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接近宫门起, 四周就变得安静下来。
不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叫卖的声音也远去,道路两旁尽是朱门高户, 厚重的宅邸层层压下来。
但很快,这些宅邸也不见了。
翎卿没有再撩开车帘往外看, 铺展开的神识自发将周围的事物收纳进他的识海。
一道又一道的宫门,处处都是关卡,每隔十几步就是一队巡逻的御林军, 低着头步履匆匆但有序的宫女, 没有人发出多余的声音,这座匍匐在皇城正中心的皇宫安静得可怕。
好像穿行进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独立于皇城的小型国度。
据说晋国皇帝至今还未娶妻立后,后宫之中连个妃子也没有,完全空置。
世人盛赞他沿袭了先代帝后的恩爱传统,是个专情的帝王, 甚至比楚国百里家那位视三千佳丽无物,虚置后宫的先祖还要专情, 只有遇到真正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才会十里红妆昭告天下、隆重地把心爱之人娶进门。
今天亲自来了,翎卿却生出点不同的感想。
也不知道这座皇宫空成这样,是专门准备了, 用来对付他的猎场, 还是原本就这样。
如果平常就是这样, 那这位晋国皇帝可能不是什么等待真命天女出现的痴情种, 他可能只是单纯的喜欢安静。
晚宴设置在一座靠后的宫殿内,入门时可以见上方挂着描金牌匾。
极宴殿。
进门时入眼就是一座假山, 流水淙淙, 泉水叮咚, 管乐箫声悠悠。
殿中歌舞升平,如云水袖如桃李满天纷飞。
整座大殿没有涂抹墙泥,脚下踩着的地板也是原本的深棕木色。
没有其他宾客,大殿尽头只有两架山水屏风。
帝王在屏风后独自静坐。
山水屏风和九层珠链将帝王和下方载歌载舞的人群分割为两个世界,能看到的只有一道浅灰色的侧影。
“贵客们请跟奴才来。”
静候在门边的侍从躬腰引路,领着他们往屏风后去。
“有劳了。”
出于身份,沐青长老走在最前方,答谢了一声,心下有些不安。
她不知道谢斯南派出杀手截杀他们有什么目的,也无从猜测。
他们一行人刚入皇城,晋国皇帝就派了人来接他们进宫,说是要缓和双方关系,但谁知道实际的呢?
这些国家和各大宗门不一样。
宗门接收四方弟子,培养他们,弟子再回馈宗门,总的来说不是为了获取什么利益,只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为了延续某种思想或者道统而努力。
但这几个国家不同,对于他们来说,维护自己的统治,才是他们的第一要义。
尤其是当皇帝的,嘴里说的话听听就行了。
她也不知道翎卿为什么会同意。
这摆明了是一场鸿门宴。
现在镜宗被迫和翎卿绑在了一起,她生怕这位陛下要是真的,摆宴设计他们,想为弟弟讨回公道,再一言不合……这魔头可是真敢把皇宫推平的。
沐青长老生平第一次,走进这些深不可测的势力布下的计策,想的不是怎么安然脱身,以及保护宗门和身边的弟子……而是弟子别发起疯把人家全杀了。
也是刺激。
进了内殿,空气中缭绕的熏香越发浓郁,难得的不是厚重的龙涎香,而是雨后天晴一样的竹叶清香。
“几位,请坐。”
内侍手搭浮尘,请他们上座,轮到沐青长老时,更客气了几分:
“长老请。”
既来之则安之,沐青长老在案几后坐下。
没有凳子,就连帝王也是在塌上盘膝而坐。
一道轻纱隔开两边,其余几面垂帘由碧玉钩挽起,帝王容颜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到一道身着天青色长衫的剪影,面前一道檀木长几。
比其沐青长老浑身不自在,跟个木头人一样,戳一下动一下,她身边这些人随意得就像逛街,在路边随便找了家小摊,坐下之后吆喝老板上菜。
没规没矩不说,直勾勾的眼神都能称得上冒犯了。
他们如此无礼,就差把“来找事”这三个字写在头上了,四周的内侍却全都低埋着头,连句呵斥也无,就跟没看见一样。
“各位远道而来,先用膳吧。”
薄纱后的帝王轻轻咳嗽一声。
宫女无声穿行,把菜肴摆在单独的案几上,然后就顺势跪坐在旁,挽起袖子布菜。
全是难得的山珍海味。
沐青长老怀疑菜里有毒。
但亦无殊提起筷子就吃,吃得高兴了还给他家爱徒分享,“这个好吃,挺甜的,那个别,酸的很,你不喜欢。”
“……”沐青长老很想扭头,从翎卿那里问点意见,她现在究竟要干嘛?
