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卿一刀劈碎了秦国皇室的傲慢。
虽说双方都有着合作的诚意, 但既然是双方共同谋事,就总有着主次高低,即便不是一方支配另一方, 也都希望自己在合作中占据主动地位。
老魔尊给他的任务就是如此。
要合作,但也要占据上风, 而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走。
西陵慕风本是这场宴会的绝对中心,除了妄自尊大的囚陵王,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眼色行事, 可现在主次颠倒, 无论是秦国的权贵还是宾客,视线都落在翎卿身上。
他被翎卿打败了,气势上的失败,且无法翻身,颜面扫地。
“啪啪啪!”
一室死寂中, 西陵慕风猛的站起身,大力鼓掌, 狂热爬上他的眼睛。
其他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不明白他都被人压制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兴奋?
西陵慕风谁也没管,大步跨过桌子, 迈过这一地狼藉, 走到翎卿一步之遥的地方, 手按在胸口, 郑重行礼:“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西陵慕风, 之前太失礼了。”
翎卿默默地看着他, 不回应也没有动作。
这种事他遇到过太多了, 西陵慕风看他的眼神太过熟悉,他并不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西陵慕风和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没什么区别。
这么说也不恰当,还是有区别,猴子不会拿这么恶心的眼神看他。
可以说,从初见起,西陵慕风就成功在翎卿心中留下了目中无人的印象,现在还有再添一个脑子不正常。
至于囚陵王,一个傻得自己冒出头椽子,他更没放在心上。
西陵慕风又激动地说了些什么。
翎卿的反应有些迟钝,看着自己脚边那块地出神,不动的时候安静得仿佛一尊漂亮雪人,好像刚才那个拎起瓶子就砸在别人脸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西陵慕风自言自语了半天,没得到半点回应,意犹未尽之时,看到地上躺着的囚陵王,激动神色一收,厌恶道:“贵宾也是你能动手的吗?真是不知分寸。”
“您的客人伤了王爷,还请太子给我们一个解释。”
囚陵王的侍卫后知后觉护住囚陵王,愤怒地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只是没敢当众拔出来。
可即便如此,也依旧算是大不敬了。
囚陵王狂妄自大,别说太子,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不可一世久了,手下的人也沾染了习气。
西陵慕风气得直发笑。
这笑容一放即收,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孤向父皇请旨,出兵囚陵如何?”
一句威胁,掷地有声。
囚陵王的侍卫嘴唇直哆嗦,“太子慎……”
西陵慕风:“你还知道孤是太子?”
他只是个太子,这是手握重兵的囚陵王敢于挑衅他的原因。
可不要忘了,他的身后站着谁?
囚陵王得罪了魔域,他父皇一定很乐意献祭了这人,换取双方合作稳固,一箭双雕。
他脑子里全是翎卿拔刀时的样子,热得不正常,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一说,后来这段事传出去,就变成了他为美人冲冠一怒,成了一段风流韵事。
只是罕有人知,这段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是翎卿。
后来西陵慕风问翎卿,“你不是不想被魔尊控制才跑出去的吗?怎么又愿意替他来秦国了,这么听话?”
“分任务,你不值得我违抗他。”
西陵慕风可不知道什么叫挫折,信心满满,“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觉得我值得的。”
那时翎卿对这人已经改观了不少,知道他和魔尊不属同一流,生平难得挤出点好心,“不用在我身上费心,你这样直白地表达爱慕,会被我利用到死。”
“我讨厌有人喜欢我,每次都没好事。”
-
陈最之听完了,习惯性摸下巴道:“你知道你输在哪吗?”
西陵慕风不服,“你知道?”
“你说出,‘只要你一句话,就算是楚国,我也替你平了’这句话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陈最之怜悯道,“我敢打赌,翎卿听到这话的时候,一定很想把你有多远踹多远。”
西陵慕风想反驳,又找不出话来,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偷听我们说话?”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得罪了他?”西陵慕风梗着脖子,想听听他的倒霉事,让自己也舒坦一下。
“我吗?我可没做过这蠢事。”陈最之说。
他是曾经想过要拿翎卿垫脚,但那不算什么。
他是江湖老油条了,生死全在一把剑和一双眼上,可不是这长在皇宫里,却天天被人奉承,头脑如此简单的临风太子。
看人还算准,知道这点事不足以得罪翎卿。
先不提翎卿当时已经报复了回来,就算没有,这件事在他心中也排不上号,这些年翎卿都没想过要报复……好吧,不止报复,可能就没想过他这个人。
“那你……”
“我就是来晚了。”陈最之望着天空中南迁的大雁,笑了一声,不知情绪地说,“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西陵慕风听得莫名其妙。
但他对陈最之的想法没多大兴趣,收拾了下自己的思绪,直切重点:“你要去找亦无殊?”
