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艇接连在太阳宫门前降落。
贵族青年们衣冠楚楚, 轻快地从舰桥走下。
作为统治整个帝国的皇室家族,常用宫廷宴会来巩固社交,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有些眼尖的老臣发现, 参加这次宴会的Alpha青年才俊,似乎比以往更多一些, 年龄似乎都是刚分化没多久的样子。
“看来尼禄陛下要准备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
新皇是Omega的秘密还鲜有人知, 因此老臣们也只能暂时猜测,
“也该如此, 毕竟叶卡殿下的追随者也几乎比尼禄陛下大一轮了。”
宴会厅人头攒动,裙摆飘飘。
华美的水晶灯枝盏,向大理石地面投落金碧辉煌的灯影。
在熙熙攘攘的大厅前方,卡厄西斯们已逐一落座, 只有镶嵌银叶蔷薇的王座还空着。
而王座旁边, 则端坐着卡拉古和他的妻子。
两人前几天刚结束星际旅行回都, 美丽的奥古斯都皇后在耳边轻声低语, 卡拉古虽然正襟危坐, 如雄狮般威风凛凛,但脸蛋上始终飘着两团小红晕。
跟随卡拉古至今的老将,见此情景不禁感叹:
“永恒奥古斯都如今也终于卸下重担啦。瞧他, 回归温柔乡太久, 连面相那股子狠劲都没喽。”
永恒奥古斯都,是帝国对退位但未辞世的皇帝的特殊尊称。
王座几经易手, 现在的卡厄西斯皇室, 已有两位永恒奥古斯都了。
“——皇帝陛下驾临!”
而随着开场舞音乐即将奏响,现任的新皇陛下才姗姗来迟。
尼禄很显然是被他的兄姐们从某个会议室或实验室里拉过来的。
他的装扮有些仓促, 精美的礼服外套下, 还是帝国军装的内衬。左侧银发被往耳后和脑后梳去, 而右侧的额头则随意散落几缕发丝。
但即便这样匆忙的宴会装扮,当眉眼秾艳的皇帝陛下,携着滚涌的王袍踏入宴会厅时,还是让不少年轻的Alpha看直了眼。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小儿子。”
卡拉古既意外又欣慰,一边跟妻子低语,一边不自觉在唇畔露出笑意,
“艾萨克说他加冕后,一夜之间就像长大了,我还不相信哩。”
不过下一秒,他就乐不出来了:
尼禄将手里的权杖递交给白狼,然后在母后面前站定。
他抬手躬身,向她邀约第一支开场舞。
“……尼禄,你!”
卡拉古狮瞳怒睁,却又不敢当众发作,只好压着声音赶他,
“她的开场舞从来都是我的!”
但银发皇帝邀舞的姿势未变。
他从出现起就很沉默,躬身等待的姿态近乎固执。
雪白眼睫垂落下来,盖住红眸里所有情绪。
“行啦,别跟尼禄置气,还像个孩子似的。”
在一片掌声中,奥古斯都皇后翩然离席,将手放进尼禄掌心。
“我的小王子,”
她温和而雀跃地说,
“我接受你的邀请。”
有皇帝陛下带头,参宴者便也纷纷寻找伙伴,在宴会厅翩翩起舞。
奥古斯都皇后扶着尼禄的胳膊,好奇地瞅着他生疏的步伐:
“加冕前后应该很忙吧?你看起来有很长一阵子没有练舞了哦。”
“是,母后。”
银发皇帝低声回应。
他顿了顿,又以更轻的声音补充,
“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没能再练过社交舞了。”
“什么叫做‘是,母后’?”
奥古斯都皇后似有些惊讶,
“我出门旅行的时间有那么久吗?为什么我最宠爱的小儿子,跟我讲话听起来这么生分?”
迎接她的,是更加长久的沉默。
“是,母后。”
尼禄抬起眼,
“对我来说,您的确离开太久了。”
开场舞毕,奥古斯都皇后摸了下尼禄的脑袋,笑呵呵地说:
“看来下次旅行行程得缩短些。刚刚还没注意,你都长得比我要高了。时间可真奇妙啊,你在我怀里啃手的时候,总感觉好像还在昨天呢。”
……仿佛某种巨大的苦涩,毫无预兆地袭击了他。
银发皇帝几乎立刻别开目光,下颌连着咬肌一同绷紧。
他强迫自己调动已经习得的所有情绪控制技巧,好迫使自己不在母亲面前崩溃。
而他成功了。
仅仅半秒,尼禄便能舒展微笑,温和地对母后说:
“是的,时间总是匆匆逝去。您看,父王已经等不及了。”
但奥古斯都皇后正凝视着他的眼睛。
她抚了把尼禄的脸蛋,什么也没说,只是神色如常地顺着他的手指往后看。
……就看见气势汹汹的卡拉古蹲守在舞池旁。
“他真是的!”
