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斐封锁第三日, 提图斯·劳德正式发起第一波舆论攻势。
皇帝在德尔斐遇袭的消息,仿佛一夜之间,就在帝国境内大面积传播开来。
叛党时期的卡厄西斯皇室, 曾遭遇过史无前例的打压和衰落, 此时贵族势力远大于皇室的弊端,便彻底展现出来。
王都虽然有把控星网的权限, 也有实力对劳德家族领星进行信息封锁, 但其余贵族家族在各自领星内,都有属于自己的通讯网络,领星要塞间的流通也全凭自由。
这样一桩爆炸性消息,即便无法在劳德家族领星内快速传播,但一旦被提图斯·劳德有意泄露给其他贵族领主,扩散速度便会立刻超出王都把控范围。
“……德尔斐星系被完全封锁, 竟然是为了隐瞒陛下受袭殒阵吗?!”
“住口!现在完全没有可靠消息确认陛下殒阵!你想现在反叛, 别拉着我们家族下水!万一陛下养好伤势秋后算账, 我们全家都要把头挂上审判庭!”
“……这个,我们家族可能还不够格挂审判庭的……”
“可、可, ”贵族子嗣看着那段爆炸影像, 半天合不上嘴巴, “在……在这种情况下——圣子在上,众神宽恕——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人类, 都应该没有可能……”
这个中层贵族家族的所有成员,都默默闭上嘴, 将目光移向泄露出的德尔斐影像。
他们清清楚楚看见, 猩红的驾驶舱内部发生爆炸, 而位于高空的蝎尾舰群, 又朝猩红方位补了一发对舰光束,威力之巨,甚至将圣山一侧削成峭壁。
圣山自古就是不容亵渎之地,蝎尾竟然敢堂而皇之对圣山开火,在只知道蝎尾是某个极端恐怖组织的情况下,顿时激起了帝国全体信徒的仇恨。
但对手握实权的帝国贵族而言,圣山损毁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
尼禄陛下是卡厄西斯最后的血脉,一旦确认死亡,卡厄西斯皇室的血统将会从此断绝。
“我们必须先往最坏的方向设想……万一、万一陛下真的殒阵,银河帝国……谁来接手?”
“……帝国史上根本没有先例可循……就算因为‘蔷薇诅咒’,历代总是有壮年病逝的先帝陛下,但他们也都给帝国留下了直系王储。尼禄陛下压根没来得及分化,就算狼骑现在抱回来一个婴儿,说是尼禄陛下流落民间的子嗣,也不会有人信服……”
“没有直系王储,若是论血缘关系远近呢?”
“……鲁铂特已经被杀,那就只剩……卡厄西斯皇室的外戚,劳德家族了……”
“……该死!我绝不会侍奉劳德家族!”
同样的对话,在无数贵族家族内部密谈中轮番上演。失去最后一个正统卡厄西斯皇帝,对银河帝国简直就是震天骇地的重大打击。
一时间,谁都顾不了什么税法令,或者还被软禁在王都的大贵族人质了,无论大贵族还是中小贵族,都在疾速往领星回收兵力,议事厅从早到晚灯火通明,都在商议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提图斯·劳德放完消息,预估王都方面也该军心大乱了,便迅速指挥,发动第三次大规模进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王都始终被守备舰群牢牢把守,别说是军心溃散,舰群愈发进退有序,反击力度比从前更加猛烈,甚至几次冲散了叛军的包围圈。
加上海德里希的领星——赫卡星系,仍在不断加派舰队支援。叛军第三次围攻王都,不但没能进入星系范围内,还反被打得大溃,并被追击了数百宙里。
但海德里希没有给提图斯·劳德切断战线的机会。
王都舰队追击到一半,就又光速返航,重新镇守在星系边缘。
“你们没有收到陛下受袭的消息吗?”
这种情形也太诡谲了,提图斯·劳德特意派细作假意被俘,好挑唆前线舰队的王都士官。
“海德里希向你们封锁如此重要的消息,就是为了让你们误以为在向陛下效忠,实际是继续为他卖命!”
“不,阁下。”
身姿挺拔的帝国士官,反背双手,面色冷冷道。
“上将并未向我们掩盖任何信息。但陛下归位前,我们只会死守王都。这就是王都当前的最高军令。”
“……万一陛下已经殒阵了呢?”
