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丛紫藤萝沿着窗口瀑布般垂落, 湖中传来阵阵虫鸣。
夜雾弥漫。
亦无殊拢了拢怀中人的兜帽,沿着窗台边搭出的木梯上了二楼。
这座梯子还是他搬出去之后,翎卿自己捣鼓出来的, 平日里藏在花藤下。非玙那种心大的,从这里路过了几千几万次, 都愣是没发现这里还有一架梯子。
即便翎卿做这事时从未避着他,还让他帮着找木材锯板子。
更从未想过这是拿来做什么的。
亦无殊每次将翎卿送回他自己的房间时,都有种错觉, 好像他是什么登徒浪子, 趁着夜深人静,沿着无人知晓的小路,来找高阁之上美如珠玉的美人偷欢。
每这样想一次,心中的罪恶感就越重一分。
一次次下来,他都不知道成了瘾的是翎卿还是他。
有些事, 翎卿不屑于去懂,他却不能不明白, 但他无力制止。
不是制止翎卿, 而是制止自己。
纵容成了习惯,就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了。
将人放进床榻间时,被褥间的冰凉让翎卿短暂睁了下眼, 看到坐在床边的人。
月色入户, 将那道剪影照的恍如月下影, 花香浮动, 他追逐着那熟悉的气息,将自己挪过去, 抛却了床榻上柔软的枕头, 将头枕在亦无殊腿上。
亦无殊半躺上床, 将他揽在怀里,等床上渐渐温暖起来,被子下不再是冰凉一片,翎卿也陷入熟睡,才抽身想要离开。
这过程实在艰难。
他才将将离开一点,翎卿无意识地朝他伸出手,轻轻勾住他衣角或者发丝,万般依恋般,似有若无地挽留着他,紧挨着自己的身躯柔软身躯,温暖得让人心生眷恋。
抽出去那半边身体却浸在屋内夜里流水般凉意之中,冰冷又凄清。
可他已经搬了出去,不该留宿在这里,若是明日起来被非玙撞上……
亦无殊自嘲地笑了下。
想什么呢,非玙秉性纯良,就算见着了,也不会想些乱七八糟的。
明明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他不敢让人撞见。
他甚至不敢让翎卿留在自己床上过夜。
翎卿小的时候搬出来,他还特地找借口赖在这里,被翎卿拒绝时一阵阵低落,觉得孩子和自己疏远了……虽然是自己的错,但还是想方设法想和他待在一处。
就像一头孤独的兽,独自从自蛮荒时期走来,好不容易捡着了一个同族崽子,就迫不及待叼进窝中,给他舔毛,喂给他食物,给他搭建小房子,做玩具,期盼他快快长大。
孤独了太久,依偎就格外可贵。
亦无殊很想留住这种感觉,可孩子长大得太快,快到让他措手不及,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头脑都是僵的,全凭本能做事,一连很长时间都昏昏沉沉。
还未适应,就被拉着跌倒进了另一重黑甜的漩涡之中。
他无法欺骗自己,唇舌交缠绝非口舌相贴那么简单,床边的帷幕放下时,天地就被缩小到了方寸之间,枕头被褥都在帮着缩小能躲避的空间,让他们紧挨在一处,狭窄空间中所有的气息都来自于彼此,偶尔抬眸,还能见着床头的花瓶映着的彼此迷乱的神情。
唇舌湿润,气息滚烫,翎卿亲吻上来时,手臂紧紧搂着他,贴在他怀中,坐在他腿上,连一丝缝隙都不留。
他像座雕塑,一动不敢动,任凭翎卿肆意。
或亲吻或撕咬。
怀着愧疚的心,心甘情愿承受翎卿一切报复。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是被动承受翎卿的欲望,而是主动索取,甚而在每一次分离时,期盼着……
大概是翎卿的喘息落入他耳中,不满地叫着他的名字,催促他快一点。
“亦无殊……”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也能煽情得让人头脑发热,在自己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低头吻上了他额头。
一个和曾经心无杂念、只包含着祝福和纯然喜爱截然不同的,饱含着情/欲的吻。
从翎卿失神的眼底,他看到了自己丑陋的模样。
暴烈的欲望从眼中一路烧到了心底,他情不自禁抬起手,去抓伏在他肩上的翎卿,失了从容,控制不住力道,将他拦腰勒进怀中,几度想把这个人嚼碎了吞下去。
……没有回头路可走。
翎卿变成了另一种让他牵肠挂肚的存在。
有时他坐在顶楼的书房里看书,翎卿就在他书房顶上荡秋千。
那里是神岛的最高点。
他知道翎卿是在借着这点小小的娱乐去追逐自由,自楼顶荡出时整个人脱离地面,仿佛飞起在了半空中。
亦无殊从前总是心怀愧疚,可不知何时起,愧疚变了味,再也难以启齿。
翎卿的气息随着风送入窗口时,他想的不再是自己禁锢了翎卿的自由,而是想念这个人身上的温度,和夜里依偎时的温软。
好几次他想问翎卿,明明这么讨厌他,为什么一到这种时候就来找他?