但她一看,翎卿歪头打量亦无殊指给他看的菜,思索片刻,还真伸筷子夹了起来。
“?”
你们真是来吃饭的啊?
都是修仙的,修为也都不低,怎么一个个跟饿死鬼一样?
就在她愣神这会儿,有几个“弟子”已经把碗伸出去,要第二碗饭了,嫌弃宫女舀饭太斯文,还自己抢过木勺,往里加了两大勺,翻过勺子把饭压实。
不仅是来吃饭,架势看着像土匪。
魔域作风都这么朴实?
早已辟谷、就连喝水都只喝灵泉的沐青长老提着筷子不知所措。
在场中没动筷子的就只有她和端坐上方的帝王,帝王手执一把纸扇,不时端起茶盏喝一口,跟这一屋子的饿死鬼坐在一起,竟然十分悠闲自得,没有半点不自在。
要不说人家能当皇帝呢?
沐青长老决定入乡随俗,也端起茶杯喝茶。
用完膳,上首的帝王终于开口,嗓音不疾不徐,听着如春风拂面,“各位可还满意?”
沐青长老挤出个客套的笑,“多谢陛下款待。”
“既如此,我们来谈谈正事,如何?”帝王说。
来了,沐青长老心里发苦。
这座皇宫明早还能不能存在,他们镜宗是不是要打包投奔魔域,就看接下来这一段对话了。
“愚弟不日前给诸位添了不少麻烦,掌门那边朕已经遣人送亲笔书信前往,亲自赔过罪了,掌门大度,不和那小子多做计较,就是不知……”帝王又咳嗽了一声,沉闷地捂在帕子里,“魔尊这边,要如何才愿意高抬贵手呢?”
“!”
沐青长老险些站起身。
晋国皇帝知道翎卿身份了?
“怜舟桁告诉你的?”翎卿半点不紧张,直接承认了,这里不比万宗大比,要是有人在大比上看穿他的身份,他就没办法名正言顺把百里璟踢下台去,但这里不一样。
被看穿了也无所谓。
而且,这里是能杀人灭口的。
他看着上首的帝王,颇感兴趣。
魔域这些人自然不是乱来,生长在魔域的人,自然不会人人都是温孤宴舟和怜舟桁之流,更多的是被迫流浪进来的,家破人亡父母双亡的比比皆是。
比礼仪优雅是比不上这些天潢贵胄,但也懂什么叫令行禁止。
沉默,冷酷,忠诚,残忍。
但他想看看晋国这位帝王的反应,或者说,容忍度。
这代表着晋国皇帝的态度。
从他们走进这座皇宫,短暂的照面,晋国皇帝对皇宫的掌控力显而易见。
无论是宫女、太监、禁卫军,都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永远保持一个微笑,绝对服从命令,看到任何事都不会露出额外的情绪。
晋国皇帝是用培养死士的办法培养这些人。
君王一声令下,翎卿相信,就算明知自己必死,这些人也一定会抓着武器冲上来。
“斯南得罪了尊上,心中不安,不过是在府上储了一位贵客,为求自保而已。”帝王同样应对自如。
翎卿是外人,不可能关心谢斯南的字是什么,所以他叫的是谢斯南的名。
他话也说的明白,他们晋国可没有和魔域勾结,更不是故意和魔尊的敌人交好,只是“心中不安,为求自保”。
只要这边翎卿表示不追究谢斯南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们自然立刻就把怜舟桁打包踢走。
没谁想和魔域这些魔头交朋友。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发疯?