细作继续挑唆,“如果有陛下生还的消息,德尔斐星系早就该结束封锁,你们是否已经沦为海德里希野心的消耗品?”
“告知你的主人。在陛下归位前,我们只会死守王都。”
帝国士官无视任何假设,只笃定重复同一句军令,如同早已被精确校准的战争机器。
“……好样的。好样的,海德里希!”
提图斯·劳德得到消息,先是一愣,然后骤然大笑出声!
大笑过后,他又露出一丝感慨的表情,看向自己家族养出的驻兵和司令们。
吃了败仗,驻兵的前锋舰队连屁都不敢放,挤成一条长蛇灰溜溜往领星赶,只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回要塞。
“但凡我能有他手里一半精兵强将,我情愿拿十个星系去换。”
“但海德里希家族再厉害,不还是在鲁铂特手里没了吗?”
小辈们讷讷接话,“他们家族从小培养如何打仗才能无懈可击,其他方面……多多少少也该有及不上您的地方?”
提图斯·劳德抬起眼,眼中掠过一丝冷光。
……
德尔斐封锁第五日,流言开始在帝国境内肆虐不堪。
比王都预估中的情形严重得多——一看就知道有庞大的贵族势力在背后煽风点火。
各个宙域领星,无论任何贵族阶层,无论是否在税法令名单上,都在紧急清点星系驻兵。
无理由无节制的备战,导致领星间的气氛愈发紧张,一场足以分裂整个帝国的内战,似乎随时都会席卷而来。
“……狼骑和德尔斐舰队,已经把搜寻范围扩大到圣山周边和圣殿内部了,但还是一无所获……白狼骑大人被送到德尔斐急救基地后,目前也没能脱离危险期……”
副官在光屏里向海德里希报告。他显然也刚从搜寻中回来,头发和脸上全是汗水。
“长官,早知如此,我就该……就该按你说的准备!在任何人质有机会接近陛下前,我索性把他们全部……!”
海德里希神情倒是很平静,只是在翻看德尔斐星系的搜证报告。
据德尔斐舰队描述,蝎尾挟持人质事件后期,有打着蝎尾光帜的星舰前来进犯,海德里希一眼就知道那是提图斯·劳德的叛军舰队。
但提图斯·劳德把事情做得很干净,估计是用远程操纵星舰,并提前在星舰上装了中子震爆弹,导致这支舰队全军覆没,舰兵尸骨无存。
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只剩下在王都公馆抓获的那名试图暗杀哈里森大公的贴身佣人了。
但那名佣人仍未清醒,而在没有尼禄坐镇的境况下,帝国的局势将会一天比一天恶化。
在翻看进出报告时,他偶然注意到,原本在镜泉星系任职的老帝师——加涅大学士,今早申请乘坐速度最快的游翼艇,从王都直接跃迁到德尔斐的锚点。
加涅有尼禄赋予的最高行动权限,身边甚至有狼骑保护,因此当他出入王都和德尔斐,都未受到舰队阻拦。
“加涅大学士去德尔斐了?”他问。
“是、是的。”
副官一愣,“大学士今早就到了,抓着狼骑急问陛下下落……但现在应该在急救基地,我听人说,他好像一直呆在白狼骑大人的急救舱旁。”
海德里希抬眸:“……他在白狼骑身边?”
他想起此前尼禄说,给加涅寄去了自己亲笔撰写的“信”。他甚至无需转动脑筋,就能猜测到——
百分之百,是尼禄指定继承人的遗诏。
黑发将领垂下蓝眸,突然唇角微勾,淡淡地笑了起来。
“……长官,你怎么了?!”
副官常年看他一副装逼冰山脸,陡然见他勾唇微笑,被骇得神志不清,“我们不会放弃搜寻的!只要一天没找到陛下的……的……陛下就安然无恙!”
