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室的大门紧闭, 郁燃偏头问燕时澈:“你知道刚才我们是怎么出来的吗?”
燕时澈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他们刚才明明站着没动,那扇门就好像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 等意识到时已经被关在了门外。
这种荒诞的体验让郁燃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那本童话, 哭泣的红衣女孩=三月兔,第十三级台阶=兔子洞,当他们穿过四楼和三楼的缝隙,整个疗养院都变了样。
不过无论是那些医生护士还是病人, 看起来都对他们没有什么恶意。
郁燃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来到了第二间治疗室的门口,燕时澈体贴地替他推开了门。
显然, 这间治疗室的治疗方法相比于第一间要残暴得多。
一只包裹着纱布的右腿在地上跳动, 它的身后跟着一位单腿蹦跶的病人, 病人猛地扑上前, 没有抓住那只右腿, 右腿反而像有意识似的转过身, 足尖对着它主人的脸踩了一脚, 接着在病房里作乱。
它像兔子似的蹿过一排病床, 将病床上所有病人从昏迷中吵醒,绊倒了一只输液架, 输液架上的软管哗啦一声,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扫下地摔得七零八碎。
“管好你的腿, 瘸子!”有病人大叫, 他的双臂不知所踪, 费力地从病床上起身, “再有下次, 我就把你的腿从五楼扔下去!”
独腿的病人恼羞成怒地瞪回去, 骂道:“要是你能抓到那最好!可惜你连手也没有,先生!”
“你这是歧视!”没有手臂的男人眼睛都快瞪成了青蛙。
“是你先叫我瘸子的!”
“歧视!”
“没爪子的癞□□!”
哐当!
右腿踢开挡路的桌子,桌上的盘子和水壶全摔碎了,饼干混着红茶洒了一地,奶香甜味热气腾腾地飘到空中。
“别吵了,你们两个混蛋!”另一张病床上,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骂道,“快去抓那只腿,它想要跑出去——劳烦,关关门!”
最后一句他冲着郁燃他们吼出来的,右腿果真对着门跑来,郁燃贴在门后关上了门,燕时澈默契地将冲过来的右腿一脚踢了出去,那只腿被踢得横飞跌落在地,由于没有支撑爬不起来。
“我的腿!”独腿的病人心疼地嗷了一声,扑上前捧住了自己的腿,从兜里掏出一根绳子,将右腿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胸口。
“瘸子……”没手臂的男人嘀咕了一句。
独腿病人回嘴:“至少我的腿还在,而你的手被恶魔吃的一点不剩!”
前者猛地横眉,刚想吵架,方才的老头怒吼了一声:“闭嘴!”
所有人偃旗息鼓,恹恹地缩回了自己病床上。
“或许有人该去叫一份新的下午茶。”一个病人建议。
“都怪瘸子。”
“是我的右腿干的,我和它已经分成了两个,你们应该好好地认清楚对象!”
“我们应该点下午茶吗?”
“如果你想要一份的话可以按铃,先生,我已经被气到没法下咽了。”
他们零碎的对话让门口二人一头雾水,郁燃扫视一周,发现没人对他们身上的蓝色病服抱有警惕。
“请问。”郁燃开口,“这是什么病房?”
“什么病房?当然是切除病房!”老头挥舞着切去指头的右手,翻了个白眼,“哪里生病切哪里,保证刀到病除,这都不知道。”
“他们都是刚做完手术的人。”最靠外一个病人出声,“下一个应该到我了,但手术室很繁忙,他们在处理另一个被捣碎眼球的人。”
正常人刚做完截肢手术可不会这么活蹦乱跳,不过郁燃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荒唐的一切,他很自然地加入了这群病人的对话。
“我看见那个人了。”郁燃说,“他的眼球似乎也是被恶魔吃掉的?”
“废话。”老头哼了一声,“我们都是恶魔的受害者,那个来自地狱的东西最会伪装,只要被他侵蚀了一点,你就完蛋了。”
“下午茶怎么还没到?”最靠外的病人眼珠盯着地上那摊凉掉的食物,喉咙吞咽了一下。
老头说:“他就是因为贪吃才被恶魔盯上的。”
“盯上了什么?”郁燃问。
“龋齿!”病人捂住自己的嘴,“很严重。”
“我知道。”那个自负又霸道的老头开口,“医生需要把你嘴里的肉刮干净,舌头绞断,牙齿拔光,然后你每天就只能吃牛奶泡软的饼干填饱肚子。”
“我爱吃饼干。”生龋齿的病人安慰自己。
老头反驳:“但你连舌头都没了,尝不到味道。”
“或许能够尝到一点。”
“不,你在妄想,我没听说过失去舌头的人能尝到味道。”
“……那还不如让我缺胳膊断腿。”那人呜呜呜地哭嚎起来。
他的话瞬间引起了公愤,之前两个吵架的男人异口同声地大骂:“你这是歧视!”