她无奈地摇头,已有岁月痕迹的眉眼间,仍掠过一丝少女般的羞赧。
“今晚这场宴会的绝对主角是你。我们这些老一辈来捧捧场就好,玩得开心点,尼禄。”
尼禄点点头,再次躬身致礼,便转身没入人群。
而奥古斯都皇后提着裙摆,却并没有马上去往丈夫身边。
她沉默思忖片刻,转身穿过重重人群,找到正在与自己白狼交谈的二皇子。
“别担心,母后。”
埃利诺听着听着,微蹙了下眉,狐狸眼开始搜寻幼弟的方向。
”我会照看好他的。”
……
“尼禄!到这里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个人。嘿嘿,你还记得查理吗?就是那个从小跟你一块长大的伴读?他从前线回来啦!……尼禄?尼禄!”
四皇子早早蹲守在宴会厅边缘。
开场舞一结束,他便立刻跋山涉水,穿过重重裙摆和衣香鬓影,一路躲闪过数十条想要塞进他口袋里的Omega香帕,满心满眼去找弟弟。
但被他抓住胳膊的尼禄,眼神却不像是在这个热闹宴会上,而是在某个更遥远的地方。
“很棒的宴会,艾萨克。”
尼禄低声说,但目光始终放在旁边的画像上——他很难对着至亲的脸说出拒绝的话,
“但请原谅我,我不得不现在就离席。科学局……有一些紧急政务还没来得及处理。”
“……啊??”
四皇子一头卷毛僵住,明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离席?现在吗?只跟母后跳完开场舞后就走??”
“是的。”
“可……可今晚你才是主角呀。我是想补上之前你发烧错过的成年礼……”
“……很抱歉,哥哥。”
“不不不,干嘛跟我道歉?你是我弟弟,喜欢干嘛就干嘛。”
四皇子挠着银卷毛,当然还是掩不住一点小沮丧。
“主要是……我们在宴会前筛选了几万个Alpha,最后才挑出了16个感觉合适的人选……本来还想说介绍给你看看的。”
“……你,”
这回露出懵然神色的是尼禄,
“你们……是想现在确定我的婚配问题吗?”
“——不!绝对不是这样!你的婚配哪可能这样草率?”
四皇子像是被踩到了狮子尾巴,差点跳起来,发现左右贵族青年都在偷偷伸着耳朵听,又赶紧压低声音,跟尼禄咬耳朵。
“你知道父王母后为什么在旅途中突然折返吗?你前阵子假性发情,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以为你这就要分化了……然后咱们的医官说,如果能用高匹配度Alpha信息素,跟你的信息素制成中和剂,就能有效降低假性发情的频率。我们挑的就是能提供信息素的Alpha人选,这还只是接受过考察的第一批,后头还有好几轮呢。”
“但既然只是要提供信息素,为什么还要费心去考察?”
尼禄问,
“不是只要匹配度够高就可以了吗?”
“你跟我开玩笑吗,老弟?这种人怎么可能随便挑?”
四皇子把眼睛瞪得溜圆,
“对方是要提供Alpha信息素的,万一你吸着吸着中和剂,突然就对某个人的信息素上头了,死也要让这个Alpha当配偶,怎么办?当然是要按照你未来配偶的标准挑啊……”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尼禄今晚必须提早离席的事,卷毛再次耷拉下来:
“噢,不过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倒也不急这一会儿。来,我带你溜到厅外去,兄姐他们估计现在也正到处找你呢。被他们抓到,你肯定走不了。”
四皇子拉着弟弟的手,一路暗搓搓贴着墙根走,并不断为他推掉大臣们递来的酒水。
就这样护送到宴会厅侧门,他先探出脑袋张望一圈,才回来推尼禄:
“外头没人,快去吧。你先忙你的事。”
尼禄点点头,从门边出去,朝阶下浓重的夜色里走。
四皇子在他身后目送他,突然弱弱地问了一句:
“你真的……一点不好奇我们给你选的Alpha会是什么样吗。”
尼禄的脚步顿住。
他仰望散落繁星的夜空,沉默很久。
左手的刺痛感若有时无,断断续续提醒着他应背负的一切。
而他知道,如果今晚的脱离测试能够成功——他将义无反顾去往另一个战场。
而在那个战场上,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跟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们呆在一起,而那曾经只能孤身探索的择偶事项,是他的家人们在帮他悉心参谋。
……即便已经强迫自己不去看哥哥的脸,他最终还是动摇了。
“如果……只是一小时的话。”
在四皇子重新亮起的目光里,银发皇帝转过身来,嗓音微哑。
“请……带我去吧。”
……
受邀参与宴会的Alpha男女,约有七八十人。
尼禄能从他们身上,闻到令他颇有好感的信息素香气。
他猜测,今晚能被邀请出现在这场宴会中的Alpha,匹配度与他应该不会低于90。
而在会客厅里紧张等候的十几个青年,显然就是四皇子口中的“皇室优选”了——
“皇室优选”Alpha们高矮壮瘦各不相同,发色眸色五花八门,五官也囊括了东南西北各境特征。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放在人群里绝对出挑的长相。
他经历过几次择偶会议,但当四皇子高高兴兴推开会客厅的门,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他微微一滞。
年轻的卡厄西斯一辈早已在会客厅严阵以待,他们虽各自端着一杯酒,若无其事般与候选人闲聊,然而门板一开,数道目光便如电般激射过来。
更远处则坐着卡拉古和奥古斯都皇后,与年轻人们保持一定距离,但小眼神一个接一个往这边抛投。
“别在意,有杀气是正常的,也不是针对你。”
四皇子在尼禄耳边说,又凑过来闻闻尼禄的信息素浓度,确定抑制剂没有失效,
“要不是为了解决假性发情,长姐和二哥是绝不同意让你一口气接触这么多Alpha的。以后万一你真准备跟其中一个结婚,他们估计马上就会把人送去结扎。”
“结……”
尼禄眼神滞了一下,
“……结扎……?”