“不,”陈最之站起身,立在房檐上,一步走出,已经去到几十丈开外,只有声音稳稳传到西陵慕风耳朵内,“你自己去吧,我不想看见他,不仅是他,翎卿我也不想看见。”
西陵慕风:“……那你来这里堵我做什么?”
“不知道。”
陈最之不大讲究地摆摆手,算是告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阙城上方。
他也不知道他这些天在做什么。
他威胁翎卿要去找亦无殊,可就算找到亦无殊又如何呢?
他要跟对方说什么?
说翎卿真的很在乎你,你死了他还不愿意放弃你,宁可带着你的尸体,每晚挨着你睡觉,也不愿意远离你。
呸,恶心谁呢?
这些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讨厌亦无殊。
就像一个姗姗来迟的倒霉蛋,游荡了数百载,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宝山,打开一看,里面的宝物早已被人据为己有。
他无计可施,无能狂怒,只能跳着脚嫉妒着提前找到宝藏那个幸运儿。
他曾经出卖过翎卿,掀开那张精美的棺盖的时候并无怜悯,也无犹豫。
他要活下去,不需要理由,只是活下去。
他是个独行剑客,拥有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剑,没有人为他负责,就算死了也无人记挂。
所以,任何的人的命都不会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是,翎卿很漂亮,不在皮相,随便一个侧影就漂亮得让人下不去手。
甚至……
想把他夺过来,让他属于自己。
陈最之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都觉得不真实。
多可怕的想法,他在嫉妒一个死人,因为那个死人拥有了翎卿的爱。
经常有人说他活的通透,但他宁可自己活的糊涂一些,这样的话,他不会在看到翎卿眼睛的时候就明白,翎卿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所以他卖了翎卿。
他想,我为什么要救你呢?你又不是我的,你心仪的不是我,而是你旁边睡着的死人,他死了,但你还爱他,你注视着他眼睛无时无刻都在说着爱,永远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爱我。
你该让他保护你。
可他死了,你要怎么办呢……夏长嬴?
——你是他的翎卿,可我不认识翎卿,我只认识夏长嬴。
他想,再等等吧。
再等一百年,年轻人的爱都是说着玩的,哪有什么真正的地久天长。
过个一百年,再浓烈的爱都该消失了,到那时候,他就去找翎卿。
他不想见一个还喜欢着亦无殊的翎卿。
而现在,连等下去的必要都没有了。
既然等不到夏长嬴,那就连翎卿也不见了。
“不知道?有病吧!”西陵慕风直呼晦气,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一般。
下属却在这时来报,“太子殿下,囚陵王入了楚国皇宫……”
“又是他?”西陵慕风不甘地看了眼翎卿离开的方向,一甩大氅,“走!”
-
“是吗?”翎卿赤足坐在城外山溪边的青石上,小腿浸入水中,缓解燥热。
莲花伏在他膝盖上,半身浸在水里,两人长发落入水中,被一条白蛇叼着四处游动,水底下还睡着懒洋洋的黑蛟。
他那两头狼卧在他身后给他当靠枕,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爪子。
风一吹,白毛如雪。
奈云容容打量着面前宛如双生子的一人一花,欲言又止。
这又是哪来的?还有这里,是不是有点太热闹了?
莲花朝她腼腆害羞地笑了下,又把头埋回了翎卿的膝盖。
翎卿没有和她解释的意思,“我还在想,楚国天塌这么久,能想出个什么办法,没想到他们还没动作,有人上赶着献策去了。”
奈云容容从莲花身上收回视线,也克制着自己不往翎卿脚踝上的吻痕和链子上看。
“需要派人去打听吗?”
她本想说她亲自去,但想想又觉得,这么郑重其事,未免太给这些人脸了。
“不用特地派人,有更好的人选。”翎卿耐心地给莲花梳头发。
梳子划过顺滑如流水的黑发,他的内心也跟着宁静下来。
“谁?”奈云容容问。
“自然是,”翎卿一梳梳到尾,“‘沐青长老’。”
第一时间跃入奈云容容脑海的念头是殿下开玩笑呢?
