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国,边陲之地。
这座城市因为极高的犯罪率和混乱的社会管理而臭名昭著。
废弃的酒店、荒废的学校、残破不堪的工厂随处可见,入了夜,它们就像狰狞的怪物,在夜幕中支撑着嶙峋的骨骼,好像要把人吞噬殆尽!
薛宝添望着眼前的怪物,觉得身上很疼,好似它正将自己的骨血糅烂,缓慢的且挑挑拣拣的,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这是一处废弃的仓库,阎野已经在里面关了十八个小时。
薛宝添从烟城赶来,一路辗转飞机、火车、大巴,好不容易风尘仆仆到了阎野驻地时,看到的却是周一鸣猩红的眸子。
“阎野被人抓走了。”一块破碎的墨玉送到薛宝添面前,“这是在后巷找到的。”
断茬锋利的碎玉曾是无事牌上的一角,薛宝添忽然记起了很久很久之前那间包房里摇晃的灯影。
“我不要钱,这个给我吧。”
“草,倒他妈挺会要,我妈在庙里给我请的,真要?”
“嗯。”
“能珍惜吗?”
阎野缓缓应声,眼中不自知的脉脉情意当时他们谁没有参透。
“能。”他答。
薛宝添将那块碎玉取过来攥进手心,锋利的断茬扎进皮肉,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冷声问道:“查到现在他在哪里了吗?”
周一鸣的口吻愈发沉重:“通过阎野的手机定位查到了……在邻国。”
“出境了?!”掌心的血顺着指尖坠落,薛宝添听到自己颤抖空远的声音:“活……活着吗?”
“……不知道。”
薛宝添将碎玉装进自己离心脏最近的口袋,冰冷的话中杀机汹涌:“先报警,焱越现在能带去邻国的有几人?”
周一鸣:“算我,三个。”
“告诉他们,能去救他们老板的,薛爷赏一套房子。”薛宝添口中含了一颗烟,看着熟悉的山峦,“这里24小时之内过境的手续很好办理吧?”他点了烟,吐出白色的烟雾,破开重重夜色,凛声道,“按照阎野手机的定位,我们现在就出发。”
薛宝添蹲在声名狼藉的城市中的一角,看着面前废弃的仓库,问周一鸣:“里面大概多少人?”
没等周一鸣回答,赵小泉凑了过来说道:“我让弟兄们巡了一下,估计里面大概七八个人。”
赵小泉是滇泉安防的老板,薛宝添蹲守云南抓魏华时曾经与他打过交道。这人长得像一座巨塔,心眼儿却小,并不是纯良憨厚之徒,不知为何这次听说薛宝添要过境救阎野,他竟也带着几个手下跟来了,还一副颇为尽心的样子。
薛宝添给他敬了颗烟:“赵总仗义,兄弟们为我的事而来,我也不会让大家白辛苦,等救出阎野,我定会给赵总和兄弟们奉上厚礼。”
向来钻到钱眼儿里的赵小泉大手一挥:“欸,不说这个,都是同行,也是朋友,有难了就得互相帮衬。”
薛宝添咬着烟,看着黑乎乎的仓库,在如此棘手的事情面前,保持着克制和冷静:“赵总,我这话不知说得对不对,你给分析分析。劫持人质,要是没有深仇大恨,无非是为财,我有钱,让里面的开个价,我付钱,他放人,两清了。”
赵小泉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那行。”薛宝添站起身,一手夹烟,一手拿过扩音喇叭,走到仓库门前,大声说道,“里面的哥们,你们这是苦差事,能早结束就别耗着了,要钱是吗?没问题,我不知道仓库里面有多少人,但只要出来一个,就可以在我这儿领一笔钱。”
他报了一个数,金额大得身边的翻译直咂舌。
话筒交给翻译,薛宝添被月光映着的目光,显得凌厉威严:“翻译给里面听,一个字都不能差。”
翻译抻着脖子喊了一通,薛宝添听到了仓库里终于传出几句嘈杂。
“他们在说什么?”他问翻译。
“他们……他们有人动心了,但……阿坤说谁要是敢出去,以后就得不到他的庇护。”
薛宝添咬着烟,瞳孔微沉:“阿坤?什么人?”
