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持在和邱临叙旧,傅掩雪也没闲着,他驱车前往了玉茗县最大的商场,依照着早就列好的清单,把杨持家里需要换新的器物都一一购入,派专人第二天送到杨持家里。
做完这些事,傅掩雪去了玉茗一中。
门口的保安正靠着小太阳取暖,一见到傅掩雪,来来回回眨眨眼,误以为是哪家明星来慈善义演,低头一看没有任何通知,再抬头时,对方已经离开。
黄昏落在这座山区小县城上,平静的冬天里谁都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傅掩雪给杨持打了个电话,在滴答声接近尾端时杨持总算按下了接通建。
“……喂?”
杨持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一些,傅掩雪一听就知道是喝了酒。
“小雪,你怎么不说话?”
傅掩雪握紧手机,杨持已经许久没这样喊称呼他。
“……身旁还有人吗?”傅掩雪柔声道,“邱临在你身边吗?”
“嗯……在啊。”杨持傻笑一声,但这声笑戛然而止,“不过小雪,你今天是要回家吗?”杨持自顾自地停了一下,又道,“你不去找他吗?你要回来……柳姨刚好买了菜……”
傅掩雪心脏开始绞痛,无形的话语如同一把刀往他胸口刺入。
杨持多少次怀抱着等待他的黑夜入睡?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
“……不去了,不会去了。”傅掩雪慢慢地说,“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杨持那头轻轻应了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欢欣。邱临靠近了,含含糊糊地抱怨了句“再漂亮的小坏蛋也还是坏蛋……”,杨持笑呵呵地,应该是又闷了一口酒。
电话就此被挂断。
傅掩雪失神地看着杨持的名字从屏幕中消失,刺骨的寒风令他无比清醒。
杨持的出现将他从前所持有的一切傲慢击碎,但他之前资历尚浅,不明白缘由;但现下他又清楚无比,杨持能做到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是傅掩雪所有关于“爱”的集合。
傅掩雪走到二楼包间门口,他站了一会,依然听得到杨持和邱临满含醉意的对话,还有两人举杯相碰的清脆响声。
他艳羡,甚至嫉妒。
哪怕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邱临,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和杨持一起开怀畅饮,都令他嫉妒得心脏扭曲。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先生,需不需要我们准备一点醒酒汤。”
“不用。去拿一壶白开水和柠檬水吧。”
“好的,您稍等。”
等待的时间并不久,可老旧小饭馆的老旧空调里的风吹不上来,傅掩雪的手被冻得发僵,从老板手中接过两听温水后,他推开了大门。
“我们没点东西啊……干嘛又送,先说好啊,你们送的我可不付钱……”邱临趴在杨持背上,浓眉拧成一股绳,圆圆的眼睛盯着傅掩雪左瞧右瞧,“你还、还挺漂亮的,比明星都好看……可惜、可惜不如我家影影……”
傅掩雪充耳不闻,从善如流地将邱临和杨持分开,给杨持喂下一杯温水:“漱漱口。”
杨持的酒量比傅掩雪好不少,但许久没喝酒和不胜酒力也相差无几,满脸绯红,眼睛湿润。
杨持和邱临的酒品不大相同,邱临喝大了话就多起来——相较于他自己。可杨持正相反,不仔细看,这不说话静默的模样,倒也不像醉酒之人。
傅掩雪虽讨厌酒气,但醉酒的杨持,他很喜欢。
“小雪……你到家啦?”杨持笑呵呵,虚虚地摸了几下傅掩雪的脸,“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傅掩雪的心被揪住了,他用湿巾纸给杨持擦了擦脸,又给他喂了一点柠檬水:“我会一直对你好。”
“真的吗?”杨持直摇头,显然不相信,“那你是假的……假的小雪。”
“是真的。”傅掩雪小声哄他,举起杨持的手往自己脸上摸,“我不骗你。”
“如果是假的也无所谓……”杨持笑了,眼泪掉出来,“梦里短暂拥有……也是有拥有过。”
傅掩雪的眼睛跟着发酸发涩,他亲了亲杨持湿润的面颊:“你等我多久了?”