治疗室里瞬间又闹哄哄一片,郁燃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转头瞟了一眼燕时澈,在这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还不如去其他地方看看。
燕时澈也皱着眉点头,这地方像是一座疯人院,他们的话颠三倒四,就算真的可能对剧本有用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们正想离开,第二间治疗室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位医生站在门口,穿着手术服,前胸有大片干涸的血液,看起来有些可怖,似乎才从手术台上下来。他手里推着下午茶餐车,餐车的保温金属盖半开,里面放了一大盘饼干和一大壶热茶。
“10号床,吃完下午茶,你的手术就要开始了。”医生从郁燃和燕时澈身旁路过,“这可能是你有味觉的最后一餐。”
刚才的病人听到这话,哭得更厉害,整个人埋在枕头里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医生帮病人们分发了下午茶,独腿男人看着多出来的一份,邀请郁燃道:“你要吃吗,新人,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吃完可以预约一台摘除额叶的手术,反正他的龋齿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不清楚为何,这群病人每个都觉得郁燃有病,青年面无表情道:“不用了,谢谢。”
独腿男人被冷脸拒绝后也不生气,只是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你迟早有一天会吃的。”他说。
燕时澈皱了皱眉,轻轻握住郁燃的手腕。
“你们该回去了。”医生看了看腕表,转过头对他们说,“下午茶时间到了,所有人都不该缺席。”
郁燃问:“回哪里去?”
“回你们该去的地方。”
郁燃又问:“怎么回去?”
医生没有搭理他,认真地给那个哭唧唧的病人测量血压。
门再次在两人面前拍上,郁燃牵着燕时澈去拧第三间治疗室的门,但拧不开,第四间第五间也一样。
“看来我们确实该回去了。”郁燃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不舍地望着走廊尽头,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真相呼之欲出,可就缺少最关键的一环。
如果把遇见红衣小女孩之前和之后的疗养院分为真实世界和荒诞世界——
已知,真实世界的规则极度抗拒【穿着其他颜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穿着手术服的医护人员】以及【穿着白色病服的病人】,明令禁止院中人员与荒诞世界人员接触,并称其不是本院人员,还疑似在病人中散布恐慌,导致病人们一见白衣病人就失控;
同时,荒诞世界的人称【蓝色病服的病人】天真又愚昧,话里话外都在说他们不了解真相,被恶魔蒙骗,而恶魔则是导致荒诞世界中白衣病人【被侵蚀】的元凶,但所有人都对蓝衣病人并无恶意。此外,在现实世界中被戳瞎眼的病人变成了白衣,还在荒诞世界中进行治疗。
在这些已知条件中,再加上清洁工纸条里“不要相信医生护士的鬼话。找穿白色衣服的病人,无论他们说的是什么,就算是胡话也要按照他们说的去做”的内容,一切都变得十分显而易见。
毕竟人都是有叛逆心的,真实世界遮遮掩掩的暧昧态度会加重人的担忧,只要在这时候,被状告危险的一方稍微展现出无害的一面,内心的天平都会往外表和蔼可亲的方向倾斜,然后说服自己忽视那些荒诞不经的场景,让自己完全相信这里的善意。
学术界称这种心理现象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而郁燃称其为,二极管大脑失智行为。
不确定的危险和不确定的安全之中找依赖,他不会干出那么蠢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两个世界背后都不是什么好鸟。
郁燃从兜里摸出房卡,疗养院的房卡是完整的长方形硬卡片,四个顶点没有圆润的弧度,取而代之是尖锐的角,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受伤。
他用其中一角戳破了左手无名指,鲜红的血珠顿时从指腹里钻了出来。郁燃忍痛捏了捏,将滚出的血滴滴在了自己的左眼中。
他一边做,一边嫌弃自己,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感染。
燕时澈也割破手指将血滴入了左眼,他们眼前眩晕了一秒,在睁开眼时,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模样,只是嘈杂声归于寂静,而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已经消失不见。
郁燃去了楼梯口,一、二、三……十二级,恢复了正常。
他们走到娱乐室刚好是下午三点十分,护士已经分好了下午茶和维生素片,看见两人慢悠悠走回来,将剩下最后两份递到他们手中。
今天的下午茶是饼干和热茶,与他们在荒诞世界看到的一样。
——所以两个世界是有共通之处的,只是在立场上相反。
郁燃捧着下午茶,没有吃,两人趁着护士不注意全部倒出窗外。
“你还是比较相信疗养院守则?”燕时澈低声问他,疗养院守则说明一旦使用房卡割血滴眼,当晚零点前就不能食用院内的食物。
“不。”郁燃摇头,他静静地注视着周围的蓝衣病人,“我只是在想,眼见真的为实吗……或者说,如果感官都被欺骗,我们感受到的一切还能被称作真实吗?”
郁燃目不转睛地望进燕时澈的黑眸,“他们在逻辑规则上针对我,也有可能在感官方面针对你。万一我们现在根本就没有离开那个荒诞的世界呢?”
他五指伸进燕时澈的指缝,握紧了唯一真实的存在,“单人本没有队友反馈,本就让演员孤立无援,没有准确的拍摄目标是第一重难题,而如果连真实都扭曲到无法确认,就算是最厉害的强者也会迷失在剧本里。”
他抱怨:“我很讨厌被人戏弄的感觉。”
燕时澈垂眸看郁燃,拇指抵住他的眉心揉了揉,“真实吗?”
郁燃闷闷道:“真实。”
“那就好。”燕时澈指尖插进青年的额发,撸猫似的撸了一把,“把我当成队友,我会给你相应的反馈。”
“你是我男朋友。”郁燃嘀咕一声,顺势将额头埋进男人的掌心,“我会试着明天内结束这个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