“我们这里的地头蛇,据说在鑫三角殺过人,手下有很多小喽喽,我们这里的警察都要惧他三分。”
周一鸣忽然记起了那天在国门看到的雨中青年,他问翻译:“阿坤与张山认识吗?”
“张山?”翻译摇摇头,“不认识,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有很多身份,很多名字,阿坤倒是有一个舅舅,中囯人,叫张自清。”
“秃子?”周一鸣问。
翻译点点头:“对,头发没几根。”
薛宝添大概捋清了脉络,问周一鸣:“也就是说你们抓了他舅舅?现在他舅舅在咱们那边的局子里?”
见周一鸣点头,薛宝添眉头一压,眉间的神色登时更加阴戾:“如果不是钱的问题,就麻烦了。”他重重吸了口烟,对翻译说,“将赏金再翻一倍,看看有没有人动心。”
翻译嗓子都喊哑了,仓库里面却愈发沉静,只从大铁门下塞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外国字。
“要钱,也要人。”翻译喝了口水,“纸条上说,阿坤的舅舅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什么时候放人,三天不回来,就……灭口。”
周一鸣狠狠骂了声“草”,赵小泉面色一白,似乎冷汗都下来了,只有薛宝添神色未动,像峭壁上经年累月栉霜历雪的岩石,刚硬冷峻。
只是从嘴里摘下的烟蒂上似乎沁了血,辛辣的味道中隐约裹着血腥。
他交代翻译:“你去和阿坤说,我现在回国去撤案,争取三天内把他舅舅带回来,但我走之前,要看一眼阎野,知道他还活着,不然免谈。”
翻译将话传进仓库,过了很久铁门上才开了一个透气口,里面有人招了一下手,薛宝添长长地吐了口烟,弹开烟蒂,才稳步走了过去。
他趴在还没有巴掌大的气窗上,看向仓库深处。
手指僵硬的骨节蓦地攥拳,口中的铁锈味更加浓重,仓库中唯一的光源照在阎野身上,高大的男人被人吊在场地中央,身上有些外伤,没有明显的开放性伤口,他垂着头,没有意识,胸口微微翕动,呼吸清浅。
“他为什么没有意识?”薛宝添语气平缓冷静,并未歇斯底里,也没咄咄逼人。
“安眠药。”门内瘦削的青年竟然会讲中文,“他太不好弄了,捆着还能伤我好几个兄弟。”
薛宝添笑了一下,目光没有过多在阎野身上停留,而是看向门内的青年。
“阿坤?”他试探着问,又从烟盒里抖出一颗烟送进换气孔,见那人没接,反手含在自己口中。
他垂着眸子点烟,状似闲聊:“你这么年轻,听哥一句劝,别和钱过不去。”偏头吐了烟,他接着说,“你舅舅犯得不是什么大罪,最多在里面待上一两年,中囯的牢饭可他妈好吃了,比你们这边强百套。哥多给你点money,手中有钱、呼风唤雨,等以后你舅舅出来了,你也能好好孝敬他是不是?”
“说完了?”阿坤将眼睛贴在换气口上,“说完了就赶紧回去把我舅舅带回来,你只有三天的时间!”
啪!换气口被用力关上,薛宝添心底的戾气骤然翻涌而出,他摔了烟,抬脚重重地揣在铁门上:“我草你马的,敢动老子的人,我他妈必然弄死你!”
铁门震荡的声音还未停,阿坤的嗓音隔门而出:“你踹一脚门,我就踹你一脚你的人;你骂一句我,我就揍一拳那个吊着的男人!”
“坤哥,错了,我他妈错了。”薛宝添立马认怂,他双手合十,挤出难看的笑脸,“我不该嘴贱,以后要是再和坤哥起刺儿,我自己抽自己嘴巴。”
他背转过身,落了笑容,满脸皆是阴鸷,话里却仍旧妥协服软:“我这就回去,把咱舅接回来!”
他走到周一鸣与赵小泉身边:“软的不行,硬攻可以吗?”