但他不敢。
他害怕翎卿说出我还能找谁,这里不就只有你可以选吗?
这样的话,再露出无所谓的神情,好像他只是无可奈何下的将就,翎卿和谁都能这样亲近,只要能填满他的欲/望,那么谁都可以。
旁人还不像他这样面目可憎,在长达万年的时间里将他囚禁,他会更放松地靠近别人怀里,颐指气使地要求别人满足他。
“…………”
寝殿内落针可闻,亦无殊轻轻抚过他发丝,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无声地说:“抱歉。”
他为自己失控之下的引诱忏悔。
也为……他再也寻找不回的,曾经因为囚禁了翎卿而生出的愧疚之心忏悔。
亦无殊逼着自己一步步离开床边。
翎卿的床到窗口只有短短几步路,方便他在亦无殊每天早晨来跟他道早安时,可以随手抓起一个花瓶砸下去,让亦无殊闭嘴。
多年来这习惯从未更改过,哪怕后来亦无殊住进来,他也懒得去移动床铺,就任凭床在窗边摆着。
不过这几步路亦无殊近来走得越发艰难了。
身后清浅的呼吸溢散在夜里,每一声都宛如一根锁链,捆住他的手脚,将他留在这里,让他想要折返回去,将床上的人无知无觉抓起来……
亦无殊把无数荒唐念头按回识海深处,万顷狂澜死死镇压,从原路离开。
紫藤萝于夜色中静谧盛开,亦无殊深深吸了一口深夜里清凉的空气,自窗边消失。
下一瞬,他自天穹边迈出,已然到了远离地面九万丈之处。
高空中的风急且冷,呼啸着奔向远方。
自天穹不再突然塌陷之后,亦无殊许久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
他沿着记忆寻到了曾经的故地。
下方的城镇果然繁华得陌生,找不出一点昔日的影子,远方山峦起伏,世界还在沉睡之中。
亦无殊凭着记忆去找梦中被破出一个洞的天穹,却一无所获。
不算意外,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不会毫无察觉。
但他的梦同样不会是无的放矢。
而天穹还完好无损,那就只可能是事情还未发生。
这更可怕了。
若是就在这里,无论是将天穹补齐,还是寻着痕迹反追出去,将那只怪异的眼睛抓住,审问它的目的,都非常好处理。
但要是不在这里……
急啸风声掠过耳畔,亦无殊缓缓转过头。
远方的天穹望不到尽头,星子寥落,隐藏在漆黑的天幕之后,浅灰色云飘渺变换。
下方是辽阔大地,城墙一道道竖起,城池紧密相连,直至远方。
天穹辽阔,比之大地更显无垠。
那只眼能在这里钻出一个孔来,自然就能突破其他地方。
他连巩固防御都不好巩固,一个不好,就是打草惊蛇。
若是那眼睛小心一些,动作足够隐蔽,只是拇指大小的一个洞,藏在这九天云霄之上,想要寻觅出来,不啻于大海捞针。
一轮红日跃出山峰。
翎卿起床洗漱完,照旧一边绑头发,一边沿着木梯下楼。
只比桌子高出一个头的小机关人从门后探出头,一如既往,高高兴兴跟他问好,红木做的头扬起,手上拿着一把扫帚,显然是正在打扫卫生。
负责做饭的机关人已去后方躺着歇去了,翎卿随口问:“亦无殊呢?”
