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真正的酒精还是仅仅拥有酒精口味的果汁饮料, 都不是夏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可以承受的。
或者说,他表面的年龄。
云端心里已经开始默念星际法规中没监护好小朋友饮酒的后果,简直想时间倒转, 薅住自家小朋友的脑袋不让他动弹。
他一把抓住夏,往盥洗室带:“我就不该把那杯酒放在你眼前晃。”
盥洗室正好没人, 术士颇为头疼地替小朋友理了理衣领, 微微弯腰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吐出来……”
在他的视野里, 黑发的男孩一动不动, 只是低着头,不去看他。
云端头越来越疼,无可奈何地站直了, 抱肩道:“先生, 我赌你现在已经神志不清醒了。”
的确是不太清醒了, 夏的脸颊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弥漫着红晕, 灰蓝色的眼瞳里似乎有水光冒出, 他仰起头来, 似乎透过云端的表面,看见了很多消失在时光中的点点。
他恍惚间, 陡然伸出手去,要去碰云端的眉心——
术士一把握住他的手, 叹了口气:“怎么,已经醉到不会说话, 只能动手动脚了?”
说了多少次小朋友不许喝酒,看吧, 出问题了。
见他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洗手台面前, 也不知道怎么搭话,云端想了想, 带他回了酒吧柜台前,他的队友们正在欢笑着碰杯,云端随便瞧了一眼,有些震惊他们杯中黑红色,还冒着小气泡的液体。
他停下脚步,尖叫奶油冲他举杯:“情况怎么样?夏?”
夏仰起脸看了看穿白祭祀袍的骑士,歪头。
尖叫奶油跟着歪头,差点趴在木制长柜上叹气。
“我也想要一个黏糊糊的,贴心的小朋友,”
骑士有些羡慕地看着云端和队友们打过招呼,朝旅店的方向去了,“比如这么高,这么小只,要蓬松的黑头发,最好要长得好看的。”
新增客户端学着她的模样叹气:“或者你可以选择一个人下个npc单独副本,然后从里面拐出来一只。”
最后两个人一同转头,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彻夜难眠。
亡灵一直在喝那杯从没喝过的甜腻的气泡水,看上去半杯能喝上一个小时。
他本身就不是敢在很多人见证下发表演讲的性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移过来,差点没忍住把心里话秃噜出来:“……姐,躺下做梦实现的比较快……不是,我是说,可以试试?”
骑士抄起杖剑,挥过去敲他俩脑袋。
云端好不容易才把夏带到旅店的房间里头,一路上夏动手动脚,拽住他的衣角不撒手,沉默地拿他好看的眼睛去盯云端。
术士每次走两步一回头,都能看见小朋友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他脸上的红并没有散去,云端让他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无可奈何地去盥洗室拧毛巾给他擦脸。
“没想到夏喝了酒之后,会变得这么粘人——当然,本来就很粘人了。”云端调侃道,把毛巾搭在夏脸上。夏乖乖地坐着,把握成拳头的双手搁到膝盖上,无比的沉默。
这是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之前的夏还算正常,有问必答,现在怎么半个单词都憋不出来。
房间设施十分简陋,这里是地精商队临时的落脚点,类似于钟点房,给奔波疲劳的地精们一个调整的地方。因此所有的家具都显得小了一号,云端顺着坐在床上,思索这看上去不足一米四的床能不能睡人的问题。
他咳了一声,缓下声来:“我也不是在怪你,毕竟是我自己没想到……”
突然间,夏站了起来,椅脚从光滑地面上拖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发出难听的尖鸣声。云端干燥掌心里似乎有汗液渗出,像是意料到什么,他微笑道:“如果你没有觉得不舒服,那就算了,下次注意。”
“我没有。”
夏低声答道。
他伸出手去,抓住云端的衣袖,手指从术士光洁的手腕上划过,毫无气力地落了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笑了一声,眯起灰蓝色的眼睛。
云端一滞,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想去抚摸夏脖颈出陡然冒出的伤口,发着青黑的色泽,似乎还有细小的黑色气泡从里面冒出,缓缓爆裂开。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看的画面。
短柄法杖的武器袋就挂在腰间,要抽出来十分容易,云端赶紧从床铺上站起,抽出武器,打开技能库:“你这……哪儿来的伤口?!”
凭空冒出的,有着诡异的色泽和气泡,不像一般攻击可以做到。
诅咒,这是诅咒。
他记得自己曾经买过这方面的技能书!关于解除诅咒的!虽然只是一级技能,毕竟从没练过熟练度,但应该可以缓解一点……
然而他的手被按住,不能再翻动技能库了。
面前的男孩想了想,弯起嘴角:“解不了的。”
那一瞬间,云端又看见了夏!那个金发的精灵执政官!
