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纳意识模糊, 他昏迷之前视野里最后的影像,还是达落在他脸颊边,焦虑喊他名字的模样。
等他清醒过来, 发现自己躺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内。
年轻的精灵半坐起身,伴生精灵从被窝深处懵懂地爬出, 一脑袋塞进他衣窝中, 不肯出来。
福纳揉了揉达的小脑袋, 疑惑道:“教官他们呢?”
“他们在楼下训练。叫你醒来之后去教官办公室一趟。他们说, ”伴生精灵咬住手指,“他们,好像要开除你, 不让你成为刺客了……呜, 福克斯, 是我拖你后腿了吗?”
他惧怕地望向窗外, 仅看了一眼就连忙收回视线。
福纳沉默良久。
他又揉了揉达的脑袋:“放心好了。我毕竟是纯血精灵, 除了刺客, 当然还有各种不同的职业,就算我去当个图书管理员, 也是门不赖的活计。”
“可你从小就想着当刺客……”
“那也不能和达分开啦,”
精灵搓了搓他的小脸蛋, 愣是把伴生精灵娇小的脸搓出红晕,“几天看不见达, 我就感觉我心跳急速,呼吸不过来……如果成为刺客要长期和伴生精灵分开, 那我当初肯定不会来的。”
伴生精灵被他搓得受不了, 一头栽进口袋瑟瑟发抖不肯出来。
果然,下午时福纳接到了来自招生办公室的辞退简函, 要求他立刻收拾行李离开刺客营。
福纳收拾行李时,问道:“和你们一屋的,还有好多好多白色箱子。那些也是他们的,伴生精灵吗?”他很轻地打了个磕巴。
助教倏然抬起头看他一眼,在福纳浑身发毛之前低下头去。
他随意道:“不是,就是些杂物。”
福纳看着他周身空空荡荡,完全没有另一道小小的影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哼哧哼哧拖着行李箱离开刺客营,走出刺客营大门的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极西森林的风托着他,使年轻精灵都能起飞了。
营地门口没有人来接他,所以福纳只能带着自己沉重的行李箱往前走大半公里的路程,去搭乘临时设立的顺风车站。
等了好一会儿,总算有车姗姗来迟。
福纳拉着行李箱走上车厢,在玻璃倒影上看见了一张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
他张了张嘴:“……助教?”
坐在最前头的精灵冷淡地点点头:“教官叫我来送你回去。”
福纳见他态度和平常无二区别,放下心来,招呼他的伴生精灵坐在他肩上:“麻烦助教了,还要送我回去。”
助教没说话,扬起马鞭。
这辆马车驶入一片密林,又在片刻后驶出,碌碌去往繁华的精灵都市。很快,它停在了专门设立的马车车站点,车厢门往外推拉,福纳走下来。
他回过头,高兴地和助教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会想念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的!”
达也扬着翅膀,拼命挥舞手臂和翅膀,活生生一只天真可爱的小精灵。
助教没回头,驾驶着马车,顺着站点又往另一头去。
福纳哼着歌,脸上还带着一些从苗圃出来尚未褪去的稚气,慢慢往回走。
他突然感觉脸上有些痒,伸手摸摸脸颊,达飞过来,从他脸上摘下一小块闪着魔力光芒的碎片,递到他眼前。
福纳奇怪道:“人类的炼金卷轴?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种东西?”
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之前谁路过,用了张卷轴留下的吧,”福纳开心地笑起来,放开行李,伸了个懒腰,已经没有一点在这天之前对人生的迷茫和恐惧,“走吧,回瓦卡耐拉……嗯,对了达,”
他环顾四周,有些疑惑,“我不是刚出苗圃吗,怎么在这里?”
年轻的精灵只疑惑了一小会儿,恍然大悟:“哦对!刺客营说我训练不合格,让我回来工作。真奇怪,刚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就突然忘了。”
达落在他肩膀上,吐槽道:“你又忘记了,是不是?”
“好啦好啦,总之先找工作。回头给你买红梅果糖,好不好?”
年轻精灵走向雪白的大理石城市大门,身后那辆马车静静停在森林的阴影下,确保炼金卷轴的效果完全生效。
咕噜咕噜,马车驶回刺客营。
……
年轻的术士也同样疑惑,万分想不到前一天夏刚从禁闭室出来,转头就要进另一个禁闭室。
在夏被关进去之前,他还探头瞧了瞧,和之前的小黑屋并没有多少区别。
好像,更黑了些?