小机关人歪着脑袋不解。
“把你们做出来的那个人呢,他现在在哪,书房那边吗?”翎卿换了种问法。
他自床边的小炉上端起豆浆喝了口,温度刚刚好。
“昨晚就出去啦!”小机关人兴高采烈回答。
答非所问,这些没脑袋的木头疙瘩还是太笨了,翎卿有点嫌弃。
亦无殊生怕他再胡来,一个人不敢让他接触,就自岛上捡了些木头,捣鼓出了这些木头疙瘩,照顾他的衣食住行,有专门做饭的,有打扫卫生的,也有擅长缝纫,给他做衣服的。
其中许多事情都可以用法术来做,但亦无殊觉得,要是事事都用法术来代劳,生活就太过无趣……翎卿觉得他就是太闲了。
想起昨晚的事,翎卿将白瓷小盏放回桌上,饶有兴致托腮。
每回他夜里去找完亦无殊,亦无殊都会有好几天精神不济……好像他是什么吸人精气的妖怪。
要是不小心哪里碰着他,还会眼神回避。
严重时更有意思了,一副厌世的样子,天不亮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一个人看他那些竹简古书。
地方之隐蔽,拿神识都找不出来,非要等他自己收拾好了心情,才没事人一样钻出来。
翎卿不想错过这个难得一见的、可以看亦无殊笑话的机会,吃完早餐就一间间屋子寻觅过去。
但是很奇怪的,到处都没找着人。
就连神岛中间那片湖的水底、水里的每一根莲藕,飘上去的气泡,都翻过来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是亦无殊找角落的功夫更高深了?还是故意避着他,不让他找?
秋千自城堡最上方荡出,翎卿踩着脚下屋脊上的兽首石雕,漫无目的地想。
一直等到傍晚,亦无殊的气息才从天边传来。
翎卿在屋顶边缘停下,冷嘲热讽:“——不会再离开我哪怕一步,要永远缠着我,做鬼都不放过我?呵。”
为了躲他,都躲到岛外面去了。
亦无殊自他身后走出,扶住他的肩,微微俯下身,握住翎卿抓着秋千绳索的手,将那被风吹得冰凉的纤细手指裹进手掌中。
“不是躲你,有点事出去了一趟。”
翎卿整个人被他笼罩在阴影中,檀香密密幽幽将他包裹。他熟悉这气息,知道这气息的主人有多予以予求,没有不安和排斥,只偏过头,轻嗤道:“骗子。”
“哪里又骗你了?真的只是出了点事,出去看了一眼,这不就回来了吗?统共连八个时辰都不到。”
翎卿不再荡这秋千,放松地向后靠去,拿他当靠枕,偎进熟悉的怀抱中。
肩上的长指将他肩膀扶得稳稳当当,连担心都不用,自有人会注意着他的安危。
他惬意地吹着风,“出了什么事,很大吗?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啊。”
亦无殊上次说有事,还是人族那边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出了一个绝世杀人狂魔,试图拿全天下人炼成长生不老丹药。
用不着亦无殊亲自出手,镇守那一方的神使和规则自发便把他除了。
翎卿听得幸灾乐祸。
他太无聊了,除了看书就是钓鱼,难得能有这样的事,很是关注了一段时间。
“是天上……”亦无殊说到一半,忽然没音了。
“嗯?”
亦无殊眼底掠过密密麻麻的阴影,又想起昨夜那个梦。
他和翎卿第一次相见,仿佛是命运安排的巧遇,紧接着便是天裂。
两件事情不可能无缘无故被连接在一起,其中必然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他还未弄懂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还是不告诉翎卿为好。
顿了顿后,不着痕迹转了话题。
“西南那边久未下雨,干旱了大半年,一连办了上百场法事祈雨,月绫本来在想办法,打算月末就从东海边借几场雨过去,但那些人见地里庄稼接连枯死,便急疯了……”
翎卿于这种事情上的反应可不要太快,“哦,他们是决定拿处/子,还是童男童女,当做祭品祈雨?”
