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 有别于道、佛,是玄门不可忽视的第三方力量。或者,更公平点来说, 巫应当是历史最悠久、最传统、最能代表玄学力量的一派。
自人类文明诞生以来,巫就与之同存。它与神话一样, 都是人类进化童年时期的产物。神话, 产自于人类特有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属于全体人类的童话, 是人类对于美和真永恒的追求。而巫,就是神话的歌者。
巫族是一种统称。在我国, 巫族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越巫。越, 乃古越,又称百越。《汉书》记载,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 百越杂处, 各有种姓。按照今日的版图,百越族人集中生活在东南沿海长达八千里的半月圈, 涵盖苏南、沪、浙、闽、粤、琼、桂等沿海地区, 其影响遍及两大洋的南岛居民。
古越人长期生活于泽国之地, 崇巫尚卜。这股好巫之风最早能追寻到母系氏族社会时期。巫既是一种职能, 同时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 由此往往与女性联系在一起。
事实上,巫女是巫术的主要承担者, 镌刻在各个民族神话中的第一位大巫师都是女性。单从字形来看, 巫字最初指代的就是女性。小篆的“巫”字,就像极了一位女子挥袖轻舞,以舞请神, 正所谓“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
时至今日,道佛两派以男性修士居多,而巫一派仍保有数量庞大的女性传人。哪怕是男巫,往往也需借助一部分原始的女性力量助其行使巫术。例如,之前杀猪法师作法通灵时,需身着女装、头戴绢花。
非人办请出山的那位巫族寻踪术传人自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巫女。
严粟不愧是一个究极乐子人,随时随地都有着一颗想当喜剧演员的心。故事说到这里,他特地停了下来,动作幅度夸张地扭动脖子,四下打量众人的神态,故意制造悬念。
然而,耿直的林师傅并不配合他的演出,直接出声插话道:“说起来,我也见过那位巫师,是个十分厉害的老太太。我至今没能搞明白她是怎么做到在无数脚印里,一眼就认定哪只鞋是我的。那阵子下了那么久的雨,到处都是泥地,所有人的脚印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哪怕用上现在最先进的刑侦技术也很难做到,何况只是看一眼的功夫。”
林师傅至今回想起来,仍旧忍不住啧啧称奇。
调查期间,非人办问询了当日亲眼见到钟情尸体和蛇群异动的几位警员,林师傅自然是被重点关照的人员之一。也正因此,林师傅第一次得知,原来国内还存在着专门管理封建迷信事务的办公室,被迫重塑了三观。
巫师到场的时候,林师傅作为辅助人员就在现场,刚好见识到对方施展神奇的寻踪术的那一幕。
严粟被这么一打断,原本还有几分不乐意,但转念一想,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时刻不忘借机吹捧自己。
“你看我们非人办办事就是这么靠谱。我要是自己直接吹,我们有一位厉害的寻踪术大拿前辈,如何厉害如何了得,你们说不准就不信了。但你们看,现场就有目击证人呢,正所谓眼见为实,事实胜于雄辩。”
张玄沄闻言,很不给面子得直接嗤笑出声,嘲讽道:“哎哟,那你们可太靠谱了,我看今天这一招请君入瓮先兵后礼就是你们的传统艺能吧,只是看起来也不是很正规嘛。”
严粟顿时一噎,竟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后名为柳磐的女队员开了口,她也是在场非人办正式成员中的唯一一位女性。
“我就是巫族后人,还是由我来介绍这位前辈吧。不同门派有不同类别的寻踪术,使用到的术法和法器也各不相同。钟前辈修行的是一项特殊的越巫法门,主要通过追踪各种幽微的痕迹、气味,以及周遭生灵传达的信息来辨别任务对象的下落。可以说,只要是在这个世间真实存在过的生命体,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或者被草木鸟兽见证过,因此几乎不可能逃过钟前辈的寻踪法术。”
钟巫师出马,无疑给一筹莫展的非人办众人打了一剂强心针,他们乐观地判断钟情疑案马上就会水落石出。然而,古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钟巫师来到现场后,先是沿着湖畔细细地走了一圈。她手执一株不知名的草药,口中念念有词,时而仰天发呆,时而驻足蹙眉。如此足足过了一个小时,她似乎终于有了眉目,随即将非人办众人聚集到一起,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行动方案。
抽干湖水。
林师傅至今还记得,当日钟巫师下达这项指令时,在场众人脸上难以置信的精彩表情。
从外表上来看,钟巫师是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并不起眼。她自抵达后,始终一言不发,完全看不出实力深浅。
然而此时,钟巫师神情严肃,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精光,凝神扫射众人时,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逼得人无法直视。众人大气不敢喘,只能俯首称是,按照钟巫师的指令重新找来工程队。
明明几日之前,整片湖水就已经被抽干过一回,非人办一无所获。如今又要兴师动众,再次抽干湖水,究竟为了什么呢?
