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尧毫无心理压力地进行自我反省。她目露慈爱地看着活泼可爱的猫猫头, 很快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不管是什么鱼,最大的作用不就是喂饱小猫咪吗?
然而,本体颇具仙人之姿的猫猫头, 手气居然和他的毛色一样黑,几轮下来, 一次也没抽中小鱼干。可怜的猫猫头耳朵耷拉, 黑乎乎、圆鼓鼓的脑袋沉沉垂下,每根猫毛都写着失落。
凤尧看得简直心碎。连这么可爱的小黑猫都难逃非酋的噩运, 人果然是一点儿黑都不能沾啊。
当然,猫猫头不是全场唯一的失意猫。没能抽中小鱼干的大有人在。在闹哄哄的抗议声中, 白鹇柔声开口, 轻而易举安抚下众人的情绪。
“诸位稍安勿躁,歇息片刻,精彩纷呈的招亲会即将开始。届时, 我们还会继续奉上极其珍贵的奖品, 请勿错过。”他特意将“极其珍贵”四字的发音咬得很重,听着就令人无比期待。
语毕, 白鹇优雅颔首致意, 携乐船再次隐入戏棚。
鸟人们得到承诺, 各个喜上眉梢。他们交头接耳, 气氛顿时变得轻松热闹起来。
凤尧仍琢磨着白鹇的话。她好奇问道:“招亲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比武招亲?是哪家小姐要出阁?”
因错失小鱼干而情绪不佳的猫猫头并未搭理她, 反倒是站在他们身侧的一位鸟人笑了起来,主动回答道:“确实可以算是比武招亲, 只是这亲可不是‘结亲’之亲, 而是‘亲鸟’的亲呢。”
“亲鸟?”
凤尧沉吟片刻,反应过来。在禽界,亲鸟就是共同抚育雏鸟的雌鸟雄鸟, 等同于人类的父亲母亲。从来只听说过竞争上岗做姑爷的,打擂台当爹妈的倒是罕见。
凤尧小心打量说话的那鸟人。对方全身最显著的特征莫过于那只长长的粉色鸟喙,喙的末端带有锋利的弯钩,一看便知是处决鱼类的大杀器。她猜测这位鸟人大哥的原形是某种大型海鸟。
隐约感受到来自天敌的天然压迫感,凤尧不自在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咸鱼头。不过对方看起来很好说话,她稳定心神,打算从他身上多榨出一点消息。
凤尧礼貌询问道:“您能详细给我们说说招亲会的事情吗?”
粉嘴海鸟先生豪爽一笑,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洒脱不羁的浪客味道。
“能啊,怎么不能?我看二位一定是异乡人吧,不晓得本地传统也不奇怪。雏鸟要是没了亲鸟,或者亲鸟不称职的话,不得找个新的吗,这招亲会啊就是给他们准备的。凡是有意向领养雏鸟的成年鸟都可以报名参加。擂台赛有文斗也有武斗,报名的鸟上擂台比一比打一打,谁赢了,雏鸟就跟谁。”
雏鸟面向社会公开比武招爸妈,牛逼啊。凤尧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鸟人社会原来比人类还文明,鸟人当父母都有门槛。
正这时,有几个鸟人自广场周围的商铺鱼贯而出。他们大多身材瘦小,统一的一身短打,怀里抱着挂脖小货箱,看样子是小贩。他们在人群中敏捷地来回穿梭,一路走一路扬声叫卖。
凤尧心想,看来鸟人们的集会和人类世界的也没什么两样,就是不知道他们喜欢的小零食是不是也是泡面瓜子矿泉水三件套。
猫猫头同样瞧见了小贩们,顿时两眼放光,抬手叫停一名长着乌鸦脑袋的小贩。那乌鸦小贩高兴地应声,一溜烟小跑着挤了过来,边冲猫猫头点头哈腰,边掀开货箱盖子,殷勤地展示自己的货物。
凤尧好奇地躲在猫猫头身后探头探脑,往小贩敞开的货箱里张望。
只见货箱里陈列得整整齐齐的正是……呃,小鱼干?
猫猫头眉眼都是喜色,翘着肉鼓鼓的猫爪垫,这拍拍那拍拍,饶有兴致地挑选小鱼干。
“客人您放心买哇,虽然咱钓不了湖里的红鲤,但咱的小鱼干也不错哇,每一条都是精心挑选、手工晾晒的哇,保证纯天然无污染,低盐低钠,吃了不掉毛哇!”
乌鸦小贩的声音沙哑难听,却伶牙俐齿,语调高亢有力,边说边将胸脯拍得梆梆响。
凤尧冷眼看着,腹诽道,这主办方先是利用福利勾起观众对小鱼干的馋劲,再让大部分人求而不得,最后出动小贩四处兜售小鱼干刺激消费,谁见了不得夸一句商业奇才。你看看,这傻乎乎的小猫咪不就一钓一个准儿吗?