“你弟弟想杀你,你还这么保他?”翎卿浅浅扬起一边眉梢。
这皇帝看着不像个傻子,当然,傻子也没办法从秦国活着回来,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了已经被立为新太子的二皇子上位,坐上皇帝御座。
这位君王不可能不知道谢斯南的心思。
“小孩子闹脾气而已,教训一下就行了,这是朕的家事,多谢魔尊关心。”帝王轻声说着,抑制不住咳嗽,偏过头,隐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朕可以许尊上一个条件,只要不太过分,我晋国这边都能满足,算作赔礼,这样,魔尊意下如何?”
“我要是不答应呢?”翎卿问。
帝王的手段不该如此绵柔,得罪了人就设宴赔罪,低声下气问对方要如何才能一笔勾销,全然等着对方点头,把主动权全部移交给对方。
一定有点什么强硬的手段作为保障。
毕竟是一国帝王,不是魔域街边上那些臭鱼烂虾,捏死就捏死了。
能谈判就别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倒不是怕。
俗话说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一国皇帝鱼死网破起来,肯定不是一件美妙的事,绝对比杀个横宗掌门严重的多。
翎卿想先看看他的底牌。
“尊上进门时看到门匾了罢?”帝王仍是和和气气的。
“极宴殿,尽情宴饮作乐,但我想,陛下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吧?”翎卿轻笑,“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这首诗前面还有一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陛下是在说自己?”
一首挺悲观的诗。
让一位手握人间王权的帝王说来不大合适,太孤单也太荒凉。
“人生就是一场远行,临行前拜别家中亲友,期待着重逢,”帝王感慨似的,放下了茶杯,“尊上此行,也有亲友送别吧?”
“陛下是在提醒我,要是我不同意,回去就见不到他们了?”翎卿莞尔,“陛下准备拿我身边的哪一个来威胁我,奈云容容,还是展洛?”
帝王也很无奈。
“万颜狐声威赫赫,至今还没有人见过她真正的容颜,行踪更是飘忽不定,就算是朕,也难以寻到,寻到了也不敢动,万颜狐一手易容绝技登峰造极,时人无出其右,谁知道身边哪个人就变成万颜狐了呢,再说了。”
他语调里掺了些调侃,“那可是尊上身边如今的第一人,朕就是再如何,也不敢对奈云姑娘下手啊。”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柿子捡软的捏。
“哦,展洛,”翎卿想着展洛果然老倒霉蛋了,“我不答应就等着给他收尸?这也是怜舟桁给你们出的主意?”