“不知道……”困意在翻腾,杨持靠在傅掩雪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含糊道,“可能很多年……小雪,我其实一直都想——”
“想什么?”
傅掩雪安静地等了一会,却听到耳边传来轻缓的呼吸声。
他轻叹一声,原本想要将杨持抱起来,但想了想,还是打算背起杨持回到车上。身后传来邱临有气无力地呐喊:“你个小混蛋……把我的杨持哥哥还回来……”
傅掩雪蔑了邱临一眼,唇瓣轻启,世界安静。
——“楼濯影现在在ICU抢救,你与其和我抢杨持,不如花时间去看看他?”
他丢下一个地址,转身离开了包间,老旧的立式空调还在轰隆隆地喘气,很快将所有人脸上的眼泪烘干。
傅掩雪将杨持放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播放起早就准备好的舒缓的古典音乐,缓缓朝着玉茗山驶去。
冬日昼短夜长,天幕沉沉。
杨持脸上依然绯红,但他睡得安静,安静得像是空中一朵旋即就要消失的雪花,好好几次都令傅掩雪心慌慌地扭头去瞧,看着那张安稳的睡脸时心中才无比安心。
杨持家门口不方便停车,因而只能停在村口。
傅掩雪刚给杨持搭上一件大衣,准备将其从副驾驶抱起来时,杨持睁开了眼睛。
“……好点了吗?”傅掩雪伸手触摸杨持的额头,应该没感冒。
杨持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迷茫地看着傅掩雪。
傅掩雪难得紧张:“杨持?”
“……这是在哪?”杨持嗓音沙哑,但方才在饭馆里的迷糊状态已经消散不少。
傅掩雪轻声回答:“到家了。”
“几点了?”
“快九点了。”傅掩雪说,“不想吵醒你,所以开得比较慢。”
“到村里了吗?”
“嗯,在村口。”
杨持艰难地将自己撑起来,迟来的醉意似乎抵在额头上狂跳:“……头疼,我想吹吹风。”
“头疼还吹什么风?”傅掩雪给他围了一圈围巾,嗔怪道,“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喝那么多……早知道给你立个规矩了。”
杨持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傅掩雪,看得傅掩雪心痒痒的,偏生又无可奈何。
“好吧,那就起来吧。”
“嗯,”杨持伸出手,“小雪,我没力气了,你拉我一把。”
醉酒也分前后,杨持前期是胡言乱语,现在就是直来直去,没有一丝理智拦着,想说的话做的事也就没有一丝顾虑,他脑海里有清晰的上帝视角,知晓现在的所作所为,可这份洞察却又不能掺杂任何的情绪驱动,失去评判对错的机制。他只能看着,却无法阻止。
傅掩雪笑盈盈地说了声好,温暖而干燥的掌心将他的手全部包裹住,一把拽到身边。
下雪的时候不太冷,山里见到的月亮也格外亮。
走在乡道上,哪怕不开手电筒,他们也能看清楚前方的道路。
整座村子安静地沉睡在冬夜里,原本死在夏天的蝉鸣,化为风声又绕回耳际。
“……冷不冷?”傅掩雪紧紧握住杨持的手,他的声音随着风声时远时近。
杨持垂下眼,忽然说:“你的手从来没起过冻疮吧。”
他将傅掩雪的手举起来,放在月光下,那指节上青紫色的痕迹如此刺目,刺得他快流泪了。
“嗯,”傅掩雪不知道杨持的用意,但依然乖巧应了,“其实没那么可怕。我查过了,养养就好了。”
“起了第一年,就怕第二年还有,年年都有了,怎么办?”杨持还是在醉意中沉浮,话语是清晰的,逻辑又显得迷糊,“要是养不好了,这手不就用不了了吗?”