交易双方可不知凤尧内心想法。他们你来我往地比划了几下,显然彼此都很满意。猫猫头仙人伸爪往兜里掏了掏,不料掏了一个空。
凤尧脸色一僵,瞬间就明白过来。她笔下的江湖客大多是穷逼,活得一个比一个拮据,猫猫头侠客是不可能有钱买小鱼干的。
猫猫头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愣愣地掏出爪子。长有粉色肉垫的猫爪在空气中一张一合,不管松开多少次,掌心都空空如也。良久,猫猫头侧头看向凤尧,神色坦然,语气更加坦然。
“喵没有银钱,你给喵买。”
凤尧惭愧地垂下咸鱼脑袋。她将手伸进系在腰带处的旧荷包,五根圆胖的指头毫不意外地从荷包底部的破洞穿了出去。
咸鱼脑袋沉默地回瞪猫猫头。
猫猫头却一点头,肯定道:“你有。”
他的语气过于笃定,以至于凤尧莫名自我怀疑,忍不住再次摸向腰间。突然,她的动作一顿,缓缓掏出手,指间捏着两枚铜板,正正好是小鱼干的价格。
凤尧目瞪口呆。
无中生有,我果然是天选之子吧?
猫猫头一把夺过那寒酸的两枚铜板,往小贩的货箱里随意一抛。钱币相撞,叮叮当,发出脆生生的声响。
乌鸦小贩立即笑弯了眼,动作麻利地取出一张油纸,一口气卷了五条小鱼干,三长两短。
凤尧龇牙,总觉得不太吉利。
猫猫头却不嫌弃,接过油纸包后捧在手里。灵活的猫舌头一伸一卷,锋利的牙齿叼着一根小鱼干的脑袋,就像衔着棒棒糖似的,慢条斯理地啃了起来。他两坨脸颊肉随着咀嚼的动作有节奏地一鼓一鼓,长短错落的胡须像钢琴键上下跳动,动作看起来又可爱又优雅。
凤尧乐呵呵地盯着猫猫头瞧了许久。猫猫头不悦地蹙起眉头,伸出圆胖的爪子捂住口袋,侧过身,拿后背挡住凤尧的视线,吝于分享的意图表达得十分明确。
凤尧:“……”
小气猫,喝凉水。
粉嘴大哥看得眼馋,也招手买了一份小鱼干。他显然是熟客,一边付钱一边和那乌鸦小贩攀谈。
“两铜板只得这么点儿,鱼干什么时候这么贵了?”
乌鸦小贩闻言,黑黢黢的一张鸟脸往下耷拉,迭声诉苦道:“客人您可别误会哇,咱都是小本买卖诚信经营哇。现在小鱼干都涨价哇,根本就没货源。您是还不知道最近发生的‘那件事’哇?”
说到那件事,他特意压低嗓音,冲粉嘴大哥挤眉弄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那粉嘴大哥正好也是个好事的,顺着小贩的意思搭腔道:“我刚旅游回来,还真不知道,你给我讲讲?”
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触发NPC对话,凤尧悄悄竖起并不存在的咸鱼耳朵。
乌鸦小贩一乐,干脆捧着小货箱往身旁挂满彩旗的立柱上一歪,叽里呱啦说了起来。
“说起来也是一件怪事哇,反正自咱记事起就没遇见过。就前段时间哇,咱记得就寒衣节刚过不久,附近大大小小的鱼塘河流都荒了,表面看起来还是正常的水池子,其实下网捞一条鱼也捞不上来哇……”
寒衣节不是流行节日,当代人了解的少,凤尧因创作需要恰好做过考据。寒衣节属于“鬼节”之一,是每年的农历十月初一。
“咱还强撑着没涨多少哇,客人您且往东圩走一遭,就鱼鹰开的那家水货铺子,那里两文钱可只能买一条小鱼干哇,个头还没咱的巴掌大。”乌鸦小贩伸手比划几下,“咱可知道,他卖的都是往年积攒下来的陈鱼、破鱼,原本都是卖不出去压仓库的哇,现在居然趁火打劫。呸,黑心肝的鸟东西!哇哇,这年头,像咱这样坚持做良心买卖的可都快揭不开锅了哇。”
凤尧努力在乌鸦小贩车轱辘的抱怨中拼凑出事件始末。
本地出现前所未有的小鱼干危机,只得委托大型候鸟从外地空运原材料。候鸟专机要价高昂不说,一趟的载重量也十分有限,还得加上候鸟司机中途偷吃货品造成的耗损。一来二去,短短几天内,小鱼干的价格飞涨,很快便跻身轻奢食品行列。热爱小鱼干的小镇居民们撑不住,决定结队前去一探究竟。
原来在此地不远,有一渊潭,不知有多深,亦不知有多广,相传已存在数百年之久,被当地人称之为龙潭。人类自古有龙潭虎穴之说,用以形容险地。龙潭的名头听着委实不吉利,实则是一处难得的胜境福地,只是地形颇险,平日里少有人去。