但她亲自给沐青长老做的伪装,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这世界上如今有两位沐青长老。
一位易了容在镜宗,还有一位在密宗。
“南荣离辛辛苦苦安插棋子进去,还让咱们出人配合,和配合到底,却是什么用也没有……”
她擦了擦另一边的青石,也坐下来。
这便是默契不足时,不商议便行动的弊端了。
南荣掌门不知翎卿计划,担心翎卿这边筹码不足,提前部署。
可谁知翎卿抬手间便让阙城上空的天塌了下来。
南荣掌门做了万全的准备,一件没用上。
做事就是这样,再多的准备,可能都跟不上事情的变化速度,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不得想办法去不善后。
如果是多人共谋,那最好是选出一个领头人,动一个人的脑子,其余人查漏补缺。
不然的话,像他们这次,仅他们这方,就同时有三个人在动脑筋,翎卿,南荣掌门,还有晋国皇帝,造成这样的结果。
他如今也消停了,下定决心,要是再有和翎卿出去的事,索性两手空空地去。
背靠大树好乘凉,能偷懒的地方就该偷懒,能动别人的脑子就别动自己的。
就是苦了沐青长老。
司家这件事里,她是南荣掌门的后手,本该在周云意那边指摘他们时将真相揭露,借此回归正位,可如今这一闹,弄得不上不下。
她没能在关键时刻揭露周云意,又被许多人见过脸,知道她是周云意的座上宾,现在回归,更像是墙头草,见周云意失势便回心转意,又回头去抱镜宗大腿。
于她的名声而言,这无疑是莫大的损害。
南荣掌门这会儿正苦恼着。
翎卿道:“西陵慕风公然站在我这边,以至于囚陵王被吓得仓皇而逃,去投奔楚国,那你觉得,沐青长老的处境,比之囚陵王如何?”
“不好说。”奈云容容难以抉择。
囚陵王面临的是性命之危,就算不为翎卿,他在秦国作威作福那么多年,秦国皇室也早忍到了头,迟早会对他下手。
沐青长老处境好些,可对于一个清高孤傲的修士而言,被人视为朝秦暮楚之辈,恐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要真论起来,都是左右为难,都是走投无路。
“既然这么相似,也都这么为难了,那两人做出相同的决定,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翎卿挑起莲花的头发,看那发丝从他指缝里流走。
“您是说?”
“‘沐青长老’本就发挥不了大用,周云意生性多疑,又有温孤宴舟的警告在前,看谁都怀疑对方是我的细作,以她那个草木皆兵的性子,很难一来便信任沐青长老,她过去,多半是被当摆设,关键时刻搬出来,气一气掌门罢了。”
奈云容容想说那您怎么不劝劝南荣离,让他不用多此一举。又想到南荣掌门做这事的时候,只通知了沐青长老,就没和翎卿商量,翎卿都不知道他要让沐青长老去做什么,只是看穿了之后随手配合。
等到翎卿知晓,沐青长老已经在周云意私宅之中了。
这谈何阻止?
况且就算知道,翎卿也不会阻止,沐青长老不是他的人,接的也不是他的命令,他不为别人的人负责。
翎卿道:“既然到了这步田地,不如搏一搏,也跟囚陵王一样,去投奔楚国?有了周云意那一层,不会再有人怀疑她了。”
奈云容容沉吟,“若是失败了……”
“这次是我的主意,若是失败了,我来解决,”翎卿道,“就算把这些人的记忆全抹去了,也一定还她一个清白。”
他本用不到这一手,以他的能力,想知道楚国那边的动静,有大把的手段。
曲折至此,也算是还南荣掌门这些时日照顾他和展洛的人情了。
在水里游得欢畅的千山雪玩累了,晃着尾巴凑过来,拿他的脚踝磨牙。
他把蛇往一旁踢了踢,千山雪又自己游了回来,盘在他小腿上晒太阳。
这蛇正是当年咬了他的那一条。
当年千山雪没毒过他,身为天下至毒的自尊心大受打击,焉头耷脑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么多年一直躲在他身上不敢见人。
除了秦国那次,囚陵王强行想给他喂酒,不下心溢出几滴,泼到了他领口里的蛇,就没露过面,今天竟然主动要求出来玩。
不会是因为昨晚他和亦无殊……
翎卿切断了这个想法。
“是。”
“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你不妨先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愿意再说。”
奈云容容再次应是。
她离开去做事。
莲花下巴搭着他腿,手探入水中,沿着翎卿的小腿,握住他脚踝,在清凉的山溪中,那块皮肤依旧是滚烫的。
“你好热呀,翎卿。”
“嗯。”翎卿拍拍他头顶,“趴好,等会扯着你头发了。”
莲花乖乖伏好,偏头去看他,“你为什么这么热?”