“唉!这件事我们都吵过几回了。长姐和二哥是铁血结扎派,他们就坚持认为你还小,又是Omega,万一意外怀孕,对身体伤害太大。何况Alpha结扎手术也是可逆的……但我和三姐就觉得吧,这种事起码要你和伴侣自己商量着来?他们有时候就是管得有点多了,真的从咱们小的时候开始就这样……”
四皇子还扒着尼禄讲兄姐坏话,一身飒爽军装的叶卡,已经踏着大步走来。
她先捏着四皇子的嘴,把他扒拉到一边去,然后神色自然地将尼禄从他手里揽走:
“尼禄,来。我最近在军营发掘到几个实力杰出的人才,如果你认为手下人才空缺,也可以将他们安排到更合适的去处。”
叶卡带他前往的方向,约等候着五六个青年Alpha,有男有女。
虽然都非常年轻,眉眼间却有股实战磨砺出的沉沉杀气,一看就是选自各个精锐部队的兵尖子。
只是在叶卡和尼禄面前,兵尖子们全都老老实实的,攒着手不敢乱看。
偶尔有一两个Alpha抬头偷瞅皇帝陛下,被近距离美貌的杀伤力震慑,一时看直了眼。
“嗯哼。”
叶卡不冷不热地咳嗽一声,那些直溜溜的目光便飞快躲闪开去。
“陛下,请允许我为你介绍。这位是王都军事学院的机甲天才,蝉联八年机甲锦标赛冠军,前线驻地军团精锐训练官兼指挥官,帕尼·乌鲁克。”
叶卡思忖了一下,最后似乎决定先从她认为最出挑的一位开始介绍。
“乌鲁克少将,你已经在宴会上见过皇帝陛下了,对吧?”
“是……是是,”
被点名的候BaN选人身材高大,面孔英俊,脑门和手掌粘了几个小创可贴,对着尼禄紧张得磕磕巴巴,
“印……印象深刻。”
“他是在我光刃下坚持最久的一个。只是早年错过了几轮狼骑选拔,实际战力应该比我的白狼还要强。当然,如果还能再强些会更好。”
叶卡低头在尼禄耳边说,
“要为你选择信息素提供者,我认为对方最起码要能在卡厄西斯引以为傲的机甲战斗方面,达到顶尖水准。先达到这个最低标准,我会再进一步考察对方的家族背景、性情和人品。”
尼禄这才注意到叶卡挑出的几个候选人,手掌或多或少都贴着几枚创可贴。
这是超高强度机甲拉练的典型特征,也代表叶卡早已在训练场把他们都按着暴锤过一遍。
他默默张开唇,还没来得及告诉叶卡她的最低标准就是帝国上限,又听长姐揽着他肩膀继续耳语:
“我会相对中意乌鲁克少将,因为他的机甲天赋就是第一轮遴选里最突出的。其次,我派狼骑彻查了他的成长经历,也暗中观察过他一段时间。他出身贫寒,年少时被星盗拐卖颠沛流浪,但好在天性正直善良,第一次强行驾驶机甲,是为了把拐卖的孩子护送回帝国。后来被军校破格录取,也是实打实靠拳头拼搏升迁少将。授衔后被赠予的王都府邸干干净净,没有雇佣任何仆从,也没有学大贵族豢养Omega,勋衔补贴用来在府里养一堆流浪猫……你小时候也总爱把流浪动物往寝宫捡,我是在看到这个情报时,才第一次动念头,觉得可以把他放进候选名单的。”
叶卡还跟尼禄说了很多,有关一个人成长至今方方为面面的细节,其精细和详尽程度远超尼禄自己经手择偶事项时的调查。
只是她单一个候选人的情报就已经有两三百页,四皇子在旁边急得直打转,最后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硬挤进来:
“你不能一晚上都占着尼禄,这不公平!而且你选人光看能不能打,这个标准压根就不对嘛!”