“那位只是出于好意,作为前辈,提点了斯南一二罢了。”
帝王客客气气地说。
沐青长老在场,展洛又是镜宗弟子,有些话他不方便明着讲出来。
该说不说,怜舟桁确实不愧是魔域的“老人”,都算得上是看着翎卿长大,对他的了解非同一般。
翎卿不是个能快速和人建立友好关系的人——亦无殊除外,怜舟桁至今还没琢磨出,这位亦仙尊究竟特殊在哪?怎么就把他们魔域的魔尊给勾走了。
至于展洛。
这可太好查了。
翎卿身边曾经有过一个侍卫,叫展佑丞,只在翎卿身边待了短短十来年,刚满二十岁人就没了。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这都称得上早夭,但怜舟桁对这人记忆深刻——展佑丞死的时候,就是死在他面前。
翎卿逼宫老魔尊,身受重伤,怜舟桁趁机带人围困魔宫,想做那只等着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
老魔尊身死,翎卿濒死,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但他失败了。
展佑丞自称西燕神偷,第三百六十一代传人,其实纯属瞎编。
根本没这号人,更没有所谓的传人。
但他的实力和身手出乎意料的好,才二十岁,竟然拖住了怜舟桁,让温孤宴舟和奈云容容带着翎卿逃了出去。
温孤宴舟又折返回来试图带人阻止他。
就这样交替着撑了半个月,成功撑到翎卿养好伤,以雷霆之势镇压整个魔域,成为新的魔尊。
整个过程中,翎卿身边的人中,就死了展佑丞这一个。
但以怜舟桁的眼光来看,这已经是最划算的买卖。
展佑丞那个命格,注定活不久,按理来说,他连二十岁都活不到
不知翎卿给他喂了多少仙丹妙药才保了他这么久,但也已经到极限了,就算逃出去,也没几天好活。
死他一个,是最划算的。
但有趣的就在于,翎卿身边新出现的这个展洛。
展洛出生在十五年前,和展佑丞的死是同一年。
也就是说,展佑丞前脚刚死,后脚展洛就出生了,两人还都自称西燕神偷,都有着一样、会随着转世代代传承的稀烂命格。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都莫名其妙得到了翎卿的垂青。
二十五年前出现在翎卿面前的展佑丞,以及如今的展洛。
除了是同一个人,怜舟桁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这样一来,展洛无疑是个比奈云容容更好下手的对象。
论实力,展洛一个刚十五的小子,步上修仙之路才几年,而奈云容容早已名震魔域,二人就没得比。
论好找程度,除了翎卿的灵蝶传信,根本没人能找到奈云容容,而展洛就在镜宗外门。
论对于翎卿的重要程度……
这个就不需要比了,只要动了翎卿身边的人,就等于得罪了他,对他重不重要这一点,才是最不重要的。
因为结果都一样。
“哦?你就不怕我不管他吗?他寿命可差不多快走到头了。”
展佑丞的命是翎卿强行吊到二十岁的,实际上很难活过十五。
晋国皇帝稳得住,摆出想和他谈判的架势,就是不准备和他死磕了,那翎卿也不急。
谈判这回事,谁先急谁就输了。
他这会儿毛毛躁躁,跳起来等于告诉对方他非常在乎展洛,只要捏住了展洛就能为所欲为。
他人就在晋国皇城,发起怒来整个皇城都得遭殃,谁更急可不好说。
至于无辜。
眼前的帝王都能拿他无辜的朋友当筹码了,还指望他一个魔尊比皇帝更有良心吗?
翎卿可还记得系统当初刚绑定他时说的话。
不屑于和别人解释自己做事的动机,所以身上的骂名一个接着一个。
要真走到了那一步,他一定会告诉全城的人他们是被谁拖累的。
这位陛下也不是没缝的铁桶,光是做过秦国质子又假死回国,谋杀兄弟,借着弟弟的身份登基一事,就能让他身败名裂,浑身都是破绽的人,在这跟他谈条件?
“早闻魔尊心性,自然也不能全然依靠一人,”起手失利,帝王却并不急躁,微微笑着,“那位贵客还曾透露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翎卿也想知道怜舟桁还想怎么死。
“听闻魔尊早年居住的塔里有一处地窖,摆放着一张水晶棺,似乎……保存着什么人的身体,”帝王轻轻咳嗽,“既然是用水晶棺来保存,想必是什么重要的人?”
