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有熹微的晨光,二野旅店的老板就被叫起来收账。
“房费80。”六十多岁的老板乜了一眼薛宝添,“三盒套,草莓味的25,螺旋的…”
“不用报账!”薛宝添咬着牙拦住老板,“说总数。”
老板在小本子上加减了半天:“165,给160吧。”
薛宝添掏出五张大钞扔了过去,吊起眉梢:“大爷搞搞卫生行吗?一晚上80,我住40,苍蝇蚊子蟑螂住40,我他妈是来睡觉的,不是来看低配版动物世界的。”
老板带上眼镜,拿起钞票对着光检查,慢悠悠地说:“你还有时间看动物世界呢?”
“我…”薛宝添拢了拢衣服,疑似脸红,“那个…套子没用,我…哥们就拆开看看。”
老板将五百块塞入抽屉,挺上道地配合:“我这屋隔音,啥也听不到。”
“草。”
薛宝添用脚蹬开了门,看到了等在路边的张弛。
他双手插兜晃悠过去,讥讽道:“你们gay睡了人,都不付房钱的是吧?”
张弛的钱昨天都给了刀哥,如今兜比脸都干净。薛宝添觉得他理应羞愤,可张弛却落落大方地说道:“这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要怎么还人情?”薛宝添用眼尾夹人,“哪天我想哭丧,你死一回行吗?草,现在真是什么草包都能欠人情了。”
他摸出烟抛进嘴里:“张弛,咱俩昨天说好的,就做一次,可你他妈开了三盒套子,每盒用了一只,合着昨天我看的是动物世界,你看的是科普频道呗?”他点了烟,重吸一口,将白雾吐到了张弛的脸上,“你说,多那两次怎么算?”
张弛扇了扇面前的烟雾,平静地回复:“二百块,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信。”
这话实在是耳熟,曾经提上裤子不认人的薛宝添也常以此为借口打发女人。如今这话反落在自己头上,倒让他生出了一点因果报应的负罪感。
“你他妈的。”薛宝添气得笑了出来,“行,张弛,我认栽,你赶紧滚蛋,带着你的草莓味螺旋按摩套滚远点,别再让老子看到你,这就是还了老子最大的人情了!”
瑞祥医药新加盟的药店开张,赶上六月初六,宜财利事,为讨彩头,公司的大小股东系数到场,庆典办得也盛大,锣鼓喧天震得人脑仁生疼。
薛宝添昨夜没睡好,又被各种折腾,如今腰酸腿软,踩着棉花似的脚下虚浮。
他溜边靠墙抽烟,冷眼看着自家姐夫前窜后跳,彰显存在。
“那个就是用一个肾换来几个亿的瑞祥老板?”
薛宝添狭长的眸子一偏,看到几个凑热闹的人低声在自己身边议论。
他家的那点子烂事,整个烟城的人议论了十年,也不差这几句闲言碎语,薛宝添吐了口烟,没理。
“听说瑞祥现在的老板是原来那个女老板的私生子,碍于身份一直不能认祖归宗,后来那女的生病了,需要换肾,只有这个私生子的肾匹配得上,才让他进了门,最后拿到了这么大一份家业。”
另一个人摇头,持反对意见:“不是这么回事吧,我怎么听说瑞祥现在这个是原来那个的姘头…”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声音打断:“瑞祥药业现在的董事长薛坤是老董事长的远亲,远亲懂吗,薛坤四十岁的时候与她配型成功,救了她一命。老董事长无儿无女,她活了三年,临死前把瑞祥给了薛坤,不是私生子,也不是他妈的姘头,懂了吗?!”
“传闻中倒是有你这个说法,但是感觉不真。”众人忽然品过味儿来,“不是,大家闲聊,你怎么还骂人呢?”
“草!”薛宝添恶狠狠地丢了烟,“骂人?我他妈还想打人呢!”
薛宝添现在还记得那年他家被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踏烂了门槛,他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冠上了瑞祥医药董事长的名头。
一个在镇子上讨生活的泥腿子,自此搬入了别墅洋房,站上了众人瞩目的高位,他那颗捐出去的肾随着远亲埋入了坟墓,剩下的这颗,穿上华服,享受着超值丰厚的馈赠。
十六七岁薛宝添随父乍富,花花世界迷人眼,胡天胡地浪了几年,直到他那个麻省理工毕业的姐夫进了门,这才让他感觉到了危机,收了些性子,将心思放在了正地儿。
剪彩,鸣炮,红绸落地,礼成。
终于坚持到庆典结束,薛宝添咬着烟,心情极差地跟在众人身后离场,停车场就在附近,一溜的豪车码得整整齐齐,只有一台白色跑车被叉车托着底盘,举到半空,还卸了四个轮子。
“薛宝添!”被众人前呼后拥的薛坤愤怒地叫着自己儿子的名字,“你给我过来!”
表情微妙的众人习惯性的让出通道,看着面色阴鸷的年轻男人从人后走到人前。
“这怎么回事?”薛坤指着那台跑车,“你又在出什么洋相?”