翎卿把他滑下去的头发捞起来,“因为我在想亦无殊。”
昨夜过后,这毒本该大为缓解,至少一个月内不会再发作,可是没有。
非得没有缓解,还变本加厉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身上的异样和千山雪没什么关系。
不是蛇毒发作,也不是其他。
根节在他自己身上。
魔是欲望的源头,本该屹立于旁人的欲望之上,俯瞰众生,但他自己生出了欲望,便比寻常人还一发不可收拾了。
翎卿小腿浸在冷水中,浑身却好似困在了蒸笼里,皮肉被蒸汽熏疼,每一块肉都熏得滚熟,活似昨夜落在他身上的唇舌。
这才过去了几个时辰,好像还有双手捏着他的腿抬高,或是把他抱在怀里,紧贴着他脊背,不让他分离,还故意在他耳边低声谈笑,说要在他身体里留一晚上,又说觉得红色和绿色很衬他……至今那串脚链还在他脚上。
没一处是平稳的,浑身血液都在奔腾。
若非谢景鸿通过奈云容容把他叫出来……
想起今早起来看见亦无殊时脑子里划过的想法,翎卿眼睑都泛起了红晕。
莲花抱住他腰,执拗地发脾气,“你不准去找他。”
“嗯,不去。”
好不容易有两天看不到亦无殊这个祸水头子,莲花都高兴得出来晒太阳了,要是晒一半翎卿就去找亦无殊,他非得心梗不可。
翎卿出来还不到半天呢!
“晚上也不准回去睡他!”莲花进一步提要求,“百里璟更重要!”
“好。”
翎卿把他的头发梳拢成辫子,在他发梢扣上一个碧玉桃花发夹。
莲花被顺毛狠摸了一把,把发夹挑起来欣赏,“好看。”
这种发夹翎卿也有一个,还是亦无殊送的生辰礼,轻盈似蝶。
好像从东珠海回来后,亦无殊送东西送得越发勤了,什么稀世珍宝都往翎卿身上堆。
翎卿回顾了下自己路上都做了什么。
让奈云容容搭了个客栈,听说那客栈最近竟然有不少生意,全是过路的山精;去晋国吃了顿饭,还有他的马车……金丝楠木做轿厢,又辅镶上千颗宝石的马车,其余就没什么了。
所以,亦无殊这是觉得他喜欢享受,也喜欢这些东西,才流水一样往他身上倒?
莲花伏在他膝上,仍旧能察觉到身下散发出来的热。
想另一个人想出来的热。
他被顺的毛又翻了回去,不大高兴,但更多的是困惑和纠结。
“你这么想,为什么不拒绝?”
“因为,”翎卿说,“我不想只是我一个人在想。”
莲花更不懂了。
“我总觉得,亦无殊好像……不是那么想和我亲近。”大概也只有面对着他,翎卿才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无需矜持也无需害臊,什么大胆狂浪、惊世骇俗的话都能说。
“他只是一味地迁就我,而不是自己想要……”
他隐隐察觉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每一次都是他主动去亲亦无殊,去抱他。
而亦无殊只是没拒绝,极少有主动靠近他、想和他做什么的时候。
从不提出自己的欲望。
被他拒绝也绝不勉强,说让他停下就停下。
就连一个月前、主动来魔域那次,一开始想的也是和他讲道理,让他说清楚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端的是一副清醒理智的做派。
后来摆出死乞白赖的姿态,提的也只是想留在魔域。
翎卿给莲花擦脸,“很冷淡,让我不开心,所以我打算晾一晾他。”
“……”莲花麻木地看着他,“你管他霸着你整整一夜多、咬的你浑身没一块好肉,叫很冷淡?”
“他不想睡我啊,是我说要睡他他才配合我的。”翎卿轻轻拎起他耳朵尖,“还有你都看什么呢?小神格不能看这些知道吗?”
“我比你大,”莲花理直气壮的话在他眼神里渐渐弱下去,“我封闭了五感的,才不看这些,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但我又没瞎,你身上这些。”
他朝水下一指,“是一次就能弄出来的吗?”