“都有。”
上百场法事,自然不会只有一个人在做,也不会只有一个人生出歪念头。
天下不下雨,有诸多可能的原因,天时地利人和,都可能沾了一些。
有可能是那片地命数将近,所以万物齐衰,天也不再降下甘霖,加速灭亡,也可能是那里正在孕育出什么大凶之物。
若非牵涉太广,月绫本是不会管,也不该管的。
七千年前,神使一夜之间其余神使尽皆被遣散回家。神明自世间消失,悄无声息退出红尘之外,不再降临世间。就连仙山也随之沉入海中,再不为世人可见。
这一举动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不安者,时时担心有天灾再次降临,没有了生命的庇护,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有扼腕者,觉得自己失去了一条通天之路,从此再也没有被神明选中,一步登天,荣获通天神力和长生不老的机会。
也有欢欣鼓舞者,大多为世间位高权重之人,尤其是当世几位国君。
天子天子,天的儿子,也就是神明之子,虽然作为神的儿子也不丢人,但谁也不想自己头上压着一个明晃晃的神明,还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强大存在。
只有亦无殊离开了,他们才能真正掌权。
诸多种种。
可那也是很久远之前的事,再大的波澜,七千年过去,都该恢复了平静。
世人早已习惯没有神明的存在。
虽说规则仍在,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做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是会招致报应,但那已经和亦无殊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久而久之,世人已经遗忘了世界上还曾有过一位神明。
连带着四位神使也渐渐消失在了世人眼前,只偶尔在口口相传的传说中,能一窥他们当年的风姿。
他们是苍生最后的屏障,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现身。
不是无情,而是不得不如此。
若是不画出条死限来,谁也拿捏不好度量,管了这个,就不好不管那个,忙忙碌碌闹到最后,说不得什么都要来过问他们,他们再来问过亦无殊,又回到当年的局面之中,将权势尽归于一人之手。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四人就被禁锢在了地下,成日里守着一堆冰冷的泥土岩石过日子。
月绫开了一家酒楼,化身美丽动人的酒馆老板,四方云游之人汇聚,听他们带来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每过个几百年,就给自己换一张脸,再腾个地方,继续听戏。
傅鹤四处折腾。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入仙山太早,大半辈子都折腾在了这上面,得好好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
这些年,他当过四海漂泊的剑客,被人骗走了一大笔银子;押运过镖车,走错了路,最后一个铜板都没收到,还被人臭骂了一顿;甚至尝试了一把科举考试……考死了都没能考中,无奈放弃。
江映秋捡起自己浪荡子的本色,天天流连于各大戏馆听戏。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阿夔……睡着了,小姑娘坚信自己长不高是因为没睡够,一睡就是几百年,睡醒了翻个身接着睡。
几人偶尔会来神岛外看一眼,跟亦无殊打声招呼,就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翎卿挺久没见他们,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在五六百年前,乍一听到,还挺亲切。
“所以她觉得可怜之人果真有可恨之处,一怒之下决定不管了?”
“不至于,”亦无殊失笑,“她也活了快万岁了,不会连这点事情都没见过,还不到会愤怒的地步,只是降了点天谴,让他们收敛,该下雨还是下雨,不能把无辜的人全渴死了。”
翎卿倍感无趣,“又是这样的结尾啊。”
其实这种事是最难处理的。
怎么做都为难。
若是真一个个问责起来,那些将活人当做祭品的人,可恨吗?可恨。简直是草菅人命。愚蠢吗?当然蠢,蠢不可及。怎么会觉得这样伤天害理的举动就能求来雨?
但天一连旱了半年,人在极端之下,就连人血都能放出来解渴,何况是把人绑起来当祭品祭天?
真真是可恨至极,愚蠢至极,又罪不当死。
要是为了这几个人渣,让整片土地的人活活干死,就更不值当,最后只让自己如鲠在喉。
翎卿笑出了声,讥讽道:“亦无殊,你看看你在天下人之中是个什么形象?都开始拿童男童女来求你降雨了。”
说起下雨这事他就气。
当年那些人关起小黑屋来就把他骂个狗血淋头,还跑他面前来挑事,本来可以一旨神谕,让他们也体会一把千夫所指的感受,好好看一出大戏。
结果还不到一天,就被亦无殊快刀斩乱麻,把人全处理了。
苍生苍生,亦无殊脑子里全是他的苍生。
生怕他伤着那些脆弱得跟什么似的的人类一点,一天都等不得。
“你以为,真让你日日拿太阳去烤人,闹出人命来,你就能落得好吗?”亦无殊看出他的愤懑,无奈道,“你能扛几道天谴?回头把你劈成焦炭了,我是拿点泥给你重塑一个身体呢?还是擦擦洗洗当新的?”
至于他的形象……
他长久不现于人前,世人对他多离谱的猜测都有。
童男童女祭天,真是想得出来了,别说是他,就是换做翎卿……那恐怕更糟了。
这事要是搁在翎卿手里,翎卿不得想方设法诱导这些想拿童男童女祭天的人自相残杀才怪。
等到只剩最后寥寥几个人,再一道天谴下去,让那一整片地上一个活口不留。
以杀止杀,一了百了,还世间一个清净。
总之,绝不可能祈来一滴雨。
“我管你呢,劈死我最好,省的你烦人。”翎卿刺完他,才想起正事。
他在这等了一天呢,可不是为了跟亦无殊聊什么下不下雨。
他偏过头,鼻尖却不小心擦过亦无殊脸颊。
竟然不知不觉离这么近了……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惊讶道:“你今天怎么不躲着我了?平时不都恨不得离我十万八千里远吗?”