叶卡英气的眉毛一挑,就要去整治自己弟弟。
旁边的三皇女见缝插针,一把拉住尼禄的胳膊肘,就把他从皇长女阵营拉走。
“快来弟弟,我带你见见我刚认识的朋友们。这位是克里斯汀·德昆西小姐,帝国科学院在读博士生,高级科学官,目前虽然才刚年满25岁,却已经拥有多项研究专利,最关键的是——”
三皇女在尼禄耳边低声说:
“她可是第一眼就能看懂你画的星轨图的人,就连二哥也得研究上好几分钟呢。”
被引荐到尼禄面前的女Alpha,身穿科学局的白色制服,眉眼极为出众,鼻梁上的银框眼镜,透出几分儒雅温和来。
“很荣幸与您见面,皇帝陛下。”
科学官躬身致礼,嗓音温和低沉。大概是比尼禄年长一些的缘故,她看着尼禄的眼神,除了对皇帝陛下的敬重,还有几分包容,
“诺伊殿下让我拜读了您对帝国星轨的全新规划图,那令我感到十足震撼。尤其是在西境(W23,9432,9454)这一历史疑难坐标,您竟会想到采用截断式短程跃迁的方案,以最高效的方式化解相斥引力场带来的困境。”
“只是粗浅的草案,还有许多应修正的地方。”
尼禄微微颔首,礼貌回应,
“我注意到了您的姓氏,您或许是星轨设计大师德昆西的后代?倘若您有更加别出心裁的方案,我必将洗耳恭听。”
科学官浅浅莞尔,随即点开智脑星图,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陛下,西境(W23,9432,9454)之所以会在历史上难倒许多星轨设计大师,是因为它所在星系拥有一个小型黑洞,以及质量极大的红巨星,导致星系内部的引力场相斥严重,容易将长程曲速通路扭曲撕裂。
“我注意到您采用了网状通路结构,将要塞间的距离最大程度缩短,以抗衡星区内的引力场风暴。但根据上世纪星轨怪才、帕拉顿提出的理论,在高强度引力场相斥地带中,实际存在着一条引力稳定的‘羊肠小道’。人类的星舰在这条小道中穿梭,将会是稳定和安全的……”
尼禄的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脚下不由朝星图走近,想去听对方的新颖理论。
但刚刚才被叶卡整肃过的四皇子,又不知从哪里窜过来,端起尼禄就想走。
“抱歉抱歉,理论问题以后再聊,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快来见见你的竹马,尼禄!他收到邀请,可是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从边境赶回王都的!”
“艾萨克,把尼禄放下!”
三皇女毫不客气拦住去路,不想丢了皇室体面,便压着嗓子跟四弟吵架,
“没看见尼禄跟人家聊得正开心?真没礼貌!”
“我不明白,三皇姐!你和长姐到底是在给尼禄选未来伴侣还是选得力下属啊??列名单的时候,我就已经质疑过你们的标准了,怎么看怎么奇怪好吗??”
“什么叫得力下属?尼禄从小就喜欢星建规划,他在这方面的天赋你不是不知道,能一眼看懂他星图的人,整个帝国都找不出几个!”
“于是你就选一堆科学官?尼禄自从加冕后,本来就沉闷好多,你还要选个极客跟他闷到一块去!”
“讲话放尊重点,我对她的调查也不比长姐要少,她不是什么性情孤僻的极客。德昆西从十三四岁起就开始在境外自由勘探,至今见识过的文明和宇宙奇迹,可不知道比你这个深宫里的皇子多多少倍!而且,她在文学方面的造诣也很高,会写诗,懂浪漫,生活品味也是一绝,她会是那个唯一能把尼禄带离书房的人——你们才是在给尼禄选一堆下属。”
尼禄被他俩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似乎偏袒哪一边都不对,于是只得默默无语。
正当他扮演锯嘴葫芦,身后悄无声息站了一个人,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
唇角勾勾的二皇子,正背着手站在他身后。
跟我来。
埃利诺无声朝他做了个口型。
于是尼禄悄悄退出两个兄姐的战场,被二哥引到会客厅另一个角落。
奇妙的是,无论皇长姐还是三皇姐,似乎都给尼禄准备好了多于一位的候选人,以便当尼禄不喜首选的信息素气味时,她们还有其他的候选者能尽快让尼禄选择。
然而到了埃利诺这边,尼禄却只看到了一位气场极强的军装女Alpha。
“这是老元帅——是父王时期的首席元帅——的女儿,格里斯·奎因小姐。军事学院指挥系、外交系第一,虽然目前还未毕业,但已经跟随父亲在前线屡立奇功。”
他没有详细介绍,只告知尼禄基本情况,便向后退去,将时间都留给他们。
而深眉星目的女Alpha同样后撤半步,单膝跪地,朝尼禄致礼。
