迫的目光下,摊开了手。
“这就对了嘛。”阴媒笑起来,拿走她手里廿三的相片。
她端起供桌上骚腥的鸡血含了一口,嘴里咕嘟咕嘟地念了几句咒语,对着相片喷了过去。
一地血红。
冯月失了魂,呆呆地跪在原地,溅射到脸上的血珠沿着眼角落下,进了眼睛,眼球晕得猩红一片,好像流了一行血泪。
阴媒把廿三的相片封进木主,淡淡地看了跪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一眼。
“押走吧,鬼门关不渡犟鬼,让她自己选一个过法……”
“来两个属火的汉子。”阴媒阴沉地看着堂外众村民,“这丫头怨气重,旁人压不住。”
她说完,人群中立刻走出两个男人,身材高大魁梧,别说小姑娘,就是成年男子放在他们手中也一样得跑不掉。
其中一人见冯月哭得梨花带雨,狎狔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我属火,阳气旺得很。”
“好,好……”阴媒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听我讲,此事极为重要,老妇我走黄泉观落阴看冥媒几十年,阴气浸淫周身,到时候也靠近不得,一切都要你们去做。”
她缓缓地把换了廿三相片的木主搁回桌上,这才继续道:“子时四刻,鬼门关大开,再往前就是鬼门将开未开的时辰,这时候身死,就成了孤魂野鬼,不到头七过不了阎王问询……”
“只有在子时三刻与四刻之间的死去的魂魄才能瞒过守门鬼。”阴媒伸出两根手指,“不能多一息,也不能少一息,否则一旦她被牛头马面抓住,点进生死簿,咱们村几十年的运道就全毁了……”
冯月听到此处,心脏疼得受不了,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郁燃再次陷入黑暗。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时间又过了多久。
夜色漆黑,如抹不开的浓墨,没有太阳,但炽热的空气比火舌还要烫人。
冯月呆呆地盯着祠堂供桌上的香炉,因为长时间的下跪,她的膝盖已经磨破,郁燃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双腿的剧痛,就像扎了一百根钉子。
祠堂的另一头站着两个大汉,其中一人的侧脸有几道血红色的印子。
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真他妈晦气,这小娘们儿爪子还会挠人!”
“你他妈倒爽了,提上裤子就开骂!”另一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要不是时间不够,老子也来……嘿嘿,木匠两口子倒是爽,村里再三禁止的事情,他们还搞了个小崽儿出来。要不是仗着村长觉得他们是老前辈,找阴媒求了鬼槐树的种子,那小家伙活得过五年?”
“操,要不是之前那群亏阴德的把咱们骗进来,老子至于憋这么久吗?”那人咒骂道,“死又死不了,活着他妈还这么不痛快……”
“哎,等等,时辰快到了。”后面说话的那个大汉忽然警惕起来,“咱先趁着时间早,把事情做了,免得夜长梦多。”
“好……那小娘们好像醒了,你看是不是。”
“唉,还不如一觉睡到死。”那人啐了一口,凶神恶煞地向冯月走了过来。
冯月衣衫凌乱,脖子和双手被绳子高高束起,似一只待宰的鹅,绳子的另一头绕过房梁垂到了地上。
“不……”冯月的嗓子沙哑得就像吞过一把沙,每说一句话就咳出一点血。
她抖若筛糠,全身都在疼痛。
那两个大汉根本没有听她的话,看见小姑娘秀气的脸庞,施虐的变态欲望暴涨。
其中一个握住了绳子,往下狠狠一拽。
冯月就像风筝一样,被拖拽到了半空中。
她瞬间哑声,双眼和舌头都伸长了,痛苦又恐怖的吊在外头,脸上浮现出惊悚扭曲的表情。
随着大汉的用力,绳子晃荡起来,小姑娘脆弱的脊椎根本受不了这样的拉扯,很快就传来了咔哒的断裂声。
她想死。
但无边无际的痛楚提醒她,她还没有死。
眼前闪出五颜六色的光圈,氧气从她的肺中慢慢挤出,这是一场缓慢的行刑过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能是三分钟,又或许是三个时辰。
持续不断的痛楚,让冯月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下了地狱,进了牛头马面支起的油锅。
当她被重重的摔在地上时,头已经抬不起来了,因为支撑着脑袋的脊椎已经完全断裂开来,仅仅剩下了一些皮肉和筋脉连接。
她仿佛又没有死,在绳子松开的一刹那,大股的空气灌入肺中,喉咙里传出一声哨响,紧接着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我操,她没死!”
“这怎么可能?!”
两个大汉惊恐的看着倒在地上、如蛇扭曲的冯月,瞬间背上全是冷汗。
这种上吊方法,人根本活不了!
“不,先别、别想这些,你看时间不够了!”其中一人忽然惊醒过来,“怎么办?!”
“就是个破娘们,想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最开始那个大汉破口大骂,“你去把院子里的柴搬到一堆,我把这个娘们儿拖出去,我就不信火都烤不死她!”
郁燃没有料到,在冯月的回忆里,他与她完全通感。
刚才冯月被吊起来的刹那,郁燃也像忽然被人勒住了脖子,完全喘不过气。
极度的疼痛让他脑子懵了一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跟随着冯月的身体被架到了木头架上。
他的脚下是堆积起来的干木柴。
对面的大汉手中提着一盏煤油灯,恨恨地望了过来。
他大呵一声,把手中的煤油灯摔碎到木材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去除身上的晦气。
明火遇到干柴,瞬间燃了起来。
滚烫的火舌舔舐着冯月的身体。
冯月直直的望着前方,穿过祠堂洞开的门,盯着那神像,盯着那供桌,盯着那插着香火的铜炉……
好像她要把这带给她屈辱的所有东西都深深的刻在心里,反复咀嚼,徒然生出一种怎么也熄不灭的怨气。
“烧不死!”汉子们惊恐道,“她根本不是人,她是怪物!!”
“不……老子就不信了……”侮辱过冯月的那人干脆破罐子破摔,用棍子把冯月从火堆中挑了出来。
他打开停在院里的棺材,将冯月甩了进去。
在郁燃最后的视线中,烧的通红的木材源源不断地被扔进棺材里。
小小的空间就像一个炼狱。
当棺盖再次紧紧盖上,氧气耗空让木材陡然熄灭,四周再次陷入了寂静的黑暗中。
他重重喘息起来,无边的痛楚从肉身上褪去。
一线光明打入眼帘。
郁燃见燕时澈站在外面,低下头看他,喉结上的伤疤都显得亲切了起来。
“老板,两分钟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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