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工的铃铛一响, 青胡渣就从乱糟糟的梦里醒了,他起身抹了一把脸,腰酸背痛, 发黄的眼球上布满了困倦的红血丝, 这些都受难于一整晚糟糕的睡眠。
要知道他就是在码头当苦力的时候,睡在满是鱼腥臭的仓房里,狭窄的大通铺挤了二三十个青壮小伙子,汗臭脚臭、鼾声呓语、甚至于堪比锯木头一样的磨牙声都从未将他吵醒。但昨晚不一样, 颠簸的浪头摇晃着船身,他被那劲头拍到墙上好几次,胳膊都青了一块。
青胡渣从宿舍里出来, 管事还在摇铃, 走廊上抱怨和骂娘的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 年轻的佣工们无一例外垂着脑袋哈欠连天, 都被折磨得不轻。
他们就着热茶吃了粗粮的馒头, 早早地准备上工。这时候管事向青胡渣招了招手, 青胡渣是这群佣工里资历最老力气也最大的一个, 管事让他去仓库里搬一箱厚绒毯上起居甲板, 今天气温又降了不少,凉飕飕的海风专门往衣领里钻, 主人们抱怨了几次。
青胡渣将装着毯子的百来斤编织袋扛在肩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脏背心就上了楼, 他没想到上面竟然这么冷, 一出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下面因为有锅炉房一直烧火的原因, 虽然闷, 但也十分暖和, 封闭舱的好处就在这里。上层甲板则是通天的场所, 风更大更冷,直端端地从船头吹到船尾。
青胡渣送完毯子从二层下来的时候,餐厅外的洋表已经走到了七点半,这时候的天色竟然依旧暗暗的,头顶被厚重的乌云遮挡得严严实实,远处的海浪也不停地向上翻涌,游艇行驶在一片即将沸腾的水锅里,涌起的浪头狠狠地打在船板侧面,一下子将游艇推了一个趔趄。
青胡渣紧紧地抱住侧面的桅杆,才没被这剧烈的颠簸震倒在地。咸腥的海水淋了他一身,风一过,就像被冰针扎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顺着毛孔立起来。
海浪还在继续翻滚,他只能忍着寒风,贴在冷冷的桅杆上不动。在码头工作的佣工都听那些海员说过,海上起大浪的时候,千万不能在外面走,不然一阵风就可能将人卷进海里。
乌云压得更沉,细小的水滴落在他的额头上,一会儿一点一会儿一点,弄得他脑袋顶上发痒,青胡渣骂了一句娘,趁着浪头稍微小了一些,抹了一把又挠了挠。
忽然他闻见了一股甜腥味,伸出手一看,半个手掌都红了。青胡渣愣了愣,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以为哪里受伤了,但什么感觉都没有,一点也不痛。
此时一颗猩红的水滴正好落在他摊开的掌心里,不是雨水。
青胡渣下意识顺着那方向往上望去。
高高的桅杆尽头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他虚着眼睛,定睛看了许久,天色太暗,只见到了一只红麻袋挂在顶上,随着浪头不断地撞击在桅杆上。
每撞一次,就会洒下红色的雨滴。
·
郁燃是被一个大浪晃醒的,他窝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好一会儿,耳边忽然传来低沉的笑。
两人的鼻尖距离不到一寸,燕时澈幽黑的眼眸含着几分轻佻,已经清醒了好久,从很早开始就一直盯着郁燃,看他耷拉着漂亮的狐狸眼,一脸没睡醒的困。
郁燃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整晚都贴在燕时澈怀里,男人的手臂还搭在他的肩膀上,在船身颠簸的时候将他裹着被子一起拘在床上,所以昨晚才睡得格外舒服。
“早。”
“……嗯。”
甜滋滋的薄荷糖送进嘴里,男人起身换上外套,郁燃又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让晕乎乎的脑袋慢慢苏醒。
他原本很讨厌和别人有身体接触,就连平时出行都避免挤地铁公交车,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燕时澈的触碰没有以前那么敏感,偶尔甚至会习以为常。
青年捧着脸搓了一把,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很不妙。
咚咚咚。
门被敲响,燕时澈打开,是影。
影严肃道:“杨福水死了。”
郁燃和燕时澈对视一眼,换上衣服一起赶到了现场。
现在船上是影和杨观岳说了算,他们把其他人赶回了舱房,甲板上只剩下五人。
这时候风浪比之前小了一些,船首的桅杆下,躺着半截尸体。
杨福水身体被腰斩,现在躺在地上的是他的上半身,白色的睡袍全浸满了鲜血,滴答滴答往下淌,蓄积了一窝。
他整个上半身都被睡袍包裹起来,腰间绑了一根绳子,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又短又矮的红色麻布口袋。
影带着手套,将睡袍拆开,杨福水的脸露了出来,眼皮被人割掉,眼窝血淋淋的,眼球被掏空了,分别插着两只蝴蝶翅膀,顺着空隙看过去,能够瞥见脑袋里白色的脑花。
郁燃厌恶地挪开了视线,还好晨间吃了一块薄荷糖,不然昨天的晚饭都要被恶心得吐光。
尸体的惨状太掉san值,等人都看了一眼了解了情况,影又掀开血睡袍盖住了杨福水的脸。
“剩下的一半呢?”郁燃问。
影道:“在船尾的桅杆上面,后头没有梯子,浪太大也上不去,估计情况也和这个差不多。”
郁燃点了点头,“第四句歌词也对上了,杨福水确实被人挂着荡了一晚上的秋千。”
青年的黑色幽默没有让所有人心头好受,反而更加难堪,在寒风中搓着手,陷入了深思。
鲁双双发着抖问:“锈迹斑驳的铁船舷,落一夜长眠到浪头边……这一句呢?这是什么意思?”