她的嗓音较科学官更加低沉:“见到您是我的荣幸,陛下。亲王殿下告诉我,今天的宴会将有机会向您亲自呈递我的提案。于是我连夜从前线折返,只希望您能垂看一二。”
尼禄回头看了一眼埃利诺,没有从他脸上猜到意图,便伸手用智脑接收议案,一屏一屏地翻看。
在他翻看同时,Alpha却并未马上站起来,只是依旧腰杆挺直地跪着,一双星目灼灼地望着皇帝陛下。
“……点阵式帝国全境防御体系。”
才翻了两屏,尼禄的红眸便逐渐眯起。
他先低头看了眼Alpha,然后侧头去看埃利诺,
“哥哥,你把锚点方案透露给她了。”
“不,”二皇子微笑说,“如果没有得到你的同意,我不会这样做。”
尼禄点头认可,继续往下翻。
Alpha呈递给他的,全都是她在学院和前线期间亲笔撰写的政论,攒了厚厚一沓,却因为军队资历尚浅,没能被直接被上司采用。
尼禄自己便征募过数不胜数的顶尖人才,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政论的含金量。
然而令尼禄感到奇妙的是,Alpha呈递的这些政论里,竟然有不少想法跟他高度相似,相似到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用另一个人的笔迹无意写下。
他再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Alpha,这一次的眼神,与刚刚已有不同。
“敬禀陛下,我在前线停留三年,对两位永恒奥古斯都建立的强大军队心存无上敬仰。但现存军队体系的确存在隐患。”
Alpha低沉地说。
能看出老元帅把自己的女儿教导成了一个极度冷静的人,但她在注视尼禄的时候,眼中还是无法掩饰地出现了希望能被认同的迫切。
“若不能从现在开始拨冗集中,终有一天,散布在各个领星的庞大军队,将成为帝国避无可避的祸源。有关军队改革的详细议案,我也已一并呈递给您,您……您认为如何呢?”
埃利诺在一旁背着手站着,闻言,也偏过头来看尼禄,一语双关问:
“你认为如何呢?”
“我认为她应该留在王都,而不是前线。她对帝国军队现状的剖析极其全面,而只有将她留在政治核心,她才能有机会将这些提案推行。”
尼禄从小就不太能看懂二哥这个人,就连在不明缘由的梦境中也一样。
他只按照自己的思维习惯回答,就见二皇子眨了眨狐狸眼,将头偏向仍跪在地上的Alpha,笑笑地说:
“你看,陛下显然已经为你拟好更高的军衔了。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向陛下谢恩,然后火速在王都选一处合心意的府邸,好等着陛下赏赐给你。”
那Alpha听着尼禄的话时,眸中猛地泛起涟漪,似乎在听什么神赐的福音。
但当二皇子开口,她的眸色却渐渐冷静下来。
她朝二皇子与尼禄分别再次致礼,嗓音有点冷硬:
“感谢亲王殿下的美意,但请容许我厘清这其中存在的误解。我并非为了军衔或王都府邸而呈递我的提案。我只希望我的提案能留在赏识它们的人手中,最好就是您,皇帝陛下,因为您才是那个有能力铲除帝国隐患的人。至于军衔和府邸,那应该是我向帝国证明我的想法正确之后,才能有资格谈论的事情。”
二皇子似乎早料到对方会这样说,唇角笑意加深,却并没有生气。
他寻了个借口让老元帅的女儿离开,尼禄才出声:“我以为你是想为我介绍信息素提供者的候选人——或者用艾萨克的话说,未来君后的候选人?”
“我是在向你介绍候选人,弟弟。”
埃利诺说,
“我本来以为没人有资格染指你,但偶然看到她的政论,才让我把标准勉强放宽了些。奎恩家族世代为我们家族效忠,她的曾祖父曾因瓦希尔二世的疑心病,宁肯自戕来证明自己绝无野心。我很喜欢这种家族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因为就算奎恩小姐再不愿承认,对皇室和帝国的忠诚,也会像钢印一样刻在她的脑中。
“此外,你应该也能看出她的聪明与自傲程度基本相当,但她的确是甘愿为了捍卫帝国而死的那一类人——与她拥有同类理想又身居高位的你,将毫无疑问能驯服她。他们仍在给你挑玩伴或宠物,但从未想过什么样的人才能与君主共度一生。对兴趣的执着会随年龄改变,对彼此的激情会在磨合中淡去,但只要信仰同调和钢印似的忠诚一天尚存,这个人便永不能背叛我那身为皇帝的弟弟。”
他说完,碧绿的狐狸眼垂向尼禄,却莫名开启一个不相干的新话题:
“……我注意到你最近总是很忙?母后她……”
埃利诺话音未落,四皇子便已将卷毛脑袋横插到他俩中间。
“我……我要带走尼禄了。”
对着二哥讲话时,四皇子还是有些掩不住的怂,
“你们今晚真的太过分了!就算我的家庭弟位再低,你们也不能一次又一次让尼禄无视我!”