“哪有那样夸张?”傅掩雪失笑道,“你还比我懂得多呢,现在又在胡说八道。现在医疗技术多发达,又不像从前了。”
“是哦。很发达。”杨持立在原地,重重点头,“所有什么都能治好的。”
傅掩雪见他这样就知道还醉着,什么话都依着他说:“嗯,你想治疗什么呢?”话刚说完又萌生出悔意,他怕勾起杨持的伤心事。
杨持的眼神一沉:“我想爸爸妈妈了。”
果然……
大地被月白色包裹着,烟波了无痕。
傅掩雪将杨持抱入怀中,月光洒在他们的发丝和脸庞,他们是这幅银山积雪图中的画中人。
“对不起。”傅掩雪说,“我不该说这些。”
“爸爸妈妈走了,我想我已经习惯了……我以为我会和所有出生在大山的人一样,默默无闻地葬在大山……”杨持在他怀里,像是失去了力气,但那些颤抖着说出来的话,又那样真心,“可是后来,有一个人把我的胸口剖开了,把我的心挖走了。”杨持慢慢抬头,他眼睛里有泪光闪动,他看着傅掩雪,怅惘而无助,“你能治好我吗?”
傅掩雪嘴唇微颤,他知道,不是因为寒气。
“……我可以。”傅掩雪亲吻杨持的眼泪,一遍一遍,珍惜而郑重,“我会帮你找到你丢失的心脏,然后把它放回去。”
杨持握着傅掩雪的手放在唇边,反反复复地、轻俏地亲吻着那些青紫色的地方:“……如果可以重新长一颗出来,就不会那么麻烦。”
十指连心。
杨持每一次亲吻落下,都仿若吻在傅掩雪的心上。
“杨持……”
他想要收回手,杨持却抬眸看他。
“不准。”
傅掩雪的耳根发烫,他实在想念杨持——在与杨持分开的每时每刻,在杨持在他身边的每时每刻。
克制了太久的欲念此刻是如此被轻易挑动,他无法制止杨持带着调皮的逗弄,也无法克制住遏制已久的思念。
“人只有一颗心脏。”傅掩雪捧着杨持的脸,莞尔一笑,“找不到也没关系,我把我的送给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杨持歪头问,“人活得自私一点比较潇洒。”
“是吗?”傅掩雪环住了杨持,雪花就在他们唇瓣相碰的刹那降临,杨持忍不住闭上眼睛,他只知道他们的气息变得热烈而缠绵,却始终无法得知出自于谁。
“杨持……如果你自私一些,就不会因我受伤了。”傅掩雪在暧昧的气息中,呼吸的节奏也像是被打乱了,但他想,或许他们的被一场意外改写的命运,才是这名为“人生”的游戏的正确结局,“但即便如此,我却是自私的,我不想放开你。”
杨持被吻得满脸通红,他抓着傅掩雪的衣襟,仰起脖子,猛烈地喘气,但下一秒,他又被傅掩雪拉进怀中,感受着久违的触感。
“小雪,你的唇……好软。”杨持沙哑地说,“好像我小时候爱吃的软糖……好甜。”
雪依然下得烈,落在他们发丝上,落在他们肩头和脚踩的大地上。
杨持在昏沉中清醒又再度沉迷,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被抱回了卧室,他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只记得傅掩雪双眼里有爱意,以及,痴缠的亲吻如春雨降临,浇灌他的身躯。
周末清晨,杨持自宿醉中醒来。
昨天……
杨持微微翻了个身,却发现自己好像被禁锢在一双手臂中……?
等一下。
杨持愣了愣,掀开被子,他还穿着睡衣。解开钮扣,肩膀上却多了几道紫红色的齿痕……杨持额头猛跳,转过身去,傅掩雪的睡颜甜美无害,但杨持自己却羞愧难当。
“醒了……”傅掩雪往他身上钻,带着浅浅的鼻音,“杨持,再让我抱抱。”
杨持的睡意全然消散:“……我要起来吃饭了。”
傅掩雪一下睁开眼睛:“不要。”
“你几岁了。”杨持心情复杂,只想快速从这暧昧的氛围里挣脱,他昨晚喝酒都干了什么……
“这个你别管,反正你昨晚亲我了。”傅掩雪搂住杨持,“别不认。”
“……我可什么都不记得了。”杨持硬着头皮,顶着傅掩雪错愕震惊伤心的目光,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