虽然语气确凿,但副官眼中也掠过了一丝阴霾。
这些天来,同样的阴霾,一直沉沉压在德尔斐每个人头顶。
光看白狼骑的伤势,就可以预估尼禄的情况绝对不容乐观。
这样严峻的伤情,还要在没吃没喝、没有急救舱的情况下度过多日……
副官不忍再想,只得逃避般关了光屏,继续投身搜寻工作。
……
阿撒迦在落地时,清晰听见了腿骨折断的脆响。
垂降钢索的长度,离洞窟最底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待钢索放尽,他悬吊在空中落不到地,便索性将军刀插进洞壁泥土,将自己全身重量固定在军刀上,然后放开钢索,直接垂降向洞窟底部。
纵使有动力护甲和军刀减速,但洞窟穹顶出乎意料地高,而且下落的洞壁是新鲜泥土,但地面和墙壁,居然全都是尤铁材质,导致他一落地,就挫断了腿骨,胫骨甚至从皮下戳了出来。
但阿撒迦没有在意,只是四处转着头,竭力捕捉主人的气息。
好在,当他落到洞窟底部时,那股淡得像幻觉般的蔷薇冷香,就又变得浓郁起来——说明他的搜寻方向没有出错。
就算有虫血,骨伤自愈也需要一些时间,可阿撒迦连一秒也等不了,干脆就用嘴咬着手电,用双臂往前飞快爬行。
从落进这个圣山深处的洞窟起,他就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不知道是磁场干扰还是什么缘故,他在这里有股很不适的黏浊感,仿佛在圣山内部,时间和维度都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
他想起什么,掏出通讯器查看,发现信号已经丢失,时间光标却在高速往前推进,不知道是不是跌落时摔坏的缘故。
持续一段时间的爬行后,男人感觉腿骨慢慢长好,便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又大步朝前迈进。
直通地底的洞窟底部,居然是错综复杂的废弃甬道。金属的墙壁上,还悬吊着很多导管和电线一类的东西,甚至还有旧联邦制式的量子计算机。
但阿撒迦彼时满心满眼,只有他那受了重伤的主人,对这些玩意看也没看一眼,军靴一迈,就径直快步过去。
到金属甬道的尽头,他听见了泠泠的泉水声。还有一种——类似巨大的活物,在水中缓慢搅动的声音。
阿撒迦金眸一凛,迅速熄去灯光。
前方黑暗的甬道尽头,有淡淡的莹白光芒亮着。等男人无声前进,贴在甬道墙壁上窥探时——
他那双冷沉的金眸,一瞬间就缩紧了。
如果不是腿骨还在隐隐作痛,他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圣坛。
地底甬道的尽头,居然是跟圣坛中一模一样的圆形广场。
只是这里没有穹顶的方形洞窟,也没有精致的神祇雕塑,只有一个巨大的、密闭的、黏浊的地底水潭。
水潭表面发着很淡的白色荧光,这让阿撒迦得以在昏暗的光线中,迅速找到了自己的银发主人。
只一眼,就让男人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蔷薇军刀!
银发少年双眸紧闭,眉心微蹙,正无力瘫坐在水潭边缘。
他并非背靠着谭边的石壁,而像是靠着什么柔软的、看不见形体的东西。
那东西几乎把他的整个上半身,一并环抱包裹住;
双手稍稍向上垂吊,断裂的关节被固定在半空中。
而水潭的池水,刚好堪堪浸过他的下半身,仿佛水里也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托举着他。
小皇帝面色苍白,唇角还有未擦净的血痕,脑袋无力地向一侧歪斜。
滴着血水的银发,则凌乱散落在脸颊。
那场爆炸,不仅撕开了尼禄的动力护甲,也让他身穿的驾驶服,成了七零八落的布料碎片,湿漉漉贴在洁白的躯体上。
尼禄虽然昏迷不醒,但并不是毫无知觉。
随着水下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浮出水面,轻轻拉开尼禄双腿,并露出大腿内侧可怕的贯穿伤时,尼禄的上半身突然猛地一挣,喉间也溢出近似痛苦的低吟声来。
“……唔……不……!”