没等埃利诺点头,四皇子端起尼禄就跑,七拐八绕躲开长姐和三姐,最后被迫躲在廊柱后头,让尼禄与他带来的候选人见面。
尼禄莫名有些好笑:“你似乎对他们选的Alpha都很不满意。”
四皇子咬牙切齿:“是!我早跟他们说过,只有我给你选的才是最合适的,但他们全都说我只是个弟弟。你想想,尼禄,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从小到大谁跟你在一块的时间最多?谁最了解你?难道会是从你8岁就开始频繁出征平叛的皇长姐,忙着往审判庭上挂脑袋的二哥,或者整天泡在图书馆或科学局的三皇姐吗?是我啊!是从你出生起就被要求给你当保姆的我!一个个信誓旦旦说这个适合你那个适合你,只有我才知道谁最适合你!”
尼禄只一抬眼,就见那位最开始就被四皇子介绍过的伴读——查理·伯努利勋爵,就眼巴巴地呆在原处看他们。
“尼禄!好久不……啊,不,陛下,您……您好!”
小竹马紧张地跑过来,想跟尼禄握手。
皇室会给每个王储配备伴读,小尼禄毫无疑问也是有的。
尼禄只需皱眉回忆片刻,便记起自己的童年里,的确有这样一个人。
……只是若要论起长久陪伴,他非常笃定自己的生命里,早已有人占据这个位置。
——然而莹白的洪流卷土重来。
“我去前线历练两年,回王都时才发现你已经加冕了!”
小竹马握住尼禄的手,露出亮晶晶的笑容,
“祝贺您,尼禄陛下!您将会是银河帝国史上最好的一位皇帝!——噢,我的意思是,两位永恒奥古斯都也都卓越非凡——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资格评价这样伟大的帝王们……”
“……天知道当我知道查理跟你的匹配度在90以上时,我有多庆幸!”
四皇子在尼禄耳边嘀咕,“当年看你俩天天逃课,我差点就把他一脚踹去当狼骑……”
他讲着讲着,眼神就开始往尼禄身后的白狼上看。
厨师帽白狼被看得不明所以,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又努力站得笔挺。
“……唉!!”
四皇子莫名重重叹了口气,
“其实我心里有最合适的人选……但……唉!!我就觉得吧,能跟咱们一起长大的伙伴就是最好的,彼此知根知底,你什么性格什么脾气,他全都一清二楚,你撅一下屁股,他就知道你想干嘛。而且能成为狼骑,就代表早就经过皇室忠诚度的最高检验了,我敢说如果狼骑没有那个封心锁爱永不嫁娶的守则,我真正想提的人选,从父王母后到哥哥姐姐们没一个可以找到理由反对……但是,唉!!”
尼禄起初还能听懂,越听到后面越糊涂,没弄清小伴读怎么又会跟狼骑有关系。
但四皇子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白狼提溜着过去。
“殿下,请您别再说那种话了,那是绝对违背骑士誓言的……而且我我、我打不过叶卡殿下和埃利诺殿下的白狼……我怕两位殿下揍您的时候,没办法保护您……”
四皇子气的要死:“怂包!怂死算啦!”
尼禄没听见四哥和他的白狼在碎碎念什么,只是跟自己的小伴读眼对眼瞅着,莫名觉得好笑:“所以你的标准,就是能带我逃课的人?”
四皇子痛心疾首:“才不是好不好!皇兄皇姐们挑的人选固然都是顶尖人才,但是他们有任何人跟你经历过长时间的感情考验吗?没有吧!皇长姐喜欢能打的候选人,二哥要的是绝对忠诚,我真不理解这两点他哪里会没有!三皇姐说什么要看得懂星图要浪漫,这个教一教阿维尔不行吗!让他不要总是有事没事在厨房做菜!”
小伴读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殿、殿下,我的名字是查理……”
四皇子好烦好烦:“我知道!”
四皇子没法在明面上提厨师帽白狼,只好将身后的童年好友一一跟尼禄介绍。
尼禄站在Alpha们的包围中,众星捧月一般,眼神却始终有一丝迷惘。
他下意识往父王的方向看去。
……他其实最想听听父王的意见。
但不知道为什么,卡拉古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候选人。
“尼禄?”
碰巧的是,卡拉古一抬眼就注意到了小儿子投来的目光。
他的脸上展露出笑容,大拇指往厅外的露台一比,用口型对他说:想去外面吹吹风吗?
尼禄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高大的背影,一如还能扑在父亲怀抱的童年。
只是在“这里”,他的父亲从未被疯症侵蚀,从未被迫将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推开。
他走到栏杆旁,靠着栏杆对尼禄招手,眼神里是一种真正对人生感到满足的强者温存。
而尼禄感觉到腿环下的皮肤在发痒。
他知道就跟他见到母后时一样,他刻印在腿环下方的刀痕,正随着意志力被动摇而迅速消失。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父王,”
尼禄站在卡拉古几步开外的树影里,
“您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靠近了。
否则他眼底的痛苦,将在对方面前一览无余。
“不是你先对我露出那种眼神吗?那种‘父王教教我怎么办’的眼神。我就赶紧把你救出来了。”
卡拉古笑呵呵的,
“干嘛?叶卡他们给你选的候选人,有这么让你不满吗?”
