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映白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 低着头,唉声叹气。
这时候采枫走过来,关心的道:“少爷,菜都要凉了,您快进去吃吧。”
“别出声, 我在想一件事情……”宋映白低声道:“就是这附近哪能搞到荆棘条……”
采枫读过《将相和》,知道宋映白在暗示想负荆请罪, “少爷, 刚才那位大人可能是在生我的气,他好像非常讨厌我, 我今天不该露脸的。”
讨厌娘娘腔?难不成黎臻还是个直男癌?
“嗯……就算他看你不顺眼, 但他突然生气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他这样不是一次了。”宋映白心力交瘁的道:“喜怒无常,叫人模不到头脑, 真不知道怎么招惹他了。”
采枫不知该说什么, 默默的陪在宋映白身边。
宋映白出头丧气的道:“算了,我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请吃饭都能请出今天这场争执,我要真负荆请罪,还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顺其自然吧, 大不了发配琼州。”
忽然, 幺零幺竖起了耳朵, 好像对发配琼州有很大的意见。
宋映白便哼笑着朝它撇撇嘴, “要是真到了琼州,你就等着在炎热的天气下剃毛罢。”
幺零幺微微瞪圆眼睛,看得出很紧张。
通过惊吓狗子,宋映白将自己的压力转移出了一点,起身伸了个懒腰,“吃饭!”
黎臻不吃,他吃,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翌日,宋映白忐忑不安的来到衙门,虽然他内心觉得黎臻应该不会公报私仇,把他给调到琼州,但同时又觉得黎臻是个神经病,正值发病期,可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来。
说起昨天的事,他也不是没思考过,尤其黎臻揪住他的衣襟,大声说了一句:“和官衔没关,是因为……”
因为什么戛然而止,他没说出口,然后就跟见鬼似的出了他家。
宋映白根据自己的怀疑,填补了后面缺的理由,比如:“和官衔没关系,因为我说得就是真理!”“因为我就是个神经病,发脾气没理由!”
宋映白想破头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请他吃饭,保持被横眉冷对的原样,也比现在强。
到了自己办公处,刚坐下喝了一杯房家墨泡得茶,就有人来传他说,“上右所韩千户请您过去一趟。”
上右所韩千户,宋映白不陌生,这人就是一起去找小诸葛时候的郑元,当初黎臻留遗言让他去找的可以帮他升职的那位韩榕。
虽然路上大家交情不错,但宋映白回京后没去找过他,一来黎臻没死,升职的事儿就不用麻烦韩榕。二来,人家韩榕一直戴着面具,并没亲口告诉他真实身份,他只好一直装作不知道。
但是现在韩榕受黎臻指派主动召见他,宋映白还是很高兴的,忙起身去见他。
韩榕的真正年纪跟宋映白估摸的差不多,大概有二十七八岁,比他和黎臻都大,路上就觉得他更老成一些,果然如此。
韩榕也不藏着掖着,一见宋映白就开门见山的笑道:“还认识我吗?我是郑元。”
宋映白很配合的做“恍然大悟”状,笑着躬身作揖,“见过韩千户。”
“咱们不是生人,不必拘礼。”韩榕叫随从给宋映白搬来椅子并看茶,自己坐到桌子后面,直接进入主题,“黎大人说,保护驸马一事,原本他想交由你全权负责,但是考虑到一些其他情况,另外指派了我协助你。”
宋映白一愣,心道黎臻竟然又找了其他人,是觉得他不能胜任,还是想给他分担子?
考虑到他俩昨天的关系,应该不是第二种。
“是我协助您才对,我才坐上百户,什么都不懂,得全靠您指点才是。”宋映白道,不过黎臻多指派人手也好,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可以多一个商量
韩榕道:“永嘉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妹妹,这位千挑万选出来的驸马,叫翟永,年方十五,家里有些田产,上属几代倒都是读书人,但却没什么大功名,只出过一个秀才。他明日就到京城,暂时安排在公主养母桂太妃的弟弟成恩侯家,他到了京城,按照规定要去国子监读书,等到明年开春就和公主完婚。咱们的任务也很简单,他每日上下学接送保护,平日上街也要护着周全,千万不能出岔子,叫他出意外状况。”
宋映白连连点头,“您放心,我绝不会让驸马爷少一根寒毛的。”
驸马虽然平民出身,但谁也不能保证京城就没想报复社会的家伙,万一突然冲出来给驸马爷一刀,就算不砍死他,划伤他的脸,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麻烦。
派锦衣卫保护他,就是为了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天灾人祸意外状况,让准驸马跟公主成功的完成婚事。
“这样,你回去选十个人,我这边也选十个人,黑白轮班保护他。”
“是。”
韩榕该吩咐的都吩咐了,又寒暄了几句,便让宋映白回去了。
宋映白一回到百户所,就叫上房家墨,把自己麾下的人手统统叫到校场去,精挑细选了十个人,其中就包括程东一。
程东一听说去保护驸马,私下里跟宋映白嘀咕,言语里有些羡慕,“能选为驸马,对一般平民来说,也算祖坟冒青烟了,虽然不能做官,但是公主有皇帝赐的田庄,这辈子躺着花钱就行了。”
宋映白打趣道:“你这么羡慕,你长得也不错,当初怎么没报名参选?”
