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刺鼻的味道渐渐淡去, 取之而来的是一股沉闷腻人的玫瑰香,电机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头顶的中央空气净化器开始了新一轮工作。
郁燃捡起戒指后脱力般坐在床边, 衣服上被匕首撕裂的破口向外敞开,明晃晃地露出一小片白皙光滑、线条流畅的肌肉,除了边缘干涸的暗红色血渍以外,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被利刃狠狠捅进去过。
他很少像现在这么狼狈, 即使是从棺材里灰头土脸地出来,那双黛眸也始终是亮着的,但现在微微地阖着眼睫, 目色晦暗不明。
青年的双手靠在膝上, 左手两指死死地捏着套进右手的戒指, 蛇头深深陷入柔软的指腹, 边沿因为用力太过而发白, 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他在发抖。
燕时澈一下子抓住了郁燃身上微妙的变化, 对方藏在睫毛下的瞳孔涣散, 心跳和呼吸频率都不同程度地提高, 他的额头还在冒汗,死死抿住的双唇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白, 肌肉绷得很紧,以至于把脊椎压成一道蓄势待发的弧线, 警惕地惊惧周身可遇的危险。
他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颤栗, 把难捱的生理反应靠毅力硬生生地抗住了。
“郁燃。”
燕时澈皱着眉喊了他的全名, 青年过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嗯了一声, 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咕哝, 含糊不清。
意识到对方的状态很不对劲, 燕时澈蹲下身抓住他的手腕,谁知这一举动让郁燃全身瞬间变得僵硬。
一滴汗水从他的发梢滚落,在他眼中忽然变成了一滴艳红的血珠,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也慢慢化作一只纤细涂着丹蔻的女人的手,略微锋利的指尖边缘掐进了他的掌心,大片大片滚烫的血液从宝蓝色旗袍的盘扣处淌下,像国画水墨渲染的大红牡丹。
“快叫救护车!快去!”
“报警啊有人自杀!!”
“保安!保安!先把他们拉开!”
“机器都别拍了!快救人!!!”
……
周遭嘈杂一片,惊恐的呼救声和机器关机的哔哔声夹杂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女人的力道比铁钳还要大,即便她七窍都开始滚血,撕裂的声带也还在不停地发出最后的哀嚎,她用尽最后一点慈爱,警告着自己的儿子——
“不要去找……不要接受任何邀请……!不要!!”
字字呕血掷地有声,她咳到翻出白眼,呕出一大块带血的肉,但抓得郁燃更紧了,脸色变得比以往更加红润,目光如刀,无情地凌迟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少年,回光返照让她弥留人间的最后一秒变得更像个恶鬼,最终还是没有达成她贵妇人捧花优雅离世的人生目标。
郁燃被人从她手中拉开,手腕和掌心都因为女人的粗暴的桎梏而流血,他奋力地扑向对方,想抓住女人眼中最后一点光,却被闻讯赶来的民警护在了身后。
精神恍惚中他听见有人说:“那女的已经疯啦……想把她儿子杀了……”
不……不是这样!
他听见小小的自己口中发出一声哀鸣,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猛地扑向奄奄一息的女人,她被化妆师梳理整齐的发髻已经七零八落,粘着不知是血还是汗,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头无力地从脖子上垂下,错开胸前的盘扣,露出锁骨上一隅诡异的刺青。
他们都看不见……都看不见!
“你为什么能够看见呢!你凭什么可以看见!啊?”
回忆中女人凄厉的叱骂几乎快挤爆他的大脑,她手掌死死掐住郁燃的脖子,在少年气尽前又陡然松开,把他抱紧怀中,以一种悲哀钻心的声音哭嚎。
“你为什么能看见啊……”
……
“郁燃!”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对方捏着他的下颚,让他面对自己,那双黑眸发暗,藏着暴风雨般的怒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郁燃。
青年的喉结滑动,咽下一口苦涩的血腥,他迟钝地回过神来,灵魂从回忆里渐渐抽离,看着面前漂亮的男人。
“……我没事。”他捂着嘴咳了好几声,哑声道,“只是不小心触发了被动技能。”
他没想到死亡演绎法竟然对“自己”的死亡也有效果,把努力深埋在心底不愿触碰的记忆全部翻出来了。
也真是讽刺。
他摆了摆手,燕时澈松开了他,两人一时间对视无言,一立一坐,心思各异。
“刚才是怎么回事?”燕时澈转移了话题,他想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却不由自主地发紧。
郁燃搓了搓指尖的银戒,垂着头:“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男人点头。
“是量子力学范畴里,从宏观角度观测物质的一种实验,这个我应该不用多解释。”他清了清嗓子,“刚才,我和不同时间轴上的自己同时杀死对方,没有办法确定谁先死,是不是真的死了,这种死亡的未知就是薛定谔的猫,或者薛定谔的郁燃什么的。“
他说着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在这种薛定谔的未知中,我们只要假设对方死亡,而自己活着,那么可能性会再次分裂,我假设后的可能性会成为某个维度的现实。”
他抚摸着手中的戒指,“两种既定对方死亡的可能性,分裂出多余的两枚戒指,一人一个不争不抢,最多受点折磨而已。”
燕时澈静静看着他:“所以你杀了你自己。”
“不,我杀了假设中的我自己。”
郁燃面无表情,“托你的福,现在我把底儿都漏了,不仅给了答案,连方法步骤都一并交了,盛影得欠我两个人情了。”
那漏壶心眼不知道猫哪个角落里踩苹果箱偷听答案呢。
“现在回去?”