“您不肯教我该怎么选。”
“噢,尼禄。你现在已经18岁了。虽然我还是很乐意看到你对我撒娇,但是人生还有这么长,父王不是总能时时刻刻帮你做决定的。”
“……我曾经有想过自己的伴侣应该是怎样的。”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尼禄眼前似乎又闪过那个确认择偶失败的夜晚。
他曾在昏暗的卧室里,长久凝视墙上家人们的画像。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或是应该怎样做。
但他们只是静静地呆在画像里。呆在尼禄无法触及的某个地方,然后无言地望着他。
“我坚持认定作为皇帝,配偶的可掌控性是极重要的。为此,我会在远离政治中心的Alpha群体中挑选,因为我绝不能让对方有任何机会撼动帝国的稳定。但我想选的人,匹配度却始终与我不够高。所以我一直在想,通过生物科技手段干预我的信息素与他匹配,会是帝国需要的答案吗,父王?”
尼禄在说前半段时,卡拉古仍微笑地倚着栏杆,像个耐心倾听儿子诉说烦恼的父亲。
但当他说到后半段时,男人脸上的微笑便慢慢消失了。
他高大的身形,就像一座沉稳的铁塔,伫立在尼禄面前。
那双跟尼禄一模一样的红眸,就这样静静注视着他。
“而你认为,这是你作为帝王理应承担的责任,是吗?”
尼禄仰望着他:“是的,父王。”
“不,恰恰相反。你认为你是在为帝国做出牺牲,但无论对自己,对帝国,还是对你未来的家庭,这个决定都是极度草率而失职的。”
尼禄愣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从最敬重的父王口中,听到“失职”两个字。
这对他简直像一记猝不及防的耳光。
“别慌。我跟你一样年轻时,做过比你更加放浪形骸的决定。你好歹从没吵闹着要娶自己的机甲。”
好在,卡拉古及时拢住了小儿子的肩膀,声音依然乐呵呵的,
“真没想到,我们的小尼禄才刚加冕,责任心就突然变得这么重。比我年轻时可不知道好多少倍。”
“……”
尼禄被他搂着,红眼睛抬起来,首次小声喃喃着示弱,
“我不懂,父王……你可不可以教我。”
“你知道恺撒大帝在卡厄西斯列传的扉页,写过‘爱情是虚妄的容器’。我与每一任卡厄西斯皇帝一样,都牢牢铭记这一点。”
“那么——”
“但爱不是,尼禄。爱是与虚妄无关的另一种东西。爱恒久稳定,且不容转移。一个伟大的君主必然由苦难与爱共同塑造,因为苦难只会塑造暴君,而爱会让强者低眉。”
“……我不——”
“不,你一直知道那是什么。我早年从你的母后身上习得它,便一直尽最大努力,让我的孩子们也能学会。你一直知道它是什么,尼禄。”
少年皇帝与他的父王在夜风里对视。
身后的会客厅里,传来兄姐们轻松愉快的谈笑声。
良久,他才轻轻开口:“是的,父王。我知道那是什么。”
卡拉古笑了,红眸望向遥远的星空。
“总有一天,你也会长大,也会像父王一样组建家庭,也会为帝国培养下一代皇帝。你会学着制作幼小的铠甲,然后亲手为你的孩子们穿上,再将他们推走,走到你再也无法目及的远方。
“只有爱可以制成为他们抵御风雨的铠甲,尼禄,永远不能让严酷的训练或沉重的责任取代它。从你怀里走出的那个孩子,未来会成为一个暴君,还是伟大的皇帝,只由你和你的伴侣决定——这就是为什么仅凭匹配度和掌控力来选择配偶,是涉嫌失职的。”
尼禄垂下雪白的长睫。
他的真实年龄甚至都没有超过20岁,听父王谈论组建家庭,更像是在听什么离他很远的天方夜谭。
可他还是竭力转动脑子,去理解父王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没能听懂,也逼迫自己先把每个字背记下来。
“你指责我不帮你选,但其实我也偷看过候选者名单。”
帝国的老雄狮揉着小儿子的脑袋,曾经威风凛凛的凌厉眼角,也已长出许多柔和的细纹。
“人类很难逃离将虚妄的迷恋认作为爱的命运,因此常在生命中的某些时刻感到郁郁寡欢,认为自己被爱背叛。然而其实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能见识过爱的真容。而我们甚至还是皇室家族——什么样的人,才能透过皇室的辉光,跨越地位带来的荣耀,只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你?光是这个门槛,就已经极尽严苛,它筛除掉的人,甚至比被你信息素筛除的人还要多。
“但我认为,你的哥哥姐姐们已经为你做到最好了。
“只有强大的精神内核,充分深刻的认知能力,超乎寻常的信仰与责任,对理想矢志不渝的追求,才会有能力向他们的君主提供稳定的爱与尊重。而具备这些品质的Alpha,尼禄,他们不可能生活在你划定的范围里。如果连这些人都没办法爬到领域内顶尖,那么帝国的人才选拔系统,必然已经完全腐朽堕落。”
尼禄张开唇,似乎想说什么,又摇着头沉默闭上。
或许他努力思考的模样实在有趣,反倒把卡拉古逗乐了。
那只揉乱幼狮毛发的宽厚手掌,又下落到单薄的肩头处,稳重而不失轻昵地搂住。
“慢慢来,没有必要现在就感到焦虑。你现在还小,而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你现在只需要考虑如何当好帝国的皇帝,卡厄西斯家最小的弟弟,以及我最宠爱的小儿子。等真正到了那一天,父王会手把手教你。而至于你担忧的君后权柄过大的问题——难道你认为,我们会坐视不管吗?”
