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被众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取悦了, 一边狞笑,一边浑身抽得更加厉害,似乎是像驱使猫爬架更上一层楼。只可惜, 看似强大无比的法宝显然也有极限。中年男人咬紧牙关苦苦坚持,整张脸狰狞到变形, 也只堪堪让猫爬架升高至血河的“入口处”, 再不能高上哪怕一丝一毫。
紧接着是一声闷哼,中年男人口吐鲜血, 捂着胸口重重倒地。
严粟略有担心,万一这人一下子没留神直接抽过去, 恐怕不好交代。
“别担心别担心, 人没死,就是一下子力竭了没缓过来,没事没事啊。”
他连忙安抚众人, 同时组织人手, 粗暴地将中年男人架起,唰地扔到一边。
抽搐到说不出话来的中年男人:“……”
处理完毕闲杂人等, 严粟这才摩拳擦掌, 兴奋地扫视众人, 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几分。他说道:“那事不宜迟, 我们这就出发吧。”
张玄沄不解, 问道:“什么出发?怎么出发?”
严粟往上空的血河方向一指,笑道:“都听过杰克和魔豆的故事吗?还能怎么办, 爬吧列位。”
阿波自认没有童年, 虚心求问道:“我没听过,杰克和魔豆是啥。”
张玄沄便和他解释起来。有个男孩叫杰克,卖了奶牛买魔豆, 长出魔藤九万里,一路爬到巨人国。
阿波听罢,目瞪口呆。他和张玄沄两人梗着脖颈努力朝后仰,视线顺着巨型猫爬架往上、再往上……猫爬架的另一端高耸入云。两人直看得脖子抽筋,也没能看清它的尽头。
这要是单纯靠爬的,得有多么强悍的核心力量和体能,又得猴年马月才能抵达目的地?
两人俱是一脸苦相,其余人想明白后也同样如此。
然而,事于至此,来都来了,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大家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胡乱排成歪歪扭扭的一纵列,由严粟打头阵,李山吾殿后,——值得一提的是,李山吾的道德素质确实比严粟高出不止一个头,他居然好心地将抽死过去的中年男人背了起来,负重攀爬,吐息平缓,爬得极稳。
对比之下,其余人就显得很不够看。尤其是阿波这种平日里缺乏锻炼的普通男士,简直是爬一步滑两步,嘶嘶啦啦,拉了一路的破风箱,恨不能将肺都都吐出来。
幸而猫爬架上细密缠绕着粗糙的麻绳,摩擦力很大,落脚点多,攀爬起来并不算太困难。一行人停停爬爬,终于还是缓慢前行着,逐渐远离地面。远远看去,就像是巨藤上弯曲爬行的一串黑色小蚂蚁。
就在小蚂蚁们奋力行军之际,猫猫头终于察觉到尾巴上似乎少了点什么。他艰难地扭转大脑袋,两只眼睛迸发金光,如同两盏耀眼的探照灯扫射四方,最终定在目标人物身上。
墨观至仍旧坐在原地,大半个身体陷入柔软的浓云之中,只露出茫然的一颗脑袋,像雨后新长出来的一朵小蘑菇。
探照灯一闪一烁,猫猫头的眼睛眯起,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无奈叹息。
嗨呀,差点又把你给忘记啦。
猫猫头咕哝着。巨大的长尾巴横扫,明明看着是极其柔软的毛尾巴,却自带噼里啪啦的破竹之势,直直朝人类劈来。
墨观至心头一颤,赶忙在猫猫牌云霄飞车再次发射之前将它拦截下来。
“咪崽——”人类高声呼喊着,“我晕车——”
喵嗷嗷喵呜呜——
猫猫头嘟嘟囔囔,不知在骂些什么,总之听起来不太像是好话。
墨观至明智地保持沉默,只是睁着一双真诚无害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睫毛扇动,安静地看着猫猫头。
猫猫头:“……”
猫猫头继续嘟嘟囔囔,态度却和缓不少。圆润的毛脑袋来回摆弄,像是想到什么,猫猫头伸爪往脸颊上抓了抓,一把揪下一根细长的白胡须。
紧接着,那根白胡须竟然甩头摆尾,活力十足地动了起来!
