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节目组调查钟情死亡真相的人提前出现了, 这倒是令人始料未及。
不多时,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小黑屋里走进来两个男人。两人都是中等个头, 留着利落的寸头,走起路来昂首挺胸, 精气神十足。从体态来看, 其中一人年纪大些,头发花白, 走路时左脚略有些跛;另一个年纪还轻,一边走一边细心留意着另一个, 时不时伸手去扶一把对方的胳膊。两人互动亲昵, 看着倒有几分像父子。
除此之外,这两人身上最明显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装扮。他们穿着深色的棉服和休闲裤,和毛春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普通男子没有什么两样, 扔进人群里毫不打眼。只是他们脸上都戴着墨镜和口罩, 将五官遮挡得严严实实,一副全副武装的模样。
如此一来, 这两人自带某种矛盾的气质, 显得既醒目又寻常, 既能一眼看出他们的怪异, 却又因为太过普通而很难抓住特征。
委托人的形象出人意料, 细思却又在情理之中。
墨观至之前就有想过,二十四年前的那桩悬案自始至终都笼罩在一片诡谲的迷雾中, 委托人想必会低调行事, 不愿意直接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只是……将脸包裹得如此严实,一时之间竟说不上来是低调还是引人注目。
这两人径直走向圆桌,和主持人点头打了招呼后, 墨观至听见那位年轻人小声和身旁的男子说道:“师傅,您坐这里吧。”
墨观至心想,原来不是父子,而是师徒。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徒情同父子倒也说得过去。
师徒制是我国极为特殊的传承形式,现如今还保留着严格的师徒制度的行业少之又少,技术工,手艺人,还有就是……警察。
墨观至的视线迅速掠过两位委托人,在他们的发型上略停顿片刻,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主持人介绍众人认识。委托人被简单地称呼为林师傅,小徒弟姓刘。双方都表现得十分克制,只是隔着桌子简单握了握手。
墨观至察觉到林师傅的手宽厚有力,布满老茧,想来手的主人应当是一位身体康健的中年人。然而他能明显听见圆桌对面的男人略显粗重的喘息声,隐隐还带着气鸣声。
跟拍摄像头围绕着墨观至等人转悠个不停,在小黑猫的脑袋旁逗留的时间明显最长,却并不往两位委托人的方向拍摄。
林师傅是个爽利的性子,寒暄几句后不再废话,直接进入主题。
“如果,我能带你们去那张照片拍摄的地点,你们可以帮忙找出来钟情在哪里吗?”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气息不稳,说得不是很连贯,墨观至等人费了一番功夫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几人仍旧十分奇怪,什么叫找到钟情,钟情……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林师傅咳嗽了两声,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接着解释道:“当年我们一直没找到她,我们只知道她人没了,但找不到她,确定不了死亡原因。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我就想着,如果真的可以,就不把谜题带进墓里了吧,怪难受的。咳咳咳咳……”
林师傅俯身猛咳,小徒弟连忙上前给他顺背,哪怕戴着墨镜,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担忧之情。
他语气焦急,生怕小猫咪喵的都队的成员没能理解林师傅的意思,连忙替自己的师傅补充说道:“我师傅的心愿就是找到钟情,查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没的。”
众人瞪大眼睛。
这,这话听起来就更古怪了。找不到人,却能确定人已经死亡,难道说,尸体还会跑?
此时,直播间内的弹幕同样炸开了锅。
——卧槽,这大叔什么意思啊?
——钟情没死?妈呀,一个大活人可以销声匿迹二十多年吗?
——不是吧,我觉得他的意思是钟情不见了,死不见尸的那种吧。
——好喵喵的恐怖啊,尤其是大叔的声 音打了码,听起来像长指甲挠玻璃一样刺耳,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说大叔不好的意思,但是这个声音我听着真的很不舒服。
——因为要保护委托人吧。你看他都没有一个正面镜头,只能看出来是个有点年纪的男的。
——听大叔的意思,他大概率是当年参与调查钟情之死的警察叔叔啦,保护我方公职人员,当然要打厚码啦!大家不要深扒无辜人员,专注案件,不要误伤。
——啊,等一下,这会儿怎么连声音都没有了,我这里只能听见嘟嘟嘟的盲音,断断续续的,是我手机坏了吗?
