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有。”
我嗓中仿佛梗着根刺,艰难吐出三个字来,扎得喉头一阵锐痛。
伽萨的眸色黯淡下来。他的一双金瞳晦暗,两汪沉沉的寒水凝在眼底,只重申道:“你不该插手万明的国政。”
我蓦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我没有,伽萨。”
“你与明意昌、明意兴二人于茶肆私下相见,”他屈起一膝落在我方才坐着的地方,抬手搭在膝上,抬眼盯着我,“此后朝中的外族官员便纷纷上奏,大有——”
“飞蛾扑火之势。”
我明白他所言何意,也猜得出这些外族官员是将奏章当作了投诚帖。外族官员在朝中受冷落的情形长久难以改变,如今出了一个我,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翻身的机会。于是雪崩似的折子压下来,加上邹吕一党历来的恶言,终于惊动了伽萨。
就算我不愿帮他们多言,做得多了,在旁人眼里,我也成了他们一党的魁首。
朝廷里都是明眼人,哪怕他们装愚,伽萨也看得清清楚楚。
“我去见明家两兄弟,不过是感谢他们在邹吕一党弹劾我时出言相护,除此之外未曾有过什么交集。”我艰涩地启唇,声音像是被日头晒蔫了的风,又轻又弱,“我从未插手过你的事,你既然让人盯着我,不如再查得仔细些。”
“我说过,朝廷数百双眼睛都盯在你身上,略有动作,他们就能找出千百般的错漏。有些事我尚且能替你压下来,可若是动摇国本之事,纵然我不信,朝中诸臣之心也无法安定。”伽萨道,“我已将明家两兄弟左迁,以为杀鸡儆猴。眠眠,这些时日就少出宫走动。”
他想将我关在宫中?!
我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脑中却一片空白。伽萨看了我片刻,有些不忍地垂下眼,却并未多言。
半晌,我终于问道:“我去钓鱼也不成么?”
渊国工匠在万明开渠凿井,初见成效,晟都的两条河水位皆有所上涨。听闻万明官员在筹谋着往水中撒些耐旱的鱼苗,待到冬日里便能供人捕捞。
伽萨无奈地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过了这段时日再去,也无妨。”
“我真的没有联络朝臣别有所图。”我咬着牙,“我不会祸乱你的前朝。”
他仍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应道:“我知道了。”
他分明就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信。
我心里无数的委屈往外钻,也知道此时多言无益,只能暗自攥紧了手,转身就走。
“眠眠。”伽萨在身后喊我,“我信你的。”
我迈出去的步子在空中略一顿,终究是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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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宝璎入住宫中那日,正巧是我的生辰。
我还记得伽萨说要在这一日为我燃放烟火,倒也不曾听见风声了。我歪在榻上懒懒翻了个身,将一卷书扣在面上,遮住窗外热辣骄阳。
“去岁雪大,宫中攒了不少冰。公子尝尝,这是羊奶制的酥酪。”容安一面转动着小扇,将冰盘中的凉气往我身上拂,一面将那碗冰酥酪搁在小几上,“这天是热,但公子这样茶不思饭不想的,总归对身子不好。”
我热得难受,松了松衣领,只装作睡着了。
“况且,一会儿还要去见莞乐郡主。”桑鸠接过话道,“晚些还有宫宴,或许王夜里也要来。”
沈宝璎得封郡主,我听着她的消息便觉得心中窝火,又碍于她的处境不好发作,只能独自生闷气。偏桑鸠又提了伽萨,我呛声道:“他来做什么?他有什么好来的?”
闻言,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容安道:“那奴陪着公子出宫转转?”
“我是个贼,是个奸细,我一出宫,万明的天都要塌了。”我又冷哼一声。
桑鸠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敛声不再说话,端着酥酪默默地出去了。
我躺在榻上,两眼盯着梁上绘的对燕,又想起明月台那奢华的装饰。
如今沈宝璎来了,我却和伽萨闹着别扭,恐怕过几日明月台也要拱手让人了罢?想罢,我长叹一声,还是起了身。
“宝璎能入宫中,多谢王上成全。”沈宝璎身着华服,举止娴雅,声若莺啼。她盈盈地拜下身,抬眸却是看向了我,“也谢表哥怜惜。”
她那一声声的“表哥”唤得我十分不自在,立在伽萨身后几欲先行离去,他却转过身,握住了我的手腕。
金眸动了动,目光从我面上扫过去,倒是春水流淌似的温柔。
“热着了?”伽萨替我擦了擦鼻尖浮上的一层薄汗,“容安说你这几日都不爱用膳,每日就饮几口茶,哪里撑得住?我看着你脸都白了。”
“无妨。”我拂开他的手,心知他不过是做给沈宝璎看,没好气道,“今夜为宝璎妹妹接风,宴上有的是珍馐佳肴。”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小声道:“还恼着呢?是我错了好不好?”
“回王上,我家郡主日夜赶路,不慎染了风寒。”正值我横眉冷对之际,沈宝璎身侧的侍女先开了口,“恐怕不能赴宴,还请王上与公子见谅。”
话音刚落,沈宝璎便抬袖掩唇轻咳两声,气息微弱,“宝璎身子不适,想先行回去歇息。听闻今日是表哥的生辰,宝璎有一份贺礼呈献,以谢表哥这些时日的照顾。”
侍女捧着一件红绸遮住的礼上前来,轻轻揭开,是一对包金如意纹玉梳。
“王上是表哥的夫婿,宝璎亦视为兄长。”沈宝璎款款起身,神色自如,“薄礼一份,望表哥不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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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眠,已经六日了。”东君殿里,伽萨展开扇子替我扇了扇风,“那日是我话说重了,我并非真心疑你。”
我转过身去博古架面前立着,他便也跟着到了那处,“朝中舆论逼得太紧,你心里看着难受,我心中亦烦闷,才说了那些话。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你没有坏心,是我不对,不该冲着你生气。”
我侧脸盯着他的眼,“好话歹话都叫你说了,反正都是我的不是。”
“怎么就是你的不是了?都是我不对。”见我终于开了口,伽萨忙更进一步,伸手勾住了我的腰,“是我不对,好眠眠,这回原谅我好不好?”
我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就走,他又追上来,几次三番地,将我的手腕都攥红了一片,带着圈薄薄的肿胀。
见状,伽萨索性按着我坐下,取来一瓶伤药要给我抹上。
“我那日说完就知道不对,想来赔罪,又被几个大臣缠上。”他用指腹一点点揉开膏药,口中喃喃道,“直到夜里才脱身,临到宫门口,容安却不让进门。”
我腕上被他抚过的皮肤火辣辣的,想松口又觉得太过轻易,兀自将脸一扭。
就不让你进,我暗暗道,今夜也不让你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