伤口处有什么在发光,但少年的扭动挣扎,似乎正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
有某种透明无形的活物,正缠绕固定尼禄错位的肢体关节,不允许他移动半分。
尼禄奋力挣扎未果,那具被层层缠绕的雪白身躯,也只能持续无助地发抖。
他用尖尖的犬齿咬住下唇,直接把唇瓣噬咬出血。
但池中的活物依然不遂他意,很快就有类似条状的生物,迅速探入他的唇舌间,并将尼禄的双唇小心地撑开一些。
那活物是完全不可视的,阿撒迦只能看见尼禄张开的唇瓣,小小的犬牙,和更深处的嫩红舌尖。
但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别的什么。
眼看尼禄不堪折磨,头颅慢慢垂落,彻底陷入昏迷。
男人一双又痛又怒的金眸,都被灼成了赤红色。
他一声不吭,残破的军刀往左手握住,径直跃进水潭,飞快游向尼禄的位置。
而就在他落水那一瞬间,千锤百炼的战士直觉告知他——
水底有东西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无数巨大的无形活物,骤然破水而出!
阿撒迦咬紧牙关,反手横刀在前,一双金瞳如火焰般灼烧。
在被尼禄捡回王都以前,他曾被迫与无数稀奇古怪的星兽搏杀,以取乐于人;
如今,再多一个未知的圣山怪物也无妨。
他只知道,今天,他会从这里把尼禄带走——带回到属于主人的蔷薇荣光中去。
……
德尔斐封锁第六日,尼禄依然下落不明。
提图斯·劳德把大贵族势力范围广阔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一边调令舰队持续进攻王都,一边重金买通学界人士、领星媒体,甚至平民酒吧中的歌者,使更可怕的流言在帝国传播。
“……难道你们不明白吗?德尔斐早就被海德里希控制,陛下也在几天前救下人质后殒阵,只是海德里希一直秘不发丧罢了!他想借陛下名义摄政,然后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等真相水落石出时,谁都不能把他拉下马了……”
“……仔细一想,海德里希的上位确实也太……他不就是给陛下进献了妹妹吗?然后就一路火箭式晋升,直接从罪臣晋升到帝国上将……陛下还不顾皇室尊严,一会儿为他的家族平反,一会儿又给他加官进爵,送他赫卡星系,明知圣殿祭典会有危险,陛下居然把他留在有防御体系的王都星系,自己带狼骑去德尔斐,这不是被控制了是什么?”
“……陛下的亲生外公,提图斯公爵不是早就说过真相吗?海德里希早就控制了陛下,不但导致陛下与亲人决裂,甚至变得比从前更加激进好战!陛下归位后一直心安神泰,也是在得到海德里希以后,才突然扩军,发动戴维德领地战役,建造赫卡星系,收复西境,颁发税法令……”
帝国贵族间本就彼此不服,但对由恺撒大帝开创、被卡厄西斯家族统领九百年的银河帝国,皇室正统血脉的震慑力是非常强大的。
平日里,贵族集团即便再明争暗斗、或暗自削弱皇室权力,但对头顶始终压着卡厄西斯这一点,到底罕有怨言。
在黑暗混乱的叛党时期过后,大部分贵族领主也都在流血冲突中,不甘不愿地达成共识:
不论如何,蔷薇王座上只能是卡厄西斯。只有卡厄西斯皇室才能让绝大多数人信服,帝国才不会为争夺王位而大规模分裂。
但如今,在提图斯·劳德的大规模造势下,皇帝遇袭身亡似乎已是板上钉钉。
“尼禄陛下已经是最后的皇室血脉,一旦最后的卡厄西斯皇帝晏驾,目前霸据王都的海德里希,不就成了最后赢家?”
“……这样一想,或许陛下在德尔斐遇袭也……”
“海德里希本来就是流放的罪臣后裔!跟陛下也无亲无故,凭什么是他?!哪怕是劳德家族接任,我现在都能勉强信服!”
在帝国边缘宙域,还有更绝望的声音在传播。
“银河帝国是因为卡厄西斯才得以维系至今,若是从此再没有正统皇帝,我们这些小领星领主,拿什么去跟大贵族抗衡?”
“海德里希是帝国上将、高等贵族,一旦让他篡位,能比鲁铂特好多少?你们忘了吗?鲁铂特统治时期,大贵族出入我们的领星如入无人之境,随意拿领星平民的子女贩卖取乐!”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倒不如索性……”
王都议事厅,信息部成员递上紧急报告。
“今晨5点,截获帝国东境星系大量秘密通信。东境贵族在通讯中奔走相告,意图联合东境边陲中小领星,脱离银河帝国,成为自治联邦。”
“……该死!”