——我也没有声音了!我还特意退出后再进来,断网后再联网,都没用,就是没有声音啊。
——别急,估计是说到不可告人的内幕了,节目组直接消音了,不能让观众听。
——现在的综艺直播都这么高级了吗?现场打码,现场消音。
——前面的,这种技术也不稀奇吧。不过好奇怪哦,感觉自己看了一集法制节目,我都快忘记自己追的是真人秀了。
——大叔到底在说什么啊,好奇死我了。有什么是我这种高贵的VIP不能听的吗?如果有,请把升级会员的付款二维码放出来!
——诶诶诶,别吵别吵,又能听见了!
——我明白了,应该是关键处会被直接消音,无关紧要的地方就可以放出来。不得不说,这个同步消音技术好先进啊。
——热知识,所谓的直播,其实也是存在一定的时间差的,并不是完全的同时。不过能做到这个程度,确实挺厉害,我怀疑是有AI程序辅助。
——妈呀,这样时断时续的,好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小黑屋,白蜡烛,奇怪的一群人,一只小猫咪,讲故事的收音机,好有恐怖片氛围啊,感觉自己在听鬼故事。
——前面的,为什么要把我们咪崽放在恐怖元素里头,咪崽明明那么可爱,可爱到没有脑袋!
——确实,黑到看不出脑袋。它要是不睁眼,我连正反面都分不清。
——是恶意差评,猫好人坏!
……
幸而,在现场的几人没有必须消音的烦恼。林师傅说话的语速很慢,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故事说清楚。过了许久,墨观至终于能从他的话里拼凑出二十四年前案发时的情景。
二十四年前,千禧年,也是一个龙年。据林师傅回忆,那是一个奇怪的年份,极端天气不断,反复无常。那一年,林师傅刚毕业不久,正是他的小徒弟如今那般的年纪,意气风发。他调来毛春,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民警。
毛春地广人稀,百姓安居乐业,平常难得见到大案子,民警处理的都是鸡毛蒜皮的琐事。人们讨论最多的,还是一反常态的天气。入夏之后,立夏无雨,夏至却电闪雷鸣。有耕种经验的老人都在感慨,说今年的收成必定受影响,不会是个好年份。
时令气节总是与耕种息息相关。芒种芒种,忙收忙种。芒种之后,气温升高,雨量充沛,正式进入夏季的备耕农忙时期。正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直至夏至,期间大约十五天几乎是一年之中农耕最为繁忙的时候。农民需要将能播种的种子都种下,才能赶上作物的成长高峰期。
如此重要的时期,若是天气变坏,会对农作物的生长和收成造成极大的影响。民间认为,立夏不可无雨,而夏至日却不能下雨。为此,人们需要严格遵循诸多禁忌,譬如不剃头、不诅咒等等,以免坏了天气。然而,那一年,毛春的天气正好反着来,仿佛处处透着不祥的征兆。
令老人们更为担忧的是,农历五月的一整月,毛春诞生了许多新生儿,尤其是五月五日五毒日当天,妇产科竟然挤满了待产的孕妇,床位供不应求。按照老几辈的观念,端午这一日于孩童是有害的,故而需要“躲午”。而在这一日降生的婴孩更是自带五毒,克父克母,乃是灾星。因着这些言论,加之天气炎热人心浮躁,隔三差五就有老人与小辈起口角冲突,吵到需要出动民警拉架的程度。
彼时,年轻气盛的林师傅对夏耕秋收毫无兴趣,对恶月产子不吉利的说法更是嗤之以鼻,——他的老家就从来没有过类似的说法,可见都是封建迷信。他心中有大抱负,不安于浑浑噩噩的现状,总想着能有一天碰见一桩大案,最好能借机调入刑侦队。
年轻的林师傅并未想到,“幸运”竟然很快就降临在他的身上,却并没有带来他期盼已久的机遇。
“现在想来,夏至那一天,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林师傅感叹道,“我那天跟着我师傅出警,才到地方就看见一条蛇,一条浑身雪白的蛇。我觉得那蛇挺特别的,没多想,直接拿手一指,和我师傅说,师傅你看,这里有一条白蛇诶。没想到我师傅听了,脸色大变,当场就打掉我指着蛇的手,很严肃地告诫我,不能直呼蛇为蛇。”
林师傅的这几句感慨完全没有消音,被忠实地放送给直播间的每一位观众。
弹幕飘过一整屏的问号。
——不是,这么封建迷信的吗?蛇不叫蛇,还能叫啥?Snake?
主持人也面露困惑。
唯有小黑猫听得耳朵飞起,脑袋偏向一边,斜着眼看向林师傅,砸吧着嘴嘟嘟囔囔,似是在责备人类的胆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