程东一无奈的叹道:“谁让我十五岁的时候,公主才九岁呢,生不逢时啊生不逢时,不过既然是千挑万选的驸马,一定长相出众,我这样的就算去了,也是白搭。”
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正常的想法,毕竟驸马已经不要求家世了,那么能被选上的原因,相貌一定占大头。
宋映白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等带着校尉来到成恩候府,看到这位准驸马爷,宋映白就听程东一好像在小声感慨,“原来是这样的标准么……那我赢不了。”
因为眼前这位驸马爷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美少年,而是一个长得天庭饱满,方头大脸,耳垂厚实,皮肤粉白的……小胖子!
当然说胖可能过分了,估计就是青春期缺乏运动,身体脂肪多了一点。
但是往好了说很有福相,往坏了说长得就跟年画娃娃放大了似的。
宋映白根据自己后世的经验,敢断定,这长相八成不是公主那个年纪的小女生会喜欢的。
此时宋映白带着十个锦衣卫站在厅堂内,正好能看到隔壁屋子在用早餐的翟永翟驸马,就见他不慌不忙的细嚼慢咽,慢慢的将跟前的粥一勺一勺的吃净了,才起身对他们道:“你们就是锦衣卫的人吧,请进来坐。”
宋映白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翟公子,时辰不早了,您尽快上马车吧!”就磨蹭了,一会国子监上课了!
这时候打外面走进来一个嬷嬷,将宋映白他们这帮人瞅了个遍,才拧着身子到了翟永跟前,“少爷,老爷夫人说了,您千万小心,不要和别人发生口角。”
“我都知道。”翟永点头,“筠儿呢?”
“已经拿了您的书包,到马车上等您了。”
翟永哦了声,背着手迈着步子往门外走去。
宋映白确定自己没看错,翟永就像老官员一样背着手,迈着方步走了出去。
锦衣卫们面色各异,程东一见了,提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去!”说着,跨出了门。
这时候,刚才那个嬷嬷叫住宋映白,“这位大人,请留步。”
宋映白才一转身,这嬷嬷就道:“下学后,一定直接把我们少爷送回来,他说要四处逛,不能依他,这眼看就刮秋风了,京城风沙大,迷了眼睛可不行,吃一肚子风就更不行了,街边摊更是万万不能让他碰,都不干净,脏死了。吃坏了肚子,谁担待的起?!”
宋映白心说,你们真是把锦衣卫当保姆了,他没直接回答,而是目光巡视了圈,”你们家老爷夫人呢?”
“一早就去上房跟侯爷侯夫人问安去了。你有事吗?告诉我,我可以代为转达。”这嬷嬷语言中带着叫人很不舒服的高傲态度。
这个所谓的成恩侯,之所以封侯只是因为家里有女眷在先帝的后宫内得宠,只有个空名头,全无家世渊源和权力。不过,宋映白还是能理解的,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侯,翟家父母选择处好是应该的,但是,也不能明知道他们锦衣卫来了,连个脸儿都不肯露,实在没礼貌。
“……不用了。”宋映白转身离去,跟上了程东一他们。
就像黎臻说的,这的确是个轻松的活儿,上下学接送,晚上派人站岗放哨,跟韩榕的人一天一轮换,累倒是不累,就是有点枯燥无聊。
而翟永本人,怎么说呢,没什么少年气,明明是年轻人,却暮气沉沉,虽然在某些人眼里这是少年老成,但是宋映白却不喜欢。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个驸马的敲定可能是太后或者太皇太后的审美在作祟,胖乎乎长得跟年画似的很有福相,同时举止稳重老成。
宋映白最常见的就是翟永在书房捧着一杯热茶,慢慢的看书,一两个时辰都不带动弹一下的,吃饭也是,他是每一边都要嚼满十下的养生爱好者。
程东一跟宋映白私下开玩笑,“我是妖怪都不吃他这样的,吃了估计不仅不能年轻,还得老上几岁。”
这日,又到了宋映白他们轮值,护送翟永的马车往国子监走,这条路走过多少次了,今日宋映白也没什么发现什么异样。可就是这样寻常的一天,马车内的翟永,突然发出了尖叫声。
“啊——啊——”
宋映白立刻撩开车帘,就见翟永一只手着脸,一只手指着车窗外的一栋建筑,“鸟,那里有怪鸟!”
“程东一,立即带人去搜!”宋映白大声吩咐道,然后问同车的书童,“你看到了什么没有?”
