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持打开了公寓大门,迎面而来一阵花香。
看着玻璃茶几上里的那一束已经枯萎的山茶花,他忍不住有些走神,随即叹了一声:“柳姨,以后不用买山茶花回来了。”
柳姨正在做饭,探出一个脑袋,看着杨持把那束枯萎的山茶花收了起来:“怎么啦小持?是不是在怪柳姨没照顾好它们呢。”
“没有,柳姨,你误会了。”杨持把蔬菜分门别类放进双开门大冰箱里,一边和阿姨搭话,“我就是觉得……山茶花可能更适合长在土里。”又笑着补充道,“还是按照你们平时喜欢的来吧,不用为了照顾我就专门买它们回来。”
其实在这里待着也并不枯燥,阿姨和天底下所有爱热闹的阿姨一样,热心、热情。对待杨持,和对待其他小孩没有区别。他在这里受到的关怀,足够滋养他知足的心。
“可是小雪说了让我照顾好你呀。”柳姨不赞同地看了杨持一样,“再说了,以前家里也没有摆花的习惯,我觉得添一束花,又香又漂亮,挺好的。”
杨持蒙了一下:“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
“电视剧演的有几个是真的?”柳姨忍俊不禁,杨持这个孩子,从山里头出来之前,也只能通过电视了解外面的世界,怪单纯也怪可爱的,“那电视剧里还常常演那些董事长啊大总裁成天没事就去谈恋爱,你看小雪成天忙着脚不沾地的样子,哪里像了?”
除了把杨持带到A市那一天,傅掩雪每天的行程几乎都是满的。他早上吃过早饭就出门,晚上才回公寓,两个人平时说话沟通的时间很少,更多的时候,都是傅掩雪从酒局上回来,就这样抱着他犯困。
一开始杨持还有些局促,半抱着傅掩雪进浴室,没听清对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花洒给傅掩雪喷了一身的水。但他并不蠢笨,第二次、第三次,他已经可以麻利地为傅掩雪提供生活上的帮助。
“小雪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漂亮不说,还很自律。每天早起学习,运动,哪怕是家里上上下下都宠着他,他也从来没有恃宠而骄出过岔子。”
柳姨说着,从抽屉里摸出来一本厚厚的相册,指着上面一个粉雕玉琢、穿着蓝色公主裙的小娃娃:“这个是小雪五岁的时候在游乐园拍的,衣服是他表姐给他选的,穿上特别可爱漂亮,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女孩儿,结果小雪正正经经告诉人家自己是男孩。哎哟,那有趣的样儿我能记一辈子!”
照片上五岁的傅掩雪,肉嘟嘟的一张脸,眼中有不悦也有一本正经,但由于穿着相当精致优雅的公主裙,带来了极大的反差。
杨持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五岁傅掩雪的脸。
仿佛能穿越时空,和那个可爱的孩子对话。
柳姨下午就离开了,杨持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慢悠悠地回复着孩子们寄给他的信。
在通讯技术随着时代日新月异的今天,也只有走到时代大潮之后的人们,还会使用信件这样跨越长长时间的方式传达思念。
孩子们的年龄从几岁到十几岁的都有,无一不在怀念杨持。其中一个名叫杨敏敏的女孩已经十六岁了,她在信中写道:杨持大哥,自从你出去以后,果真来了好多人,他们说要帮我们修缮图书馆,还要帮我们新建中学,我真的很开心。妈妈说生活总会越来越好,我也相信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杨持大哥,我们很想你,但是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外面的世界想必是绚烂多彩的,我们只希望你能开心。
信中还附赠了几张照片,村里的孩子们都站在修建中的新中学面前,稚嫩的脸蛋上洋溢笑容,他们没有大多数城内孩子们一样的白皙肌肤和时髦穿着,但却传递出某种难以丈量的力量,就像他们身后的青山,朴实、厚重,生机勃勃。
杨持把信和照片收好,放在柜子里。
晚上六点,杨持拨通了傅掩雪的电话,约半分钟,电话才被慢悠悠地接通。
然而接电话却是傅掩雪的助理。
“持哥我石杏,傅总他……他现在还在忙,你可能要再等会儿。”
傅掩雪的生活作息很规律,一般在晚上六点用晚餐,除了工作,傅掩雪不会打乱生活规则。
“谈判还没有结束吗?”杨持想起傅掩雪上午说的话,他不懂商业上的东西,但是也知道像傅掩雪这样的身份,一旦忙碌起来也很正常。“那你们好好照顾掩雪,记得让他吃饭。当然,你们也别忘了。”
“……谢谢持哥。”石杏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异。
杨持没来得及深究,听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难道现在的人都喜欢在音乐厅谈事情?
