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打开的时候, 燕时澈注意到郁燃脸色有点奇怪,低着头像是在思考,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都没反应。
“刚才在浴室里出事情了?”燕时澈一下就猜到了。
郁燃嗯了一声, 在镜子中扫到的那抹白色很模糊, 而且只是一晃而过,他身上的病服也是浅蓝色系,说是看错也不是没有可能。
郁燃顿了顿,对燕时澈说:“你洗的时候还是用浴巾把镜子盖上, 有点不对劲。”
燕时澈点点头,手中拎着衣服打开了浴室门,一边走一边道:“我说就应该跟你一起, 免得出意外……”
一起才更会出意外。
郁燃擦了擦发梢粘上的水汽, 打开了电视, 这里的电视接收不到任何频道, 快被时代淘汰的DVD盒子搁在电视柜正中, 郁燃在下面翻出了几部怀旧电影, 电影内容都还挺正常。
他随便选了一张碟放进DVD, 躺在床上等待困意。
燕时澈洗完出来, 房间里的大灯都关了,电视机屏幕光影变换, 映在被子上。钟表走到了十点,郁燃已经睡着了, 歪歪地侧躺在床边, 给燕时澈预留了一半的空间。
男人将电视关掉, 房间陷入黑暗, 他上床时郁燃也没醒, 似乎真的困懵了。
……
咚、咚、咚。
锐利的眼眸在黑暗里睁开, 燕时澈摸了摸怀里的青年,目光射向门口。
钟表的时针分针指向十一点五十,即使尚未熄灯,但因病人们的精神一向虚弱,客房部已经彻底陷入死寂。
郁燃不安稳地转了个身。
门外再次响起迟缓的敲击声。
咚、咚——咚。
燕时澈起身,衣角被拽了一下,转头看见郁燃已经醒了,青年揉了揉眼睛,“……谁在敲门?”
“不知道,我去看看。”
在燕时澈说话的时候,郁燃痛苦地爬起来,踩进拖鞋里,“我跟你一起去。”
咚、咚、咚。
那声音催命似的响起,郁燃走到门前,这里的房门和酒店还是有些许差别,没有猫眼,因此不能知晓外面站的什么人。
郁燃虽然刚醒有点懵,但还不至于蠢到直接开门的程度,他顿了顿,问道:“谁?”
敲门声停下了,但门外依旧一片沉默。
燕时澈站在郁燃身后,他没有听见丝毫动静,甚至连衣料摩擦的声音和人的呼吸声都没有,似乎刚刚敲门的并不是一个活人。
“我是客房部的清洁工,客人,我有东西忘在了您的房间里,请问可以开门让我取走吗?”寂静中响起彬彬有礼的男声,“很抱歉打扰您休息,如果您需要补偿,我们可以无条件满足您的要求。”
郁燃和燕时澈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客房部守则上的条例——
【您不会有机会看见我们的清洁工,如果有人谎称清洁工让您开门,请勿相信……】
虽然郁燃对守则上的内容始终报以怀疑的态度,但面对现在的情况,他还是谨慎地选择了不要轻举妄动。
更何况在这个时间点来客房拿他所谓“忘在房间”里的东西,明显另有所图。
“你可以明天再来拿。“郁燃回答,略显暴躁地说,“否则我立刻投诉你。”
门外安静下来,过了好久再没响起敲门声,那东西似乎走了。
郁燃转身,“先睡觉。”
“等等。”黑暗中,燕时澈忽然蹲下身,指尖在门缝中摸索,捏起一张薄薄的纸条,“这里有张纸。”
若非男人特殊的目力,换作普通人完全注意不到,第二天护士查房就会将纸条捡走,根本没机会知道门缝处被人塞进来过一张纸。
郁燃疑惑地嗯了一声,两人走到床边打开了床头灯。
是一张被细细裹成薄条的纸,燕时澈小心地展开,放在灯下。
纸只有巴掌大,手写的文字密密地挤在一团,从笔迹可以看出书写的环境很差,笔触十分慌张。
郁燃扫过那一排排字,表情严肃起来。
这又是一张类似于规则的字条,只不过与前面几张官方“禁止做和可以做”的条例不同,它更像是随手写的便签——
1.你决定你将拥有的命运
2.不要相信医生护士的鬼话(加粗描边)。找穿白色衣服的病人,无论他们说什么,就算是胡话也要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3.一旦你的病服变成了白色,躲避那些白大褂医生,否则你会被抓起来
4.每层楼的第十三个房间是手术室,你可以在那里躲开医生的追逐,不要害怕手术服有大片血迹的医生,他们可以帮助你;如果找不到相应的房间,用房卡划开你的右手无名指,滴一滴血在右眼。
5.待在第十三级台阶上会帮助你精神平稳(大概?也许会更疯)
6.不要相信任何人(此句划去)相信你认为值得信任的人
7.儿童的哭声预示着危险,不要制止他们产生灵感,他们总是比成年人看得更清楚
8.远离任何可以测量的物品,除非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9.左边和右边实际上没有什么区别