夏还在门口和助教彬彬有礼地说着话,脸上挂着他全年份的假笑;“我想,只用度过三天就好?”
助教还严肃地跟他确认:“夏,你别跟教官过不去,早点认错出来,知道吗?”
精灵垂着眼睛,微笑:“我知道。”
他顺从地走进“黑盒”,温顺地好像一只被圈养的绵羊,可惜云端知道他一定不这么想。
术士撩过长袍严阵以待,直接坐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警惕等待黑暗的降临。
像是巧合,夏也走过来,坐在对面,和他仿佛面对面。
刺客衣装摩擦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伴随着房门关阖的落锁声,这下,这件屋子完全失去了一切声响。
云端忽然站起来,他毛骨悚然,就像面对成千上百的包围他的敌人一样,浓厚如水般的黑暗裹挟着他,灌入鼻腔耳道。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
他忽然往下一摸,手指触碰到坚实的地面。
地面还在,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通过系统的指引,云端勉强从臆想的状态中脱离。可以碰到东西,但无法摆脱身躯被不断吸引着的堕落感,好像永远踩不到地面,在深海中浮沉……什么都抓不住。
连牙关都不自觉打颤,他一点点往外挪,直到脱离这间屋子,重新站在极西森林的阳光下。
“那是什么……”术士心想,好半天,窒息和绝望感才逐渐褪去。
他瞪着面前的墙壁,举了举短柄法杖,甚至不敢再进去。
“不,你要相信自己,这些都是魔力带来的幻觉,”云端认真地告诉自己,“夏还在里面。”
于是他给自己上了个漂浮的通用咒语,假装自己本身就在半空中。
再一次踏入黑盒。
夏安安静静,盘腿坐在黑盒的正中央。
他身上的刺客装有些旧了,是他入营那天下发的衣装,一直穿到现在。袖口甚至有些磨损,但是所有的口袋完好,纽扣完整,被他保存的很好。
云端顺着系统开启视野,见他凌乱的黑发遮住眼睛,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显然也在忍耐着什么。
刚才不到十分钟,术士就受不住了,而夏要一个人待整整三天!
“见鬼,先生,”术士自言自语,紧盯夏的血条,“是我不曾涉及的魔法种类……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样,直接攻击精神的魔法?!”
此刻,夏低声道:“人类的炼金卷轴……”
他像是受不住了,才喃喃出一声低语。
云端陪他在屋子里坐了会儿,又转战黑盒外,靠坐在墙角,和墙内精灵只有一墙之隔。
他从没感觉到时间是这么的难熬,游戏里的时间会在斯尔德的加持下,为大脑添加模糊滤镜,仿佛一瞬间,就能过去一天。
可今天的模糊滤镜……过于清晰了些。
在他第七次进入黑盒时,极西森林进入了黑夜。
屋内精灵不知不觉侧躺在地上,蜷缩着,将手搁置在腹部,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他不自觉吐露几段呓语,看上去陷入格外脆弱的状态。
云端查看他状态:虚弱。
……又是虚弱!
术士原地转圈,想了半个小时关于撬开锁把夏拖出去的可能性,又想了十分钟今天的晚餐怎么还没送来。
不对,连午饭都没有。
见鬼了。
他要对游戏公司告状,说他们虐待可怜的npc。
最后一次进黑盒,云端不打算出去了。他慢慢坐在地上,盘起腿,克制坠落的恐惧。
视野里,代表夏的人影动了动,云端瞬间转头,见精灵伸展肢体,意味不明地呓语半句,伸直手臂。
他指节明显的手指可怜的在空中抓握,握到一半又停下来,没了动静。
云端心酸地伸手,见夏似乎失去了意识,他按下时间流速,化为实体,安抚地拽住精灵的手指。
“不要紧的,”他不知道在安慰谁,“历史证明,你会好好地从这黑盒子里出去。”
手掌下指尖动了动,云端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温热手掌揽住后背。
像是不容他离开,一只手覆在他背上,一只手掐住他脖子,无比精确。
黑暗中,黑发的精灵睁开眼睛。
哪有什么昏迷,也没有所谓脆弱的模样,精灵灰蓝色的眼眸无比清醒,明明是在黑暗里,却好像能看见眼前人一样。
精灵吐息缓和冰冷,不像活人,云端无端想起他玻璃般的人偶样。
“啊,抓到你了。”夏轻声道,“无形的跟踪者……你在找什么?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