书童筠儿不停的摇头,“我什么都没看到,少爷突然就叫了起来。”说着,给自家少爷顺背:“少爷您别怕啊,我们都在这里。”
“怪鸟,怪鸟——好吓人……”翟永浑身发抖。
很快程东一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燕子风筝,“这是在那栋民居二楼窗户发现的,说是昨天收拾屋子才拿出来挂到墙上做装饰的,不想就被翟公子从打开的窗户看到了。”
宋映白拿过风筝递到翟永跟前,“公子不要怕,你看错了,不是什么怪鸟,而是这个风筝。”
翟永这才慢慢拿开捂脸的手,露出惊魂未定的双眸,看了看风筝,又看了看宋映白,“不是这个,我看得很清楚,是一个黑色的大鸟,不是这个风筝……”
“那么可能是飞过的乌鸦。”宋映白道,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他想起了之前调查的案子。
“不、不是乌鸦……”翟永擦着虚汗道:“我今天不能去国子监了,我要回去休息。”
宋映白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回府。”
把翟永又给送回了住处,今日这不清不楚的怪鸟目击案可把翟永吓得不轻,到家就躺到了床上,下人们赶紧又是叫大夫又是熬参汤的,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准驸马病入膏肓了。
宋映白叫程东一在这里顶着,他则立刻骑马回了锦衣卫衙门,把这件事第一时间告诉了韩榕。
当然了,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叫韩榕拿主意,而是叫真正的负责人——黎臻出面。
和预料的一样,跟韩榕说完,还没有一刻钟,他就被叫到了黎臻那里问话。
他俩自从上次“闹崩”,有小半个月没见了。宋映白觉得比起妖怪,黎臻更可怕一点,第一至少妖怪不会把他送到琼州去,第二妖怪也不会像他一样,阴晴不定。
“……你说今天翟公子看到了奇怪的黑鸟?我记得你之前一直在调查这种案子,说是怪鸟啄食人眼球。”黎臻尽量不掺杂个人情绪,语气很正常的问。
但是宋映白却发现黎臻看他的眼神不太正常,不好形容,有狐疑有不屑好像还有一点迷茫。
如果前几天瞅他的眼神像是他抢了他家的钱,那么现在的眼神就是想知道那笔钱藏在了哪里。
同时,黎臻则看着宋映白,心里反复嘀咕,没道理啊,自己怎么会喜欢这家伙?他也没三头六臂,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喜欢男人?!
慢着,宋映白会不会是女的,自己就像喜欢上祝英台的梁山伯那样。
黎臻拿眼神将宋映白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不得不悲观的确定,这厮确实是个男的,而且当初在路上,他俩同吃同住也检验过了的,他真的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宋映白被黎臻看得心惊胆战,他、他要干什么,为什么看自己就跟看高数题似的,充满了不解痛苦甚至还有一股难掩的怒火。
他咽了下吐沫,回道:“所以我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不简单,如果翟公子只是单纯的目击还好,就怕……”
“你想说有人操控怪鸟袭击准驸马?”黎臻道:“有证据说明这怪鸟是可以人为控制的么?当然了,你未雨绸缪不是坏事。”
“没有证据,之前发生的几起案子,被啄食眼球的孩子的父母都没查到跟人有仇怨。而且都是贫苦的人家,没有任何可招人忌恨的地方。”
“那么,翟公子今日的情况,极有可能就是简单的目击而已,你不用太担心。”黎臻道:“如果你真的担心出意外,我可以把你换下来,叫其他人顶替。”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映白道:“我不是怕承担责任。”
“不是的话,就继续干下去吧。”黎臻一摆手,“下去吧。”
他今天感觉不错,看到宋映白没有任何不适,至少没有前几天那么不适。
宋映白起身躬身抱拳道:“属下告辞。”
而黎臻这时候发现宋映白身上的配饰挂件比之前精美多了,尤其玉佩的穗子相当不错,看得出编织的人心灵手巧。
是那个叫采枫的小厮做的吧……对了,韩榕说宋映白挑选的人手里就有程东一,怎么着,他处理公务的时候带一个,回家再养一个,真是两不耽误。
宋映白就见黎臻冷下脸又不说话了,意识到情况不好,他似乎发现了规律,只要他和黎臻单独相处一刻钟以上,他就会变得很怪异。
以后得避免单独相处太久,汇报公务的时候速战速决。
这时就听黎臻道:“你以后不用来了,有什么事的话,要么叫别人捎话,要么写成文书,我看到了,就会给你回。”
太好了,正合宋映白的意,不禁眼睛一亮,一个没忍住,爽快回答的同时带着一丝笑意:“是!”
黎臻见了他这般,肺子要气炸了,恼得一拍桌,指着他就想说,既然你这么高兴写文书,那就把你每天的日程统统写成文书跟我汇报!但话到嘴边,想到宋映白怕是得写到半夜,实在辛苦,于心不忍。
宋映白就见黎臻指着他好像要说什么,但忽然间应该是改变了主意,又将手指给放下了。
不管是什么,他都捡回了一条命。宋映白马上道:“卑职告退。”逃也似的跑了。
而留在屋内的黎臻则在心里道,只要宋映白不在自己眼前晃,假以时日,不管什么感情和想法应该都会淡了,他就不信这个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