10.红色和白色也没有什么区别
11.没有人能在这里活过七天
12.你必须要舍弃一切(字迹潦草)
·
郁燃一觉睡到了早上七点,敲门声把他震醒,燕时澈这回终于走了正门,看来六点的时候已经躲过了一次护士的查房。
郁燃洗漱完走出浴室,男人默契地在他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其实郁燃低血糖的毛病已经不怎么犯了,迷糊只是单纯没睡醒。在进剧本之前,郁燃整天废寝忘食搞学术研究,虽然经常锻炼,但长年累月的饮食不规律乃至没有导致晨间血糖偏低。然而自从进了剧本,天天和燕时澈待在一起,饮食逐渐规律,健康状况比之前好了许多。
不过习惯已经养成,郁燃给了男朋友一个早安吻,两人结伴来到餐厅。
还好今天他们的早餐里没有圣女果,经过昨天那一幕一看见圣女果郁燃就想起血淋淋的眼球,心理上犯恶心。
早间新闻后是例行身体检查,比第一次体检快速,他们加入其他病人的队伍依次进入不同的诊室。护士会记录身高体重体脂率等数据,然后在指尖扎血检查,在检查完后给每人发一小支葡萄糖,喝完后就去娱乐室准备接下来一小时的体育锻炼。
郁燃觉得自己在这里的生活跟公寓楼下的老大爷似的,作息非常健康,乃至于他觉得这里根本不像是在剧场,而像是在什么退休老人活动中心。
午餐非常丰盛,是涂满了酱汁的菲力牛排和小撮芝士番茄意面,配菜是无油烤西兰花和胡萝卜,以及一杯低度数的白葡萄佐餐酒。吃了两天淡出鸟的清蒸水煮病号餐,郁燃以为自己进错餐厅了,默默地确认了好久,直到工作人员向他解释——
“别担心客人,这是专门为您量身定制的餐点,您的身体太过纤弱,需要优质动物蛋白和脂肪补充营养——”打餐的工作人员微笑,“您看您旁边的客人就不同,他的身体素质良好,所以我们提供的是最均衡的餐点。”
原本听到“身体太过纤弱”几个字郁燃满脸迷惑,直到瞟见一旁燕时澈盘里的无油无盐鸡蛋蔬菜沙拉健身餐,收回了不满。纤弱就纤弱吧,反正那堆草他不愿再吃。
下午的个人活动时间较多,郁燃没和燕时澈停留在一楼,而是在治疗室附近寻找更多可能有用的线索。三四楼的治疗室很多,地图上显示,一层楼十二间,每间都有二三十个平方,摆满了检查治疗的器具。
郁燃和燕时澈的检查结果今天早上才彻底出来,前两日下午的治疗时间都是在娱乐室里度过,没有亲身进来体验过。不过看那些冰冷得散发着金属寒光的器具,郁燃也不怎么想来体验。
此时三楼长长的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医生和护士可能都在五楼的办公室休息,没有看见他们的影子。洁净透亮的大理石地板晕着头顶的灯光,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你听见了吗,老板?”燕时澈忽然停下脚步,拉住了郁燃。
青年刚开始只是疑惑地摇了摇头,但随着脚步声停止,四周的环境声显得嘈杂起来。
……寂静……电流在线路里持续嗡嗡……寂静……楼下水管的冲水声……寂静……小孩的啜泣……
郁燃猛地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耳朵捕捉到的呜咽在这一刻骤然放大,最初以为的幻听在这一刻确认,有小孩在楼上哭泣。
“去看看。”郁燃飞快地拽了拽燕时澈的袖口,和男人匆匆往四楼上赶去。
越往上那声音越大,郁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面,以至于没注意到燕时澈上楼时倏然皱起的眉头。
4F的标志出现在墙壁拐角,郁燃转过楼梯口,顿在原地,燕时澈猛地拉了他一把,挡在他的面前。
空旷的走廊上,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抽泣声,穿着红裙的小女孩站在走廊正中,她的脸色惨白,双目里幽黑空洞的颜色挤走了所有的眼白。小女孩诡异地直视前方,只有比裙子更加血红的唇在颤抖,张张合合,像留声机的零件,僵硬的发出哭声。
在见到两人的刹那,漆黑的泪水从女孩空洞的眼睛里流出,像浓郁粘稠的墨水缓缓地滑过苍白的纸张,一滴又一滴,扑簌簌地落下,留下蜈蚣状的黑色泪痕。
——让她别哭。
郁燃心脏像被无形之物狠狠地攥住,所有看过的规则在此刻搅成一片混沌,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让她停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