赵小泉摇头:“你看阿坤选这个仓库,左边临江,右边临山,只有正面能攻,这样的强攻最不利于解救人质。”
薛宝添又看向周一鸣,周一鸣也点了点头,认同赵小泉的说法。
“要不,我去劝劝?”赵小泉忽然自告奋勇。
“你?”薛宝添又一次正视今天过于义气的赵铁塔,“赵总今天好像很担忧阎野的安危啊?怎么你和他也有一腿?”
赵小泉一怔,随后恼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薛宝添笑了一下:“赵总以前和阿坤认识?”
赵小泉急忙否认:“不认识。”
“即便你们认识也不奇怪,赵总在云南经营了这么久,要是不认识几个邻国的混混都不正常了。”
赵小泉一张李逵的脸如今惨白成了曹操,他一挥手:“你爱信不信,我就是为了朋友,我现在去劝劝,看看能不能有用。”
薛宝添让开路时,眼中已经有了寒芒。
赵小泉劝得吞吞吐吐,里面依旧沉默不语,薛宝添看着他的背影,问周一鸣:“正面、后面、侧面都攻不进去,上面行不行?”
“上面?”
薛宝添看看废弃的仓库,刚刚我通过换气口向里面看时,发现仓库的右后屋角好像有成堆的山石,有没有可能是小型泥石流冲进了仓库?”
“如果是的话,就意味着那里是一个突破口?”
薛宝添望着周一鸣,眼含希冀地点点头。
正在这时,赵小泉铩羽而归,他的面色更差,在夏末的深夜中不住地流着冷汗。
薛宝添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赵总,阎野上次在云南时拿下了林知奕的单,你心里不爽,这回得知阎野又来了你的地界儿,暗地找人想收拾收拾他,没想到这人做得过了,将阎野劫出了境,还扬言弄死,所以你害怕了,怕一旦事情败露,你会去吃牢饭,所以跟来协助我们,可惜你请的打手好像并不买你的面子啊。”
窄薄的眼皮缓缓掀起:“我猜的对吗,赵总?”
赵小泉一时哑言,几欲张口反驳又将话咽了回去,最后一跺脚说了实话:“今天早上我在路上遇到了阿坤,和他简单聊了几句,当时也不知怎么猪油蒙心了,就想让他教训阎野一下,给他指了阎野住的民宿,还……还告诉他如果打不过阎野,就叫你的名字。”
“什么?叫我的名字?!”薛宝添一拳打在巨塔一样的赵小泉脸上,“你他妈不是猪油蒙心,你是长了颗猪心。”
赵小泉任由薛宝添打骂:“我就想给阎野一个教训,真没想要他的命,谁知道阿坤和他是仇家啊。”
薛宝添舛了几口柤气,快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抬起眸子重新看向赵小泉:“赵总,今天这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也可以一直帮你隐瞒,前提是你得帮我把阎野救出来,只要他没事,一切都不是问题。”他顿了顿继续说,“但如果他……”
赵小泉立马立了军令状:“我肯定全力以赴帮你把他救出来,只是,怎么救啊?”
薛宝添的目光越过赵小泉,看向仓库的顶棚,幽幽地说道:“可能有办法了。”
仓库西北角的顶棚被悄悄破开的时候,赵一鸣正带着几个人佯装猛攻仓库的大门。
薛宝添踩着山体滑落的砂石进入仓库,走在他前面的是让人不爽的宋八百。
薛宝添没来得及炒他,只能由着他跟随着自己一路来到了云南。
宋八百这个人,块头大,常沉默寡言,平日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但凡涉及到他的本职,倒是拦都拦不住的。
进入仓库救人是险中又险的事情,宋八百第一个应声报名。
薛宝添忍不住嘴贱:“怕我阻挠你和我姐的事啊,所以想在我面前表现表现?”
宋八百将自己的一把匕首递给薛宝添:“阎野是我老板,你是我雇主,我去救人理所应当,这是工作,别扯其他。”
“我草。”薛宝添被怼了一脸灰,只能乖乖跟在他的身后,进入仓库。
仓库里的匪徒大多跑去正门应战,只有两个人围在阎野身边,其中就有阿坤。
咔!薛宝添的身后响起一声松动砂石的摩擦声,那是从赵小泉脚下传出来的,因他太过高壮,已经有些风化的砂石经不住他的体重。
“谁?!”阿坤骤然转头看向仓库的这个角落。
就在阿坤出声的同时,薛宝添的目光正放在阎野身上。他与阎野同床共枕、腻腻歪歪了这么久,连对方撒尿后打几个寒颤都知晓,怎能看不出异样。
仓库幽暗的灯光下,双手被捆,悬吊着的男人,在赵小泉发出声音后,耳廓微微一动,薛宝添一看便知他其实一直都未昏迷!