墨观至一惊,定睛去看,才发现那原来不是胡须,而是一条白蛇。
墨观至:“……”
咪崽仗着自己的毛毛多而密,都往里头藏了什么东西啊。
墨观至认为这只小煤球落地后,很有必要洗一个新年澡。
猫猫头可不知道胆大妄为的人类内心已经萌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他伸出两只圆滚滚的毛爪子,迅速而灵巧地团吧团吧,拉拉扯扯,一番揉搓之后,小白蛇就变成一张长而扁、两头翘的蛇饼。
猫猫头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随爪一抛,蛇饼咻的一下落到血河,竟轻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简直就像是一艘完美的月牙小船。
猫猫头转身,甩出尾巴,尾巴尖儿微微勾起,像一柄鱼竿,温柔地钓起人类,将他安全地放置在小白蛇扁平的背上。而后,猫猫头原地转了一个圈,瞬间化作小小的小黑猫,弓背一跃,轻轻巧巧就落入人类的怀抱,还惬意地打了一个滚儿。
小白蛇:“……”
被当做交通牲口的小白蛇敢怒不敢言,只得任劳任怨地往上游去。
墨观至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小黑猫,乘坐在蛇饼小船上平稳地超上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他才慢慢放松身体。在此之前,墨观至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蛇类,原本还有几分忐忑,此时感受着身下若有似无的温度,他心生诧异,忍不住亲自上手,轻轻地摸了一把小白蛇的鳞片。
很神奇的触感,一点儿也不像人们想象中的蛇类应有的冰冷滑腻。正好相反,蛇身摸上去很干爽,鳞片顺滑,手感奇特。它甚至不是冷血的,自带一种玉石般的温润感。用掌心贴着蛇身,能感受到柔软的躯干底下蕴藏着的蓬勃的力量。
蛇,其实是十分有力量的一种生物啊。
小黑猫亲昵地在人类怀里胡乱蹭了一通,见人类不理会自己,反而摸着小白蛇怔怔愣神。他歪头不解,同样伸出一只爪子,好奇地朝着小白蛇的背部左拍拍右拍拍,好像一只小小的船只质量安检员。
好心肠的小黑猫可没有伸出尖利的爪子故意吓唬蛇,胆小如鼠的小白蛇仍旧紧张得全身紧绷,几乎无法走直线。
眼见着蛇饼船即将一头撞上岸边,墨观至总算从思索中醒神,连忙握住小黑猫作乱的毛爪子。
感受到背后的魔王被人类控制住了,小白蛇总算松了一口气,强打精神,努力扮演好一艘合格的蛇饼船。
小黑猫呜哇呜哇地怪叫着,嗷呜一口咬在人类的手腕上,在脉搏跳动的血管处留下两粒不明显的小白点。墨观至哭笑不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坏蛋猫的鼻头上点了一点。
小黑猫哼哼一声,抡起尾巴,砰砰敲打人类的胸口。
墨观至安抚好小黑猫的情绪,这才有精力查看血河的情况。以地面为参照物,他们此时其实是背朝下面朝天,克服重力,自下而上行驶。然而身处蛇饼船中,墨观至丝毫感觉不到违反地心引力带来的超重感,同样没有高空缺氧带来的窒息感,一切丝滑得如履平地。
这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经历。
墨观至屈起指节,按摩着小黑猫手感极佳的脸颊和下巴,见他神色轻松惬意,便开口道:“我们说说这条血河吧。”
小黑猫眯起的双眼裂开一条缝,乜了一眼认真伺候自己的人类,从喉咙口挤出含糊的咕噜声。
墨观至径直分析道:“其实我们脚下的是‘血湖’,这条河大概就是‘奈河’吧。”
奈河奈河奈若何,过了奈河,阴阳永隔。
而血湖,即为“血水之湖”,又称为血塘或血盆。在古越的丧俗观念中,血湖原本是有罪灵魂的所居之地,不禁男女,是另一种概念的“地府”。
血湖自下而上,连接奈河,共有十二泉,对应十二层炼狱,与十八层地狱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是在后世的传播过程中,道佛吸纳、融合了古越的理念,血湖逐渐演变成专为女性设置的地狱。
枉死的女人是罪,自戕的女人是罪,难产而死的女人亦是罪。
他们说,月经恶露产生的污血会使灵魂堕落。
他们说,女性生而有损,死后灵魂需要被拯救,在丧葬时需额外举行“破血湖”的仪式。
他们说,妇人难产而亡,灵魂会被扣在阴间,成为离宗的孤魂野鬼,不能享人间香火,怨气横生,会给阳间婆家兴灾作难,故而视为不祥。
传闻堕入血湖第十二泉的,便是难产妇女的亡灵。
墨观至细细说着,小黑猫歪着脑袋听着,喉咙里咕噜咕噜,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在听到妇女灵魂污浊论时,小黑猫冷嗤一声,甩着脑袋打了一个响鼻。
有关血湖奈河的传说,历经数代加工演变,出处如何,早已不可考,各种说法甚至彼此冲突,互为矛盾。墨观至所知的也不过是皮毛,或许离“真相”早就十万八千里。他隐约觉得,钟情之死,会与她腹中之物有关,会和血湖的某些民间传说有关。
小黑猫摇着尾巴,一双大眼睛闪着无辜澄澈的光。他的态度十分明显:我只是一只小猫咪,我什么也不知道喵。
墨观至倒也不指望这么一只别扭的小家伙能够主动答疑解惑,为他指点迷津。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想和小黑猫说说话,总觉得如此就能帮他理清思路,帮他压下脑中冒出的各种奇怪杂乱的想法。
墨观至正要多说几句,忽然听见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探身四顾,试图寻找其余人的踪迹,然而血河红浪滔滔,依旧如故。
而此时,在墨观至的视野盲区,严粟一行人已然攀爬至血河末端。
那高耸入云的猫爬架看起来十分骇人。他们原本以为此行十万八千里,定然要爬上许久。神奇的是,整个过程比他们想象的要容易很多,他们甚至极少留意到时间的流逝。在所有人筋疲力竭之前,不知不觉,自然而然,众人已然登上猫爬架的顶端。
严粟率先站了起来,朝着血河的尽头眺望。还不等他研究出阁所以然来,巨型猫爬架蓦地凭空消失。众人脚下一空,失去依靠,在万分惊恐中倒头栽下去。
然而,预料之中的跌落云端的惨剧并未降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拂过,众人身体一歪,反而像下饺子似的,正正好好跌落血河之中。
啊啊啊——
一时间,血色的水花四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一回,墨观至和小黑猫终于捕捉到众人扑腾的身影。
墨观至:“……”
嗯,不知为何,白花花的在红汤中翻滚,这场景不仅不太恐怖,反而有点……呃,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