“我躲着你做什么?”亦无殊轻笑。
翎卿细看着他,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可上上下下都看遍了,也没看出一点局促来。
难道是为着面子强撑?
翎卿心中掠过一丝不服输,松了攥着秋千的指,从他覆着自己的手下钻出来,反手揽住了亦无殊的腰。
成年男子的腰不比少年,翎卿一靠上去,便感受到了下方肌理分明的触感。
亦无殊低头看着他,“又做什么?昨晚还没抱够?”
“你管我。”翎卿勾起他雪白衣衫间的腰带,细白长指不安分,就要把那玉质腰扣解开。
亦无殊垂眼看着他动作,等他快成功了,才将他的手按住。
翎卿轻嗤,就要甩开手,可这次他竟然没能再抽出来。
不仅没能抽出来,试图去解开亦无殊腰带的手指还被抓起来,重新按回秋千绳索上,强迫他握住那根麻绳,一根根掰直了,手指强行和他扣在一起。
翎卿不甘受制于人,当即挣扎开了。
“放手!”
他忘了自己坐在屋顶边缘,身后就是近百尺悬空,坐的还不是什么坚固结实的东西,而是一把摇摇晃晃的秋千。
下方湖面水波微漾,一旦掉下去,直接就是栽进水里。
亦无殊扶了他一把,低声说:“真想不管你,让你从这里跌下去,好好长个教训。”
“你别管啊,看看能不能摔死我。”翎卿漫不经心的话没说完,眼前落下大片阴影。
亦无殊的笑盈盈的目光撞入他视线中。
猝不及防下,他又见着了自己的倒影。
那双神圣不可侵犯的金瞳里倒影过他太多次,但要么就是眼带笑意远远看着,再不然就是昏暗之下的混乱,虽然近,光亮却有限,沉沉浮浮看不清楚。
还是第一次,在这样青天白日之下,只隔着这么近的距离。
“……做什么?”
“不是你先来解我腰带的?”亦无殊朝他扬了扬下颌,“自己扶稳了。”
翎卿尚未领会他这句自己扶稳了是何意,亦无殊便松开了和他十指相扣的手。
翎卿是被他按在秋千绳子上的,本就没用力,突然失了依托,险些没抓稳,真摔下去。
“?!”翎卿脱口道,“你……”
他被人吻住了。
翎卿缓慢眨了下眼,纤长眼睫扑扇,碰着了眼前之人同样浓密的眼睫,鼻息渡过来,拂在他脸上,很微妙的痒。
亦无殊……在亲他?
他自己不是还天天说不行,不可以,这样不好的吗?
去亲他的时候还跟个木头一样,一张脸连点表情都没有,摆出一副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普渡众生的模样,翎卿差点以为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他这么痛苦。
不过痛苦就对了,亦无殊要是太快活,那就该换他不好受了。
“你干嘛?”翎卿稍稍后仰,疑惑地看着他。
亦无殊注视着他,抚上他的脸,沿着侧脸轮廓下滑。
翎卿蹙眉。
这手指是真长,温玉一样,轻而易举就能覆过他半张脸。
“痒……”
翎卿不适地闭了下眼,往后偏了下脸,却不防暴露了自己的脖子,那只手撩开他耳旁的长发,轻轻划过耳廓,落在耳垂上。
“这样也会痒吗?”
指腹轻轻揉了揉他的耳垂上细嫩的软肉。
翎卿脖子后仰到极致,酸痛感袭来。
刚想动手,便察觉那只手后移,在他后颈轻轻点了一下。
——!!
凡是世间生物,估计没谁被人拿指尖猝不及防在后颈摸一下还没反应的。
翎卿打了个激灵,一下脱手,没抓住秋千两旁的绳索,向后仰去。
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坠落。
落空感只袭来一瞬就消失,后颈上的手指稳稳地托住了他。
“说了让你自己抓稳。”温温含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翎卿有些恼火,故意和他对着干,就是不抓,仰起头和他对峙,结果亦无殊还真敢放手。
“——!!!”