他指的地方青紫叠绯红,外加一个牙印,要不是不想当着翎卿的面说脏话,他都想骂一句畜牲了。
就这,冷淡?
还有平日,冷淡?冷淡在哪?那男人都恨不得天天孔雀开屏了!
就他成日里那个做派,莲花都恨不得咬死他。
咕嘟——
水面上冒出一个气泡。
水底的黑蛟装睡装不下去了,非玙小心地出声:“其实,也可能是他年纪大了。男人和自己的伴侣年龄相差过大的话,就会忍不住自卑,进而想尽办法提升自己的魅力,比如装做好脾气,搏一个宽容大度的名声。”
翎卿往水下一看,“你不是睡着了吗?”
“……刚睡了几千年,暂时没那么想睡。”他一直醒着,只是不好插话,谁知道翎卿说着说着,就说到这边来了……咳咳,忍不住。
“他就是不想睡我。”翎卿面无表情,“我看出来了。”
非玙一时间分不清,自家大人这算是蒙受了奇耻大辱,还是不白之冤?
别说亦无殊了,他都替亦无殊冤枉。
他都想问一句,翎卿这是想让亦无殊……成什么样,才算过关?
“我不会理他的,直到他想睡我为止。”翎卿说。
“…………”
非玙目瞪口呆。
翎卿泡够了凉水,想起身。
非玙游上岸,化出人形,掏出布巾给翎卿擦着脚上的水,絮絮叨叨地说:“一万年过去了,您的脾气真是一点没改呢。”
还是这么别扭。
翎卿说:“一万年过去,怎么没见他变热情些?”
非玙下意识想说还是变了的,大人从前还是很活泼的,只不过是……变得更冷了。
非玙一怔,突然之间了悟了翎卿的意思。
有些人的冷淡写在脸上,一目了然,有些人却没那么好认。
亦无殊就是。
平日看谁都笑吟吟的,一副好脾气模样,但不变的从容和冷淡本就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人只有不上心时才会时时从容。
况且,一旦涉及到最原则的那些问题,这层假象便如退潮般消失了,底下潜藏的冷淡如退潮后露出海面的礁石,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打磨得再光滑,也是冷硬的。
任凭风吹雨打,不予动摇。
翎卿不因亦无殊坚守原则而感到委屈,但他非常厌恶亦无殊随时都能抽身而退的自如姿态。
这种烦躁随着他对亦无殊的欲望膨胀而日益增长。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有种直觉,亦无殊会这样,是因为亦无殊心中仍旧在怀疑着他,不是怀疑他身份,而是怀疑他爱他这件事。
亦无殊不相信他会喜欢他。
从他一开始靠近过去时就几次疑惑,至今也没有打消,只是藏得更深了。
就连前世的记忆都没能消弭分毫。
或许,在亦无殊看来,前世翎卿会喜欢上他这件事也是值得推敲的。
太轻易了。
无数人失败的地方,独独他轻而易举成功了。
就像做梦一样。
他说服了自己,可以对翎卿一见钟情,但翎卿不该这样轻易被打动。
翎卿的爱是他不敢奢求的礼物,侥幸得到了也不敢视为己有。
太过小心,无论如何也不敢就这样坦率地接受。
也随时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翎卿需要他的爱,他就给爱,翎卿不需要,他就藏起来,绝不让翎卿感到不愉快。
翎卿有时候都觉得就这样也好,反正,只要他继续喜欢亦无殊,亦无殊就会永远喜欢他,一直陪着他,他提出什么要求都满足,他想做什么都配合,永远珍爱,永远不渝。
但只要一想起来,这件事就像刺一样卡在他心里。
果然还是要先处理掉百里璟,和莲花彻底融合,拿回前世的记忆吧?
翎卿默默地想。
“我说句公道话。”
非玙完全没感觉到他的纠结,把他裤腿放下去,换了另一只,他做这事时娴熟得不像话,就像给翎卿绑头发一样,奇异的是翎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您诅咒了那位足足上万年……诅咒他,咳,是个人都该有点,嗯,就是那个,冷淡,可能觉得您很嫌恶这种事?”