包括林师傅在内的所有人都满怀疑窦,然而无人敢挑战钟巫师的权威,只能沉默地等待湖水再次被抽干。
意外地,钟巫师倒不是一位倚老卖老的前辈。她深知众人脸上虽不显露,心里必然是不服气的,随即和缓脸色,像一位真正平易近人的老人,十分和善地邀请大家参观她施展寻踪术。
这一回,钟巫师表现得可比方才绕湖寻踪时轻松许多。无需多言,她便在一堆凌乱的脚印当中,精准地找出了林师傅的那一对,并准确无误地道出他的身高体重,年纪职业,祖籍方位,健康状况,甚至是他幼年时受过的伤及具体部位。这一通惊人的操作令在场所有人心服口服,再也无人提出异议。
彼时,事业心旺盛的林师傅甚至产生一个热切的念头,若是刑侦队伍中能招揽到钟巫师这样的人才,何愁定位不到犯人,何愁无法侦破案子。只可惜,钟巫师到底是玄门中人,不宜和凡间事物有过深的交集。林师傅被科普后,知晓其中厉害,只好悻悻作罢。
这一回,在钟巫师的特别指示下,工程队的作业进行得十分缓慢。正当众人误以为这又会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漫长等待时,湖水才抽干到一半,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原本略显浑浊的绿色湖水,不知何时自湖心深处逐渐沁出丝丝缕缕的红。施工暂停后,不多时,整个湖泊都像是被鲜血染红了,猩红一片,十分骇人。
雨仍旧下着,成片的雨珠落在湖面,砸出血色的涟漪,像绽放的一朵朵血莲。
非人办的成员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原先急于求成,反而忽略了施工过程中的异样,一口气将湖水全部抽干,失去了中途才会出现的线索。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钟巫师忽然长叹一声。
“血湖,血湖……”她呢喃着,眼眶中噙着晶莹的泪珠,“可怜,女子,可怜……”
无人知晓钟巫师为何由此感慨,幸而她并未长久地沉浸在自己的感伤之中,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只见她再次手执花木,念着唱着,绕湖泊转了一圈。如此之后,钟巫师才吩咐施工队再次往下抽水。这一次,直到湖水再次干涸,一切如常。
令众人失望的是,湖底依旧空空如也,疑似钟情的女尸无处可寻。
正当大家面面相觑,试图向钟巫师寻求答案时,却见钟巫师举起右手,食指朝天,直直指向他们头顶的位置。
她的答案实在出人意料。
他们所寻之人,竟然会在天上。
众人瞠目结舌,面露骇然。
与此同时,小黑猫扑棱四肢,以不太优雅的猫刨姿势,追着小白蛇一路朝下、朝下、朝下,直往湖心深处游去。
小黑猫原本以为他们要这般一路游至湖底,只是游到半路,小白蛇蓦地停了下来。它扭头回看,微微甩动细长的蛇尾,模样十分乖顺,似乎在安抚小黑猫稍安勿躁。
小黑猫不明所以,便也随之停下,悬浮在湖水之中,观察着小白蛇的举动。
只见小白蛇大张着嘴,露出危险尖利的毒牙,十分人性化地大口吸气呼气,如此反复数下。
小黑猫饶有兴趣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小白蛇是施展法术,以自身为储存法器,试图扭转空间,将湖水抽干。只可惜小白蛇道行浅薄,能力有限,傻呆呆地张嘴努力吸了好一会儿,直喝得肚皮滚圆,周遭的湖水只以缓慢到难以察觉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消失。若按照这个速度,恐怕小白蛇努力到天亮,也未必能伤湖水一分一毫,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达成目的。
小黑猫终于是不耐烦了。他抬起一只爪子,闲适地撑着下巴,轻声嗤笑道:“别费这个力气了,要不你还是让喵把你给吃了吧。”
小白蛇大惊,登时打出一个饱嗝,好不容易吸入腹中的湖水噗嗤一下又喷了出来,冒出好大一颗泡泡。
小黑猫:“……”
小黑猫不耐烦地一甩尾巴,冷酷地喵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小白蛇惊恐地狂甩尾巴尖儿,喃喃道:“需要将湖水抽干至一半,才能继续往下走呢,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