“行动!”
“干吧!”
眼见已经暴露,宋八百和赵小泉同时发出了进攻的指令!
他们瞬间便与仓库里的恶匪缠斗在一处,而阿坤却一直守在阎野身旁,用刀逼着他的颈项。
薛宝添不会拳脚,按照计划应溜边去开大门,放周一鸣几人进来,却在途中猛然对上一双恶狠狠的眼睛!
“你骗我!”阿坤向薛宝添咆哮。
薛宝添脸上堆着笑:“不算骗吧,战术。”
“你不怕我殺了他?”阿坤的刀子又向阎野逼近了几分。
“怕啊,”薛宝添说得轻飘飘的,“他们公司给得奖金可多了,我要是把他救了就衣食不缺了。”
“不对,你们是那种关系。”
“哪种?”薛宝添看着阿坤忽然有些别扭的神情,挑眉笑道,“对,你猜对了,我们是那种关系,不过我看你也不错,结实,抗鄵。”
“你他妈!”阿坤怒火攻心,拿着匕首向薛宝添冲来,“我现在就殺了你!”
就在那把锋利的匕首刚刚离开阎野颈项的时候,被吊着的男人忽然睁开凌厉的双眼,崾部猛然收力,抬起双煺向阿坤踹去!
青年猛然向前一扑,匕首发出的冷芒贴着薛宝添的衣角划过,阎野大声唤人:“二百块,快来帮我割断绳子!”
“哦!”
薛宝添拿着宋八百给的匕首向阎野跑去,他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和风声,但他不敢回头,用尽全力冲到阎野身边,凌空划断拇指柤的绳子!
阎野落地,仅踉跄了两下就将薛宝添护在了怀里,一个侧踢将阿坤踢出两米开外。
薛宝添挑开了阎野手上的绳子,用力地抱了一下他,眼尾有热意缓缓弥漫开来。
阎野粗鲁地拉过他,在他唇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又将他推到角落:“待着,不许动。”
阎野在昏暗的光线中一步步走向阿坤,影子一点点盖在面露惶恐的男人身上……
大门被从外面破开,周一鸣冲了进来,白刃相接、生死禸搏,薛宝添坐在角落,在一片拳脚声中,缓缓的点燃一支香烟……
夜幕终尽时,这场盛大的械斗终于惊动了这座城市的警局,警察一窝蜂似的扎过来,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安静,又搅得一片喧嚣。
频闪的警灯映在薛宝添脸上,他披着一条大毛巾,手里拿着从可爱女警那里讨来的熱咖啡。
“薛宝添。”阎野从喧嚣中走来,闯入了这方安静。
“嗯?”模样带着冷意的男人转身看他,“叫这么正式,有事?”
“有事。”阎野没有走近,隔着两三米的样子,一直注视着薛宝添。
氤氲在咖啡浓香中的薛宝添懒散的靠在警车上,同样望着阎野,并未催促。
拂晓时分,天际的白亮缓缓散开,在那束耀目的阳光跳出地平线的时候,阎野正式的、郑重的,无比虔诚的说道:“薛宝添,我爱你。”
咖啡杯里的波纹缓缓晃动,晨风微微吹拂着发丝,不远处的公鸡开始啼叫,阎野一步步向薛宝添走来。
他站在一直没有反馈的男人面前,忐忑地问道:“你呢?”
“什么?”
“爱我吗?”
温热的咖啡又被喝了一口,薛宝添抬起眸子,露出惯常恶劣的笑容。
“谁他妈会喜欢一个小傻逼?”他仰头吻上了阎野的嘴唇,“除非薛爷打算拯救全人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自己写的好感动。
还有很多很多番外,薛爷还没表白呢,另外想看啥可以提,感谢每一个小可爱的陪伴,鞠躬致谢,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