一名帝国将领怒极砸案而起,“居然在这种时候分裂帝国!这群贵族领主简直胆大包天!陛下只是暂时下落不明,他们真当陛下晏驾!等陛下归位,他们连人带家底都要被抄干净!!”
但他话音落下,议事厅内却一片死寂。
所有将领低垂着头,目光闪避,都不愿跟同伴对视,生怕被别人发现眼中的郁郁不安。
为了避免离散军心,王都将士目前得到的统一情报,是陛下早已转危为安,只是尚未清醒,帝国境内的流言是提图斯·劳德想攻克王都的伎俩,根本不值一提。
但此时身处议事厅的,全是将衔以上的高级将领,他们跟海德里希一样,实时同步德尔斐的情报,也知道真实状况的严峻程度。
……没有人敢在这时担保,那个所向披靡的银发帝王,是否还能在某个时刻如神兵天降,重返他的追随者们面前。
“第一个提出成立自治联邦的贵族领主,是提图斯·劳德的远房戚属。”
海德里希坐在主座,翻看着递交的报告,一边冷淡分析。
“显然,他的目标已经不再是王都。他正在将可能成为王都助力的中小贵族,先一步从帝国的掌控范围独立出去,进而制造更大的分裂和动乱。
“银河帝国若是完全变成一盘散棋,坐拥兆亿兵力的劳德家族,就会成为战乱中最大的豪强。
“届时,提图斯·劳德可以以外戚身份,打出收复帝国旧地的旗号,吞并独立领星,最后成立一个名义上是银河帝国、却与帝国截然不同的新政权。
“到那时,再吞并王都星系和德尔斐,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在座将领无不头皮发麻。
帝国当前群龙无首,提图斯·劳德若真按此计划布置,加上劳德家族积攒的庞大势力和财富,真有可能会成功。
“……帝国可不能在这时候分裂!!我们现在的兵力,只够把守王都和德尔斐,再也抽不出手解决内乱了!”
短短几日,包围王都的驻兵舰队,一刻未停止进攻,战略目的也从攻占王都,转变成打长期消耗战。
海德里希既要指挥正面战场,又要处理帝国境内愈发恶劣的分裂趋势,同时,因为不愿将尼禄所在的德尔斐,轻易放权给其他将领,他强制要求接管德尔斐当前所有事务。
黑发将领坐姿仍然笔直,脊背如刀锋般挺拔,但难掩蓝眸中的浓郁血丝。
自陛下遇袭失踪后,众将就极少看到海德里希有过休憩时间。
“我们应该让德尔斐的狼骑昭告帝国,称陛下已转危为安,暂时稳定局势!”
一名将领起身道,“狼骑与卡厄西斯光影双生,若涉及陛下,他们的昭示分量极重,只要知道卡厄西斯正统血脉尚存,足够震慑这群狗贵族!”
“不能。”
男人淡淡道。
“……为什么?!上将,我前天才看见你的备用计划,里面就包括使用狼骑镇压流言,为什么现在又——”
“从现在起,帝国狼骑必须与公开舆论隔绝,不可受帝国当前的混乱裹挟,并始终恪守骑士宣言,以保证在公众面前的绝对纯洁性。”
海德里希垂下眼睫,淡蓝的眼眸下方,是两片淡淡的青黑。
“让狼骑违背誓言,发布虚假昭告,短期内固然可以稳定局势,但一旦事态进入最糟糕的境地,即确认陛下已经……狼骑的公众信用会严重受损,届时,帝国将再难有复兴生机。”
众将没搞懂狼骑和帝国复兴有什么关系,但当前最实用的举措不能用,议事厅的氛围便又沉重下去。
“……该死的鲁铂特!!”
有将领骂够了提图斯·劳德,开始低声怒骂当年犯下屠门血案的罪魁祸首。
“哪怕当年再多一位王储殿下尚存,陛下都不会如此被动!一旦帝国被提图斯·劳德彻底分裂,完全进入战乱时代,那就不是陛下归位可以掌控的局面了……!”
“是啊……陛下要是能有血脉相连的子嗣该多好……圣子在上,请求您明天就赐予王都一名Omega、Beta……什么人都好!让他/她带着陛下流落在外的子嗣回来吧!只要能证明正统性,我们就可以立刻稳住局势!”