“陛下是真想拿这一城的人给谢斯南和怜舟桁陪葬?”翎卿认真问。
气氛骤然转急。
翎卿身上一刹那的气场简直骇人。
沐青长老一直忐忑的听着他们交谈,生怕他们谈崩了,听了翎卿这一句,差点没拿稳杯子,水泼了半杯在手上。
一旁的宫女起身拿了帕子给她擦手。
沐青长老心中惊涛骇浪,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自己腰间的玉箫上,随时准备劝架。
空气仿佛凝滞,没人去注意她,上座的帝王连发髻上的玉簪都没晃动一下,周身推出的气场仍是宁静和平的,不动如山坐在那。
就好像面前的不是能随手取他性命的魔尊,而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科考进来的学子,作为帝王,他在考问这人的学问。
太平静了。
不过他也不是毫无缘由的自信,除了这些宫女太监,这周围不知埋伏着多少高手,随时保护帝王的安危。
“尊上也不必如此说。”帝王倏尔展颜,薄纱后可见他唇角浅浅一弯温温和和地道,“朕还是希望和尊上好好谈谈,动刀动枪太伤和气了。”
“陛下身体不太好?”翎卿没答他的话,饶有兴致的眼神落在帝王单薄的脊背上。
“早年落下的旧疾,劳魔尊关心了。”
他说得坦坦荡荡,好像真是一场普通的旧疾,而非是……在秦国做了几十年质子,被人硬生生欺辱出一身毛病这样屈辱的往事。
翎卿叹息:“陛下真是个好人。”
自己都这样了,还愿意捞谢斯南这个罪魁祸首一把。
“朕是晋国的国君,天下人都表率,自然当竭尽全力,做一个为国为民的皇帝。”
帝王的神色掩在薄纱后看不清,身上却好似真有股君子如兰的清雅。
“这样啊。”翎卿站起身,“我再想想,你弟弟得罪我得罪的挺狠,我想想找你要什么才能让我咽下去这一口气。”
走出大殿,内侍引他们去休息。
寝殿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沐青长老狠狠松了口气,只要没打起来就好,而且双方竟然没有撕破脸,就这么和和气气的谈好了条件,她都不敢相信。
好像在做梦一样。
“长老去休息吧,我和师尊走走。”翎卿和她分别,“第一次来皇宫这么富贵的地方,我去赏赏景。”
沐青长老多看了他两眼。
“放心,不会让您明天一觉睡醒,就睡在一座死城里。”翎卿大方承诺。
别说,沐青长老还真怕自己这一走,这里就变成了尸山血海。
但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沐青长老怀揣着担忧离开了
沿着宫道,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两旁灯花如繁花盛开。
宫女跟着的意义不大,翎卿要做什么她们也阻止不了,就连想去报信都做不到,还留在这里没有离开,只是为了给他们引路,这会儿留在了湖外,远远守着他们。
两人沿着湖边小道一路往前,细小的飞虫在淡黄色的灯盏外扑个不停。
亦无殊一直没有开口,不阻止翎卿和晋国这位国君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也不阻止沐青长老离开,就按着翎卿的说法,陪着他在宫道上慢慢地走。
“师尊没什么想问的吗?”
亦无殊把他往身边带了一下,免得他一脚踩到鹅卵石小道外的泥土,“问了翎卿就答吗?”
“不一定。”翎卿被他挪到靠里侧的位置,抬头望着他低垂的侧颜,“你先问,我看情况答。”
“这种事上也不愿意吃亏?”亦无殊挪完人也没收回手,就一直搭着他肩膀,他手长,轻而易举就把少年半个肩膀拢在手心里,“翎卿不愿意吃的东西,就总是让我来吃啊。”
酸的果子也是。
亏也是。
明明自己说的喜欢吃酸,知道他晚上找不到人会去寻,给他留几颗酸果子。
一碗冰酪,甜的全让自己吃了。
不过亦无殊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他说了,他愿意包容翎卿的一切,何况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问你为什么对我特殊你会说吗?”
“这个你自己想。”
果然,亦无殊也不气馁,“那,翎卿藏在家里的那座冰棺可以说吗?”
“真聪明啊,师尊,专挑我不想回答的来问。”翎卿挑眉。
“所以?”
“师尊觉得那是谁?”翎卿还是没回答。
“你这是在逃避,还是在转移话题?”亦无殊敏锐得吓人,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感知,紧抓着这一点线索不放,还真猜了起来,“翎卿以前说过,从前有一位师尊,我猜你说的应该不是那位老魔尊?”