翎卿束发的发绳被折腾得脱落,抓住绳索时很有几分狼狈,抬起脸想骂人,却被人一根手指按在了唇上。
只要张开,说不得就把他含进去了。
亦无殊揉着那两瓣昨夜才亲吻过的唇,指尖用了点力,将之揉成夜里红肿的模样,手心下的肩膀伶仃得像一只蝴蝶,脆弱得让人想将他彻底禁锢在手中。
等翎卿为了躲他越来越后仰,窄腰都成一张弓了,才再次覆上他湿润的唇。
翎卿一只手抓着绳索,身后就是悬空,躲也躲不开,动起手来先摔下去的必然是自己。
“走开,我不要你亲。”他去推亦无殊肩膀,别过脸。
亦无殊却紧追不舍,气息紧紧纠缠着他,笑得带了点喘,分离间隙里问他:“只准你亲我,不准我亲你?”
“对。”翎卿鼻息变重,强撑着道。
亦无殊听得好笑,雀啄般的吻落在他脸上,叹息道:“你从前那叫亲么?你那分明是在咬我。”
“就是咬你怎么——!!”翎卿唇边被咬了一口,愣住了,亦无殊居然咬他?
不是,这……
“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个屁!翎卿张口就要咬回去。
但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一道呼唤:“——殿下?”
是非玙。
这个点,应该是快到吃晚饭的点了,却没见翎卿回来,就出来寻人。
翎卿被人缠着唇舌,竭力偏头也只能从余光中看见一点影子——还被亦无殊那一头垂落的长发遮了大半!
非玙沿着湖上的长廊而来,边走边四处张望,嘴里喊着他,喊累了还停下来休息片刻,手搭凉亭不解:“人呢?”
从他那个角度很难穿过湖中心的雾气和杨柳看到建筑高处,何况还有飞檐遮挡,但这处是翎卿常来的,有时玩着玩着就睡着了,非玙在下面找不到他,必然会上来这里找。
翎卿牙关都酸了,唇角尽是濡湿,微微眯了下眼。
亦无殊不是天天说这样不合礼制吗?
连夜里都不能接受,要是光天化日之下让非玙撞见了……
他又被咬了一口。
不过他这次没恼,抬起下颌,主动亲吻上去,在亦无殊停顿时,稍稍退开,麻木的舌尖轻轻扫过亦无殊唇角,分出一只手遮住他唇,微笑起来,“怕不怕?”
“怕?”亦无殊擦掉他眼角泌出的泪,指尖扫过眼尾长长的湿润的眼睫,似乎觉得好笑,“我是个什么很要脸的人吗?”
“?”
亦无殊捏捏他脸,“亏你认识我这么久,都不知道吗?脸这东西,我有得实在有限,用完了就没了。”
他想起什么,笑意更明了,“小时候还天天拿脚踹我脸,现在想起我的脸是脸了。”
翎卿脸色一变,紧闭的膝盖骤然被分开,连足尖都被迫离开地面。
猝不及防之下,失重再度加剧。
亦无殊以一个更具压迫性的姿势贴近他,“你叫他过来看啊。”
他一手凝出水镜,就在翎卿脸旁,“要我给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吗?”
“……你今天中邪了吗?”翎卿喃喃。
“可能吧。”亦无殊嘴唇贴在他掌心轻轻摩挲,轻笑道,“也可能是觉得你有点太肆无忌惮了。”
湖上长桥就那么点路程,他们说话间,非玙已经到楼下了。
这回飞檐遮挡的是翎卿的视线,他完全不知道非玙这会儿走到了几楼!
以非玙爬楼梯的速度,说不定下一——
翎卿胸口心跳急促,他听到脚步声了。
通往屋顶的梯子被搬动,非玙的声音从掀开瓦片的洞口传来:“殿下,你在上面吗?”
“怕不怕?”亦无殊捏着他的脸,让他去看水镜里乌发凌乱脸颊绯红的人,“觉得他们祈祷错了方向,那你要不要试试,该怎么向我祈祷?”
翎卿或许不怕别人看见他和人亲热,但他绝对不想让人见着他受制于人的模样。
翎卿喘息不定,吹动脸旁的发丝,眼瞳湿润,含着一汪秋水似的,猝然松开手,转而去勾亦无殊的脖子。
风声灌耳,两人一起直坠下去。
“——扑通!”
翎卿脑内一轰,浑身一凉,整个人被湖水淹没,眼前光影迅速远去,水波扭曲了近在咫尺的脸。
亦无殊反客为主,将人按在池底。
翎卿想说话,启唇时一串水泡迅速上浮,却被迅速封住。
亦无殊眼底尽是笑意,唇齿纠缠间,竟然还有脸,跟他说:“怕什么,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