“你真是急疯了乱放屁!胆敢污蔑陛下的人品,你也想吃审判庭的铁鞭?!何况陛下自己还是孩子,甚至还没分化,哪来流落在外的子嗣!”
海德里希没有参与争吵。
他只是始终垂着眼眸,神情淡淡地看着桌面。
德尔斐封锁第七日。
脱离帝国独立的风潮,已经从东境滚滚席卷到南境。
南境贵族的联军司令们,自然也得知了境内领主正在蠢蠢欲动。
对蔷薇王座有想法的,开始向提图斯·劳德发去试探性通讯;自知没有实力争抢王位的,开始彼此联合,准备脱离银河帝国的统治,自立为王。
“……这群见风使舵的狗贵族!陛下甚至还生死不明,他们就已经藏不住豺狼野心!”
“但是……一旦帝国完全分裂,变成数百个独立的自治联邦……以我们和陛下的兵力总和,不足以应对这么多自治星系……”
“提图斯·劳德打不进王都,简直丧心病狂!帝国一旦进入全面动乱状态,所有手无寸铁的平民都会遭殃!他竟然敢想这一招!”
议事厅内吵嚷纷纷,唯独白发青年一人立在窗边,垂眸看着光屏,面无表情地思考着什么。
“德尔斐到底在做什么?圣山只有那么大一块地方,到现在都没办法找到陛下吗??”
“……该死的蝎尾,他们的毒计真是杀人诛心!”
“可是,已经七天了……陛下他本来就身受重伤,会不会……的确已经……”
“尼禄不会有事。”白发青年一边飞快思忖,一边迅速打断,“因为他是跟圣子一起消失的。”
“啊?您怎么知道?等等……先生,还是别、别直呼陛下尊名,不合体统……等等,圣子也失踪了?!什么?!”
白发青年像是突然回过神,兜帽下抬起一双宝石绿眸:“您忘了,我对说过的一切都不负责。”
“阁下,当前局势严峻,请您不要再戏耍别人了!”
德尔斐封锁的消息里,确实包括圣子失踪。
提图斯·劳德估计认为,圣子失踪在帝国范围内引发的震动,将会完全超出他的掌控范围,所以选择对圣子一事不作声张。
他知道那里的时间流速不对劲,但七天……
七天确实太久了。
他虽然笃信“那个生物”不至于害死尼禄,但对祂的信任度,也就只有可怜的百分之十左右。
而且,帝国久久等不回自己的君主,随时可能分崩离析……这是“那个生物”未必懂得的常识。
但是今时已不同往日。
这些天,他除了一遍遍翻查德尔斐的最新消息,同时在劳德家族领地内,锁定提图斯·劳德的行动路线,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了。
联军并没有直接打进劳德领星的实力,而王都正在被层层包围。
尼禄身边的那些人里,只有白狼是他最了解并信任的——可白狼至今也没脱离危险。
这让他即便提前绘制好路线,也没有办法递进白狼的智脑中。
除非他本人能进入德尔斐——
但德尔斐如今正处于最高戒严状态。
他又能以什么身份进入呢?
身后的联军司令,突然发出一声暴怒的吼叫:“妈的,他们开始了!”
白发青年侧过眸去,就见光屏中大量滚过东境的消息。
帝国东境的一名贵族领主,正在公开招兵买马,并宣称即将脱离银河帝国独立。
他们看准了海德里希分身乏术,已经顾不上东境的偏远星系了。
而所有人都明白,只要王都在镇压分裂上,展示出哪怕一丁点的迟滞或软弱,宣布独立的领星,将如雨后春笋般疯狂冒出。
……而帝国一旦全面分裂,就意味着,尼禄此前所有的心血,都可能尽付东流。
白发青年面上没有表情,只微微咬紧了自己的犬牙牙根。
……明明从前发过誓,哪怕惨死在星盗手中,或是葬身时空乱流,他都绝不会再回那座黄金宫殿中去。
但双腿却似乎不听使唤,缓慢从窗前转身,抬步走向议事厅大门。
“……阁下,您要去哪里啊?”
“借用一下你的游翼艇。”叶斯廷轻声说。
临走时,他仍以那副优雅淡然的姿态,朝议事厅的人们轻轻一笑。
“抱歉,不一定能还。
“因为倘若下次有幸相见,我必然已在帝国审判庭的囚笼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