薛宝添吐了烟,掀起耷拉的眼皮,凶狠的目光在自己的车上瞄了一眼,然后懒散地回道:“步步高升,爸你看升得多高。”
薛坤气急败坏,碍于众目之下,最后只能负气而去,倒是他的姐夫魏华凑过来惺惺作态:“宝添,需要帮忙就和姐夫说,我们是一家人,别客气。”
薛宝添笑着回:“现在就有需要姐夫帮忙的,莫妮卡最近总学你说话的腔调,就算它是一只狗也不应该太狗是不是,姐夫要不平时你在家少说点话,免得它照样学样。”
魏华脸色骤变,紧咬腮角怒道:“薛宝添,你也只有这点嘴上不饶人的本事了。”
薛宝添搂住魏华,一脸笑意,小声低语:“姐夫,大家都看着呢,还有你最敬重的薛总也盯着你呢,虽然我是他不争气的儿子,可他还没骂,怎么也轮不到你是不是?所以,你现在应该笑一笑,不然还怎么在众人面前装样子啊?”
僵硬的面孔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魏华的声音同样很低,只有彼此才能听到:“薛宝添,你要是不姓薛,就是个屁。”
薛宝添亲切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杀人诛心:“你不靠女人,屁都不是一个。”
跑车被叉车举在半空,在地面留下了一块长方形的阴影。
薛宝添坐在阴影里,指间夹着钞票,从一个孩子手中换来一根棒棒糖。
剥了糖纸,放在口中,他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的助理,懒懒地开口:“说吧,谁干的。”
“我查了一下监控和叉车公司,找到了开叉车的司机,司机说雇他的人没留电话,付得也是现金,但那人个头挺高,眉尾有颗痦子,我想了想,觉得这人像黄征身边的那个秘书。”
“黄征?”薛宝添鼓着腮帮子思量了一下,“家里开火锅连锁餐厅那个?我包他家餐厅吃饭又不是没给钱,他凭什么弄我?”
助理避开目光,小声嘟囔:“你包他家餐厅,请他前女友吃饭,还点了一桌子绿油油的青菜,是谁也忍不了啊。”
薛宝添嘬着棒棒糖翻起眼睑:“谁让他和我装逼的。”
“薛副总,现在怎么办?”
“现在?”薛宝添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今晚吃火锅,给我找点不应该出现在火锅里的小动物。”
他躬身出了那片阴影,抬眼看了看自己少了四个轮子的跑车,补了一句:“别小动物了,换大的。”
薛宝添被堵在了火锅店里,黄征带着几个厨子将他团团围住。
餐厅已经清场,火锅中汤底滚沸,翻腾着令人作呕的东西。
“怎么你们家火锅里有脏东西还不能申诉?”薛宝添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他用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黄总,望川可是烟城十大火锅之首,卫生情况如此堪忧,对得起你这金字招牌吗?”
薛宝添算准了黄征不敢将私人恩怨引到餐厅的经营上,他在家中排行第四,并不得宠,需得夹紧尾巴战战兢兢才能分得一杯羹。如今餐厅的食客已经被自己锅中的东西吓跑,薛宝添认定此时的黄征只是色厉内荏,像气球一样一戳就破。
他等着黄征认怂,等着这个草包颜面扫地的来求和。
可黄征却使了个眼色,让人放下了餐厅临街的窗帘,薛宝添蹙了蹙眉,这与他想的有些出入。
“下了太子爷的手机。”黄征吩咐几个厨子。
薛宝添绷紧身体:“你什么意思?”
今晚的黄征格外强势:“什么意思?教你做人!”
几个厨子人高马大,三下两下就夺走了薛宝添的手机。手机在黄征指间转了一圈,被他悬在了火锅之上:“太子爷不是想联系卫生部门吗?”双指一松,手机划入沸滚的浓汤中,“拿出来就可以联系了。”
“我草你妈的!”薛宝添一脚踹在黄征身上,“老子玩这些的时候,你还在被你三个哥哥轮番踢屁股呢!”
黄征捂着胸口大怒,问厨子:“监控录像关了吗?”
“已经关了。”
“那还等什么,揍他!”
一声令下,几个厨子蜂拥而上,薛宝添寡不敌众,身上接连挨了几拳。正在胶着之时,餐厅的门忽然被推开,几个男人鱼贯而入。
屋子中的撕扯像按了暂停键,黄征一怔,咬牙切齿地问身边人:“没他妈锁门吗?”
那人一缩脑袋:“门口放了今日休息的牌子。”
黄征低骂一声,挤出笑脸对几个食客说:“抱歉,今天本店不营业。”
势单力薄的薛宝添趁机想逃,却被几个厨子用力箍着动弹不了,他大声嘶吼,试图让闯入的食客帮自己报警。
几个食客挑挑眉,笑而不语,从从容容地进来,又从从容容地出去,一副管你死活的模样。
只有一个人出了门又退回来,扬声问道:“二百块,还你人情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