“显而易见。”郁燃敲了敲一旁的桅杆,海风呼啸而过,吹僵了所有人的表情,“船翻人死。”
影一针见血:“这句针对的是谁?”
“我们所有人。”冷冷的声音像最后的宣判,洒进了汹涌的浪花之中,青年侧过头避到燕时澈身后,让他廉价的保镖先生替他挡了大半海水。
他叹了一口气,“这才是凶手想要的结局,所有的施暴者、落井下石者、嬉笑者、旁观者、无能为力者……都是导致柔羽死亡的元凶,他们——我们,都活该去死。”
今天是剧本最后一天,所有的剧情线必须走完,他们也必须要在这个限制内找出凶手。
比赛剧本不像平时的剧本,不会有仁慈的机会给他们猜测凶手的机会,一旦猜测失败,剧情就会重置。
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一次一次反复猜测,直到推出真正的凶手,运气不好的话,当剧情走到翻船海难的时刻,他们就可能会全部丧命。
“凶手,是谁?”沉默许久的杨观岳终于开口,锐利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郁燃脸上,“只有你,只有你和柔羽有直接的关系,也只有你有最大的作案动机。”
“不是他。”影摇头,“他们昨晚没有出过舱。”
杨观岳顿了顿,眼神古怪地瞟了影一眼,“影神,你不会包庇他们吧……”
【众所周知,影神虽然平时举动邪性行踪不定,但他妈的是我见过唯一不会主动算计人的前十了!】
【姓杨的从最开始就一直把嫌疑往燃神身上引,只要有人反驳他,他就恼羞成怒:)】
【也别这么说,要是我也怀疑郁燃,他确实作案动机最大,而且不是在他房间里发现了蝶蛹吗,这么明显的证据】
【对啊,昨天那个NPC替他去死就很诡异了啊,会不会是用了什么特殊道具】
【不是,你们是不是没搞清楚啊,影神为什么要包庇郁燃,这对他根本没什么意义啊!】
郁燃开口嘲讽:“你是个二极管脑子吗?”
杨观岳愣了一下,意识到郁燃在骂自己之后,勃然大怒,脸胀得通红:“你什么意思?!”
“他包庇我做什么?”郁燃黛色的眼眸装满了无语,“我要是凶手,他就与我对立,这还包庇要舍己救我?”
“影神是……也说不一定。”杨观岳对影还是有些顾忌,嘀咕了一声。
“他是凶手,就该把脏水肆无忌惮地往我身上泼。”郁燃微微一笑,“好了,现在成功排除两个人的嫌疑,凶手就在你俩之间了。”
杨观岳骤然闭上了嘴。
鲁双双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都没来得及反应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列为了嫌疑犯行列。
这时候,一面墙高的大浪猛地扑了过来,船身一下子侧翻四十五度,甲板上的观光桌椅盆栽齐刷刷地滚了一地,有的甚至落入了海中。
所有人都抓紧了身边的东西,以免自己像那些物件一样被海浪吞噬。
燕时澈一只手握住把住桅杆,另一只手将青年雇主牢牢地固定在怀里,挡了一身的海水。
乌云轰然闪过比白昼更亮的闪光,一声闷雷紧接着落下,随之而来的是刺一般的雨水,噼里啪啦地击在甲板上,倾盆泼洒开一面密集到几乎令人窒息的雨幕。
暴风雨来了。
同时,光屏亮起,剧本在众人面前缓缓翻开——
【投凶环节已开启,请各位演员谨慎作答】
【多数票投出为凶手,平票与错误答案皆视为拍摄失败,拍摄失败后剧情重置】
【投凶成功后,作答成功的演员将获得道具‘一叶扁舟*1(时效限制:30分钟,人数限制:1)’,等待本场剧情拍摄完毕方可离场;作答失败的演员与凶手无任何道具,请多保重。】
【在剧情拍摄期间,一切因素导致的死亡,请演员自负后果,剧场不做重置处理】
【请输入你的答案:____】
“先进餐厅!”影喊了一声。
餐厅里的座位都是固定在甲板上的,四周有墙壁遮挡,虽然船只仍然处于危险之中,但至少他们不会面临被海浪打下去的危险。
风暴越来越大,船身已经几次接近侧翻,他们必须尽快作答,得到奖励道具。
‘一叶扁舟’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在暴风雨中有极大用处的道具,得不到基本上算是死路一条。
“填吧。”影淡淡地说了一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剧本上的空白一闪,将统计后的得票数显现出来。
【鲁双双3票】
【杨观岳1票】
看着光屏上出现的最终答案,鲁双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僵硬地偏过头,瞪着对面的青年:“你为什么投我?”
他针对的不是一直都是杨观岳吗?
郁燃唇角扯出一抹带着凉意的笑,“因为,我从始至终怀疑的都是你啊,鲁双双。”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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