经探访得知,变故发生在立冬至寒衣节前后,龙潭居然有蛟龙现世。据目击者所言,有一日狂风大作,天昏地暗,幽潭深处传出沉闷的呼号,声似牛鸣,紧接着冲出一头巨蛇模样的怪物。它盘旋腾空,啸声惊天动地,后头跟着数不清的鱼虾蟹蚌,一时间遮天蔽日,气势骇人。自那之后,方圆百里内的鱼虾尽数消失,河川静默,宛若死水,由此造成本地鱼荒。
当日之奇景有不少人亲眼得见,言之凿凿。随着细节的不断补充,怪物形象逐渐清晰。它身长百丈,红毛有角,头大如虎,身上有鳞,腹部有黑色条纹,似龙非龙,显然是蛟无疑。
听罢,不仅是没有见识的凤尧,就连粉嘴大哥都啧啧称奇。
“多少年不见龙了啊,打从我太太太太太爷爷那开始就没有龙了。都说龙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天地消磨则龙不存。谁知道龙潭里还真卧着一条蛟呢,且看着还是一条能化龙的蛟呢,可了不得。”
乌鸦小贩聊了一通闲话,心满意足地往其他地方兜售小鱼干去了。粉嘴大哥兀自感叹,摇头晃脑地抖书袋。
“常言道,蛟乃群鱼之首。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飞。也就是说,龙潭里的鱼数量超过了三千六百尾,因此生成蛟龙,率领众多鱼飞天而去。如今蛟龙重新现世,怕不是人族气运将尽的传言是真的。”
凤尧听得稀里糊涂,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碍于鸟人们对蛟龙的推崇,她缩起脖子,讷讷不敢质疑。她有心再聊几句,从粉嘴大哥那儿多套些信息,奈何无人响应。明明是蛟龙现世这样劲爆的话题,周围不管是鸟还是猫都表现得分外淡定。他们一个嘎吱嘎吱啃小鱼干,一个咕叽咕叽吞小鱼干,吃得不亦乐乎。凤尧只得作罢。
白鹇再次出场时,猫猫头的小鱼干还没啃完。白衣仙鸟依旧表现得雍容优雅,举止投足间自带一股韵律。
只听他柔声笑道:“诸位请安静,招亲会即将开场。同往年一般,招亲会采用擂台的形式,能者优先,恕我不再赘述。”
他缓缓躬身行了一礼,继续说道:“欲上擂台,需得备下‘敲门砖’。众所周知,雏鸟们最喜欢的便是娃娃。哪位能准备更多更好的娃娃,就更容易受到雏鸟的青睐。想必各位贵客早有准备,只是擂台擂台,没有彩头,岂不无趣?我有心为诸位锦上添花。”
说罢,白鹇起身,款款飘至船沿,弯下腰,纤细的指尖柔柔地来回拨弄湖水。片刻后,两只手指突然用力,从水中夹起一只巴掌大的棉花娃娃来。
那娃娃看起来粗制滥造,连五官表情都是模糊扭曲的,肚子里的棉花也塞得不多,浑身干瘪瘪的,怕是连五毛的成本都不到。
凤尧奇怪地皱起眉头。娃娃啊,若放在人类社会,她只觉得寻常,但很难想象,鸟人们会喜欢棉花娃娃。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娃娃的出现如一滴水入油锅,瞬时溅起无数欢呼声,声浪吞没天地,几乎要将乐船推回戏棚。没想到棉花娃娃的受欢迎程度比小鱼干更甚。
猫猫头兴致缺缺,只是略瞥了一眼那只娃娃,打了一个哈欠。
“献丑。”白鹇谦逊道,面上笑容丝毫未变,“如诸位所见,这是新鲜出炉的人类娃娃,全都是精品。我们会将娃娃放入盲盒,贵客们可凭实力自取。”
人类,娃娃,精品,新鲜出炉,盲盒,凭实力自取……不管是哪个词,单拎出来都没有歧义,合在一起却莫名令人不安。
白鹇一口气夹起十几只娃娃就停了手。由数量可知,所谓的人类娃娃确实比锦鲤难得。他掏出一只水晶盒,将娃娃一股脑儿(塞)入盒内,右手掌心朝上,稳稳托起水晶盒,向众人展示。那水晶盒材质不菲,看起来晶莹剔透,只是形状怪异,俨然就是一副迷你的水晶棺材。
凤尧心中冒出不祥的预感,冷不丁听见猫猫头的声音。
“你仔细查看那些娃娃,说不准你要找的人就在其中。”
什么?
凤尧浑身震颤,身体忍不住前倾,试图看得更仔细一些。
或许出于心理作用,经猫猫头一提醒,凤尧再看那些娃娃时,感观大不相同。
娃娃们面容五官歪曲,分明就像是人在垂死挣扎时的狰狞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