不是可能,翎卿是真的憎恶,而且是厌烦到想因此毁灭世界的地步。
“毕竟大人那样顾着您啊。”
翎卿抬起头,想说什么。
非玙继续道:“您当初还当面诅咒他,他都笑盈盈点头说好的好的,让您吃饭不要挑食,不要生气了就不吃饭,多吃一口,他保证清心寡欲一辈子。”
翎卿:“…………”
“这已经是三辈子了。”他冷冷道。
“有什么差别呢?”非玙慈祥地说,“大人总归要紧着您啊,您要是有哪一日说……不要他了,他还能强迫您不成吗?”
自然是……该怎么就怎么啊。
非玙想到那天,不禁露出一分怅惘,替亦无殊感到的迷惘。
从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
哪怕被留在原地也无所谓。
他愿意为翎卿的一时冲动背负所有后果。
但两人的情绪显然并不在一处,他这边失魂落魄,已经在想象亦无殊被抛弃后强颜欢笑的惨状。
那边翎卿张了张口,“我”了一个字,又烦躁地闭上,无意识转着手上的镯子,摸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蛇,越发用力。
还在怅然若失的非玙:“?”
翎卿满眼阴郁,和他对视。
非玙:“???”
怎么,你不会是想说你就是要他来强迫你吧?
非玙震惊,迷惘,不知所措,反复思考,最后看回翎卿,试图从翎卿脸上寻摸出点证据,说服自己是自己想多了。
翎卿:“看我做什么?”
非玙:“……哦。”
这下换他欲言又止了。
虽然……
但是……
……你看他敢吗?
他要是真强行逼迫了你,让你去做不喜欢的事,你不扇他才怪。
你看看你身边那么多人,有哪个嫌自己命长,跑来试试咸淡的。
好为难啊,非玙摸胡子,唉声叹气,真是好几千年没这么为难过了。
要怎么办呢?
翎卿:“我不管。”
魔尊可以不要脸,但是必须要面子,床上轻了重了压着他了,都能直接了当说出来,唯独这种话,不能。
“……”非玙飞速倒戈,“好的,我即刻就给大人写信,好好骂他,让他别不知好歹,趁早认命吧。”
“你这么骂他也没事吗?”翎卿惊讶。
“这不是您骂的吗?”非玙震惊。
“……”
“您跟他说我不管,他拿您没办法,我就拿您有办法了吗?”非玙振振有词。
“…………”
翎卿捞起莲花就走,走出去两步,又回头捞起水里的蛇,再牵上狼。
飞鸟划过天际,落入华美牢笼边。
“鸟飞即……”
亦无殊放下手中的珍贵文献,瞥到飞来的鸟,随口吟了一句。
他随手系上腰带,走到窗边,弯腰自铺着红色光滑玉砖的窗台取下信函,拆开看了一眼,美不下去了。
“嗯?”
他对着纸认真思考,再举起来对着光检查有无伪造,是否有假传圣旨的嫌疑,须臾后放下手,回到屋里,转了两圈。
没找到纸笔。
他缓缓、缓缓把目光移向了自己刚翻过的文献,以及翎卿那一架子的珍藏。
当天傍晚,翎卿收到了回信。
一份是沐青长老的。
奈云容容传达了翎卿的意思,沐青长老听后,问了她一句,“如果这事最后不能说清的话,那我在旁人的眼里,是不是也会成为一个亦正亦邪的人,以后出门在外,旁人也会像畏惧魔尊那样畏惧我吗?”
奈云容容:“?”
怎么还期待上了?
“不用在意。”奈云容容原话转达,“您随意就好。”
翎卿拆开了下一封,亦无殊送来的。
一张撕下来的书页。
上方图画大胆,下面用灵力凝成墨,上书一行大字:
“你发毒誓不跟我翻脸。”
他一个漫不经心的表情还没成型。
翻过页,哗啦——
竹简玉简羊皮册、线装书、甚至还有两幅刚画完、还能看出墨水印的笔墨丹青,全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在他脚边堆成了小山。
书册源源不绝,直淹没到他膝盖。
翎卿垂眸看着还在往外吐书的“信纸”,单手拎着,一动不动。
哐当。
最后两卷青玉雕琢而成的卷轴磕在书山上,一端插在最上方,一端沿着小山滴溜溜滚下去,铺开了一幅三丈宽的……
翎卿闭眼,不想去看。
他揉了把脸,又揉了一把,才把手放开,看到信纸上新浮现的几个大字。
“期待与卿共试。”
【作者有话说】
亦无殊:看了一天书好累啊,学累了休息一……嗯?老婆让我没死就接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