卡拉古的声音低沉温柔,但尼禄仰望父亲的眼神,却一点一点冷寂下来。
不,父王。
他心想。
我们没有很多时间了。
他慢慢退开两步,让那只温暖的手掌,不着痕迹地从他肩头滑落。
然后深深躬身下去,向父王致礼。
“唔?怎么了?”
“……我要回到会客厅去了,父王。”
“去吧,孩子。我再吹会儿凉风。”
尼禄的双眸仍注视着父王的背影,身形却慢慢退进了夜色中。
脱离梦境的实验进程,已经到了第三阶段。
他在德尔斐或者帝国边缘,已经找不到任何线索,便开始在自己身上动刀。
他尝试用强大的电流刺激自己的神经,或是对自己施加更加可怕的疼痛,但不知是否是因为被困自己的梦境,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那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极为残酷的刑具,放在他的身上,竟没有一丁点感觉。
他被困在曾经梦寐以求的蔷薇时光里。
刻在腿上的刀痕,每一天都会消失一部分,让他彻底数不清已经过去了多少天;
而左手被原著尼禄的皇冠刺穿的伤口,也正在发出不详的酥痒感——那是快要痊愈的征兆。
他的意志力在不断动摇,这让他为了保持理智而承受的压力,正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强。
大脑正在不受控地补全8岁后的时光。
没有任何撕心裂肺的呐喊,或泣血般的痛嚎。
他带着厨师帽白狼翻墙逃课。小短腿往外一迈,便轻而易举将那道血泪的鸿沟跨过。
于是8岁的生日平安度过,然后是9岁,然后是10岁。
10岁没有地牢,没有惨绝人寰的折磨,没有被他蜷缩着依靠的父王的头颅——取而代之的,是空前盛大的10岁生日宴,父王单手把他扛在肩上,向帝国人民介绍这位最受宠的皇室蔷薇。
而往后的13岁,14岁,15岁,16岁……也都这样平静地过来了。
这个一开始摇摇欲坠的梦境,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真实。他身边的人一点点长出血肉,不再是潜意识的幻影,而真的成为某个平行世界里深深爱着他的人们。
那些深刻的疤痕,正像纸张上的水痕一样缓慢隐去。
……不。
他不会就这样让疤痕轻易痊愈。
那些曾经塑造他的一切,一旦也被轻易遗忘,他将彻底沉沦在这没有出口的时空。
他没有回到会客厅,而是顺着露台的楼梯,走进夜色中的蔷薇庭院。
厨师帽白狼虽然不明所以,但仍然忠诚地跟在他身后。
会客厅里的谈笑声越来越远,而尼禄双拳紧攥,竭力让自己不要回头。
他来到原本皇家疗养院所在的位置,在这里,卡厄西斯家的疗养院也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可以眺望王都全境的壮观高塔。
他时常乘坐穿梭艇,从这座高塔的尖顶旁经过;
而今天,他停在了这座高塔脚下。
“你守在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阿维尔。”
尼禄面色如常,对身后的白狼说,
“我突然想上去看看。”
“遵命,陛下。”
他走上旋转的阶梯。
猩红王袍从石阶上一层层扫过,发出轻微的簌簌细响。
……他并不知道,当他即将登上顶层眺望台时,塔底守卫的厨师帽白狼,正噫噫呜呜地被另一位更强悍的白狼拖进树丛。
一双镶嵌银叶蔷薇的军靴快步走过。
尼禄只是从怀里抽出一根绸带,一边向眺望台边缘走去,一边蒙上自己的眼睛。
“‘诀窍就是坠落。’”
一本《流浪者号》静静躺在尼禄的枕边。
在那折起边角的一页里,酷爱冒险的船长先生叭叭地抽着烟斗,一边对自己的同伴说。
“‘尝试让自己从高处坠落,或者一脚踏空。据我所知,大多数人都能这样从梦境中醒来。’”
在帝国引以为傲的科技全然不奏效的情况下,他最终竟只能选择信任一部文学作品——由童年时已经面容模糊的少年温柔讲述给他。
夜风让猩红的王袍猎猎鼓动,像被困在高塔上无声淌血的荆棘鸟的翅膀。
尼禄蒙着眼,坐在栏杆上,冷冷说了一句:
“——到我的面前来,圣洛斐斯。”
在瞭望层的门被猛然推开同时,他一秒都没有犹豫,径直向后翻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