“现在回去。”郁燃恢复如初,嫌弃地看着自己破洞衣服,“去找一件能穿的。”
他很不爽自己一身血味,回到房间就泡了一个澡,在衣柜里找到一套备用衣服。
他基本上很少穿衬衫,平时都是套着一件卫衣或夹克就出门了,换上白衬衫后,腰带扎进去,显得他肩宽腰细腿长,是很完美漂亮的身材。
盈满水汽的脸颊弧度优美,五官精致傲人,带着从小养尊处优的矜贵气质。
到这时候,燕时澈才清晰地意识到,眼前不是什么喜欢任性耍脾气的小鬼,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受许多女孩欢迎的英俊成年男人。
“看着我做什么?”郁燃一边拿毛巾擦头,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燕时澈。
燕时澈一本正经:“看我的提款机。”
郁燃无语地偏头没有搭理他。
现在要等的就是明晚零点,循环交界时404大门再度打开,他们再通过衔尾蛇戒指回到三天前,从游泳池排水口逃出去。
然而就在一切即将圆满,所有人都以为快要尘埃落定的时候,杰西卡死了。
下午丛氏兄妹来找郁燃,杰西卡称自己有些头疼,想在房间里休息一下,兄妹俩跟郁燃谈过话后,就开始上下楼层找404入口的线索,没有再回过套房。
等到晚饭时间,丛梨云回房拿水,看见杰西卡躺在床上,全身发灰,脖子上有紫青掐痕,人已经没气了。
郁燃和燕时澈对视一眼,眼底隐隐有些担忧,王楚这还是沉不住了。
美容院里的线索被抢,自己的身份又被认出来了,众人充满警惕,他根本无法杀人,但不完成任务就会被永远困在剧本里。
于是他挑了落单的杰西卡下手。
这次的作案手法没有上次盛耀荣死的那般惨烈,但还是隐隐贯彻了以牙还牙的折磨人套路。
王楚手中有刀,但他没用过,而是把杰西卡活活掐死,让她经历缓慢窒息这个过程。
无论是王楚把自己分尸炖汤,还是把盛耀荣捆绑虐待,或者让杰西卡窒息,都是一种缓慢且痛苦的过程。
所以郁燃倾向于对方的任务条件比他想象中的要苛刻一些,应该和撒旦俱乐部虐杀人的报应有着深厚的联系,不然光是简单的一刀一个,在第一天晚上大家都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他早就杀了大半。
“死亡时间大概在2~4个小时之间。”丛念阳摁了摁尸体的僵硬程度,“机械性窒息而死,死前有很强烈的挣扎反应,她的舌头侧面破口淤血很严重,床上的痕迹也很乱。”
说完他后怕地看了一眼丛梨云,一想到如果受害的是自己的妹妹,脸上顿时沉下一片阴云。
“要小心那家伙破罐子破摔。”郁燃接了一句,“他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估计今晚还会下手。”
胖子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郁燃:“哎哟,要不今晚我在你们房间打地铺吧,啧啧啧,这家伙也太残暴了,单枪匹马杀了三个人。”
郁燃没搭理他,燕时澈倒是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凶残的微笑,白森森的牙齿闪着寒光。
好像他今晚敢踏进401房门一步,自己就代劳王楚给他亲自灭口。
“诶诶……”胖子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开个玩笑嘛,哈哈,哈哈。”
剧本中死人的状况很常见,在场大多数人都已经麻木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给众人敲响了警钟,打破了许久未出事的安宁气氛。
“这样,今晚咱仨睡一块。”丛念阳指着胖子,“梨云睡我床,我和老朱打地铺。”
“哎呀好嘞。”胖子喜笑颜开,对自己傍上这么个大佬很是开心,“我现在就去搬东西过来。”
“回去吧。”郁燃看了一眼燕时澈,“你能应对这些情况吧。”
“当然可以。”燕时澈抿嘴一笑,“谁让我是你的保镖呢,老板。”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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