“他不配。”翎卿直白道,“他想夺舍我,还想睡我,我疯了把他当师尊。”
“唔。”亦无殊摸了摸鼻子。
“扫射面积太大,忘了你也没清白到哪去了。”翎卿耸耸肩,一点不愧疚。
亦无殊低声叹息,“真是惭愧啊。”
“先把手从我肩膀上拿下去再说这种话。”翎卿不给他面子。
亦无殊停下脚步,望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经过一番艰难的——在人格尊严做人底线为师道义和从心所欲之间的——抉择,艰难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转而牵起翎卿的手。
“拿下去了。”他如是说,语气十分温良无害,“爱徒满意了吗?”
翎卿看着自己被男人的长指完全包住,生怕露一点缝隙就跑了的手,动了动唇,“真是一点都不出乎意料呢,师尊。”
他这一声声师尊叫得挺讽刺,但听在亦无殊耳朵里就十分舒服。
嗯,翎卿就是在撒娇。
他不管,一定是。
“翎卿手好冷,给你暖暖。”亦无殊体贴地说。
“这是在人家皇宫?”翎卿提醒。
皇宫这种地方,暗地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眼线,光是他能察觉的就不下百个。
晋国皇帝有底气威胁他也来自于此。
天榜上总共一百个名额,除去最上面的五个,还有九十五人,而这九十五人,除了几大宗门,全在这五个强国之中了。
追求不同,选择也就不同。
像沐青长老,她选择镜宗,是为了教书育人,为修仙界正道的延续付出一份力量。
但不是人人都如此。
宗门总体比较散漫,不会强求长老做事,更多的还是教两个弟子,给宗门撑撑门面,相应的,宗门的资源不会只供给你一个人。
但要是选择服务一国皇室,就能得到一个国家全国的供养,那是举国之力,宗门无论如何也及不上。
只有自由方面肯定比不上宗门,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就算你不愿,也必须去做。
说直白点,晋国可以调用整个国家,但南荣掌门却不能要求长老们去送死。
南荣掌门固然会看在翎卿的面子上,对展洛照顾几分。
但要他拼上全宗门的力量,去和晋国对抗,保住展洛,那是别想。
但亦无殊观察翎卿的脸色,发现他好像不太担心。
不,是一点担心都没有。
“你不怕你那个朋友出事吗?”亦无殊说,“现在调人去保护他来不及了吧?”
翎卿转向他:“师尊有何高见?”
“翎卿是要我帮你吗?”亦无殊还牵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指缝,面上笑吟吟的,“我不怎么参与人间的事。”
翎卿松开手指,任由他和自己十指相扣,更明晰的温度沿着掌心传递。
在夏夜里,温暖得让人眷恋。
“知道,师尊说了,众生皆为草木。”翎卿平静地说,“但您也说了,您现在不是神,只是人,可以参与。”
“对,只要我想。”
湖边小道走到了尽头,翎卿惬意地欣赏着满园的美景。
确实是人间富贵皇权,富丽得迷人眼。
“所以,翎卿那个问题的答案呢?”亦无殊和他并肩一同赏景,极为温柔地弯了弯唇,“翎卿藏着的人是谁?”
翎卿回头,定定望了他片刻,忽然把两人交握的手举了起来。
在他手腕上,祖母绿宝石手链和银白色的蛇镯叮铃当啷碰撞在一起。
“师尊知道我两把刀叫什么吗?”
亦无殊耐心十足,“嗯?”
“一把叫十四州,一剑霜寒十四州的那个十四州,另一把叫绿衣。”
“你这也不是剑啊,”亦无殊闷笑,侧头想了想,“绿衣?真好听,又是从哪取出来的。”
“诗经,邶风,绿衣。”翎卿说。
亦无殊很快想起这首诗。
全诗就四段,但……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翎卿说,“这是一首悼念亡妻的诗。”
他说:“现在,师尊猜到我房里藏着的人是谁了吗?”
【作者有话说】
亦无殊半夜起来照镜子:你好前夫哥
翎卿不急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