不,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了——术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手带来的男孩身形膨胀,肌肉拉长,定型,脸庞瞬间褪去青涩的意味,完全的成熟起来。
但那一头黑发没变,灰蓝色的眼瞳没变,随便套的灰扑扑衣装色泽沉郁到发黑,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拥有无数的兜袋,裤腿扎入长靴,兜帽落下,遮住仍然在醉酒状态中有些发红的眉眼。
如果云端看过人类图书馆的精灵衣饰变迁史,那么他肯定能认出,这是精灵第三纪建立努斯林王朝后,曾经风靡一时的刺客装束!
但曾经大名鼎鼎的象征性衣物,现在落满了灰尘,简直像刚从哪具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从胸口到腰侧还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配合着夏的伤口,云端瞬间脑补出一堆恐怖故事。
他斟酌着开口,有些震惊地打量夏成熟后的装扮:“我可从来没见过你穿这一身?”
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或许是那点微不足道的酒精饮料的影响,他缓缓弯下腰去,凑近云端。
“可以碰到的……”他迷茫极了,和云端的距离极近,却一点没有接触。
云端觉得有些好笑:“我当然是可以碰到的,先生,你可不是在梦里。”
话音刚落,他一怔,只看见夏弯起唇角,那双灰蓝色的眼瞳里落入无数湛蓝色彩,仿佛尘封地下多年的种子终于摆脱束缚,重见天日,见到渴望的,向往的阳光与风。
‘你会想念我吗,像我想念你一样?’
有水声滴答落下,是细密而隐约的雨声。
云端转头,犹疑地皱起眉头:“我是不是听见有谁在说话?夏你有听……”
所有的话语都消失在唇齿之间,那个沉默至极的刺客缩短了最后一丝距离,烙下浅浅的一个亲吻。
脊背似乎有火焰在往上燃烧,是用来击退敌人的黑色火焰,但也是伤害自己的诅咒之焰,夏忍着疼痛,缓而慢的离开,而术士显然已经被吓傻了。
“你,你,我,不是……”
刺客默然地看了一眼手上尚未褪去的铁钉,眼角余红终于完全消失,在云端连声的话语中重新变回缩小版的男孩模样,缩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云端傻愣愣地抱着自己带来的小朋友,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样比较好。
……
摇晃的马车拐过一个弯,地精商队首领蹲在矮种马的背上,冲后面挥起小旗子,所有驾驶矮种马的地精车夫都踩住脚刹,叫马匹停下来,等待领队的指令。
地精向导从马车门前探进来一个头:“各位,前面就是侏儒废墟。”
神志还清醒的玩家们纷纷从马车窗里探出头,望向远处。
遥远的天际下,有无数铁灰色的烟囱耸立,朝着天空高点伸去,滚滚涌出无数折射光影的烟雾,将整个侏儒废墟的天空染成梦幻的粉紫色,所有被笼罩的建筑物包括烟囱本身,都沉浸在这般色泽之下。
遍地都是炼过的矿渣废物,被侏儒们堆成规规矩矩的等边三角形,商队架着一排马车路过矿渣山脉时,还能看见角落里隐约露出小木屋的一角。
据说那是偶尔从地底出来的侏儒们临时落脚的地方。
“这种类型的天空,我只在红石谷见过。”彻夜难眠看着窗外的景象,有些感慨。
他低下头去,手边冒出一支细小的黑色藤蔓,拿自己尖尖的小细牙蹭他的手指尖,成功把牧师逗得乐了出来,卷了卷它刚刚冒出来的一片小叶。
魔术师也没闲着,他刚刚在地精的地盘买了一本技能书,是比较难得的帽子戏法……呸,帽子武器类技能,将魔术帽拍扁之后可以抵御一次武器刺穿,类似大型魔术万箭穿心。
他拍扁魔术帽,一把挡住尖叫奶油的刺穿,跟云端唠嗑:“那地精就不怀好意,就是要多骗我两个银币,人类境内的技能书都没这么贵……”
云端一言难尽:“然后你就从魔术帽里抓鸽子威胁他?”
“这怎么能叫威胁,恶作剧能算威胁吗?魔术师的事,顶多算吓唬。”
新增客户端说着,往马车上咸鱼瘫去,然后嗷一声被尖叫奶油的杖剑戳起来:“技能演示阶段结束了!女士!”
一边说着,他带上魔术帽遮住眼睛,嘟嘟哝哝:“都别吵我,我要睡个午觉。”
尖叫奶油一把拍扁他的帽子:“睡什么睡,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