想到傅掩雪在悠扬音乐的包围下谈条件时的样子,杨持游戏好笑,但同时有感觉心脏跳得飞快。不知道傅掩雪会不会某种乐器呢?应当是会的吧。像这样生在富贵人家的孩子,一般都有点乐器技能“傍身”。
杨持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坐在沙发上看着本地的新闻。但他等了一个小时,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顿他拿手的青椒鱼,原本说好了要给傅掩雪露一手,但没想到接二连三出事儿,先是被困在电梯里,现在又遇到傅掩雪因为工作没结束迟迟不归。
杨持耸耸肩,他不会为了特意等待傅掩雪而让自己饿肚子。为傅掩雪盛了一份放在一边,等下要是回来了,热一热滋味也不差。
对于杨持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而言,一个人吃饭的感觉并不陌生,他早就习惯独自坐在门槛上望着那神秘的大山,等着再也不会回来的人们。
但苦难的利刃并没有将他杀死,而把他的身心也锻造得无比坚硬。
人生二十八载,他满身泥泞,却从不沉沦。
杨持快速地吃完了晚饭,洗碗的时候,哗啦啦的水声冲刷着他的思绪。
他在这里没有工作,没有朋友,能说话的也只有傅掩雪和柳姨,可惜傅掩雪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柳姨在这边忙完还要回到傅家本家去。
要不要找一份工作呢?
傅掩雪应该不会介意吧?毕竟虽然他们当初约定好了,只要杨持跟着傅掩雪出山,待在傅掩雪身边,傅掩雪就会出资帮忙扩建图书馆,加大对当地的各种投资,而杨持不需要付出别的什么,也没有附加任何人身限制的条约。
很多人都对杨持的突然出现报以无比好奇。
要脸蛋,这个男人不算精致,最多算得上端正。论文化,也只是高中毕业,连个大学都没上过。见识和本事更是比不上那些想要攀上傅家这棵大树的精英们,可偏偏,就是入了傅家小少爷的眼。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对于傅掩雪和杨持两人而言,奇异的不是这场夏日暴雨一样骤然降临的关系,而是在这段关系下暗流涌动的试探和交锋。
到了晚上十一点,傅掩雪这才回到公寓。
杨持已经在沙发上睡着好一会了,听到门铃,揉了揉眼睛,趿着拖鞋就去开了门。
站在灯光下的傅掩雪脸上红红的,但是身姿依然非常挺拔。
就是那个眼神……说不上的迷惘。
看到杨持,石杏忙不迭把傅掩雪把青年怀里塞:“持哥,我把傅总安全送回了。”
“他喝酒了?”
杨持闻到了红酒香气,淡淡的,并不浓郁,想必喝的也不多,不过这也足够撂倒酒量本就不太好的傅掩雪。
“嗯……傅总他今天……说想要尝尝。”石杏表情古怪地看了杨持一眼,但好在对方的注意力全都在傅掩雪身上,他舒了一口气,“持哥,傅总明天休息,没有任何安排,就麻烦你今晚好好陪他一下。”
“小石,辛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持哥,没什么事我就先撤了啊。”
“嗯,再见。”
杨持冲着石杏微笑的一刹那,石杏总算明白了自家上司力排众议也要把杨持从山里带出来放在身边的用意。
可杨持知不知道这件事呢?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石杏摇摇头,这不是一个助理要思考的问题。
杨持半搂抱着将傅掩雪带进了屋内。他本身身高腿长力气大,可面对小自己六岁、身高体重都超出自己的傅掩雪,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还是让他有些吃力。
他抹了一把汗,却看到坐在浴缸里的傅掩雪,正看着自己眨眼睛。
酒精似乎有这样短暂麻痹神经的能力,能让素日里那个冷漠的、高高在上的青年都变得似少年般可爱。青春活力又回到了对方的身上,青涩稚嫩的眼神里,荡漾着一整个初夏。
“……掩雪?”杨持心都软了,他坐在浴缸旁边,忍不住捏了捏傅掩雪细腻的脸,“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傅掩雪顶着一张醉态芙蓉面盯着杨持看,却不回答。
看来是真的醉了。
杨持细心地替傅掩雪脱下了西装外套、领带放在一旁,年轻人里面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那底下的胸膛是温热而有力的,杨持仿佛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阵阵心跳。
他咳嗽一声,制止了自己过于发散的联想。
但却没想到就在这一刻,他的下巴被两根纤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了。
“掩雪?”杨持疑惑地喊了一声,正对上那深邃的双眸,眸子里倒映出他现在无措而疑惑的表情。“怎么了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傅掩雪面无表情,用手指将杨持的脸左右翻动,在这温热水汽氤氲的浴室内,他却变成了一个冷淡的商人,正对杨持这件“商品”做着不留情面的评估。
思绪混乱,可傅掩雪仍然知道,这张脸给他带来过“惊喜”,尽管这个“惊喜”稍纵即逝,回到现实之中,一切仍然还是镜花水月。
但他固执、偏执,依旧忍不住想要抓住那一丝可能,只为弥补他曾经在绝望之时、未能将那月光牢牢抓住的遗憾。
杨持的呼吸声越来越快,滑稽别扭的姿势快要让他窒息。
傅掩雪却松开了手。
可他的心,在一瞬间沉了下去。
傅掩雪声音极轻,说出的话,却重达千斤。
“你……为什么不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