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答谢薛宝添的款待,林知奕设宴回请,当日安排了司机来接。
阎野将围着豪车打转的老黄拴在桩子上,一抬眼看到薛宝添从楼梯上下来。
云南紫外线强,薛宝添皮肤又白,在这小镇窝了近一个月,他非但没被晒黑,鼻梁上常常因晒久了日头而泛出的红晕,将他衬得更为剔透,水灵灵的招人眼。
这样的一副相貌,却没什么人敢亲近。薛宝添收了在烟城的少爷做派,便更像个市井流氓,眼里压着的不耐与冷意,让人退避三舍,蹲在路边抽烟,路过的女孩儿会多看过来几眼,但也会绕着他走。
在老黄头上撸了一把,阎野走到薛宝添身边:“一会儿吃饭穿这个?”
大了半码的白色T恤,极具民族特色的祥纹织锦裤子,与镇上的普通青年没什么区别,只因脸长得好看,又变得不同起来。
蹲着的薛宝添抬头瞧了瞧衣冠楚楚的阎野,笑道:“给阎总丢人了?还是入不了您的眼了?”
一站一蹲,阎野的目光正巧滑进薛宝添的领口,曾经常常叠加着红痕与歯印的肩膀,如今消瘦细白,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刺眼。
收回目光,阎野回答:“你穿什么都好看。”
薛宝添笑着起身,斜乜着人:“阎野,你每次拴上老黄,都会再给它一根骨头,一巴掌一个甜枣,弄得狗都不好意思和你生气。不过你这‘温柔一刀’可别往我身上用,逼急了,薛爷搭上命,也要滋你一身血。”
拉开车门,薛宝添坐了进去,随手拽了一下衣领,遮上了肩上白膩的皮肤。
薛宝添在名利场中混了十几年,一身的气度都是富贵熏出来的,只要他愿意,即便穿着随意,举止做派也看得出非富则贵,一顿饭下来,没人敢怠慢他半分。
除了林知奕公司的高管作陪,席间竟然还有赵小泉。
饭前,林知奕私下将话说得明白:“赵小泉得知我与焱越签了合同,来公司与我见过一面,有些诉苦的意思。虽说我与谁合作是我的自由,但赵小泉曾经也为我们公司出过不少力,面子还是要给一些的,买卖不成情义在,所以今晚我也约了他。”
话里弯弯绕绕,但懂得都懂。生意场上的人向来不会将自己的路堵死,林知奕这是既给自己留了条路,又帮阎野搭了台子,阎野以后还要在圈子里混,要是被赵小泉泼了“截单”的脏水,大碍倒是没有,名声却是不好听的。
但若有林知奕在,三方面对面落座,赵小泉当着甲方,自然诬陷不了阎野截单,心中再是不满,也得认下自己企业有所欠缺的事实。为了利益,他甚至会伏低做小,与阎野和睦相处,试图分走一些外包的项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林知奕在为阎野筹谋,薛宝添苦笑,人家二人刚刚认识就互相助益,不像自己,天天想着怎么弄死阎野。
果然,赵小泉开始称兄道弟:“安防这个行业中,我最佩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阎总,也就是阎总的父亲,一个就是我的兄弟焱越安防总经理——阎野。”
阎野年轻,装大尾巴狼却在行,不得意轻狂又不过分谦虚,一番话虚虚实实,到最后竟也听出了点真诚。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林知奕请客,自然坐了主位,左右各是阎野与赵小泉,薛宝添没挨着任何人坐,守着门坐在了几人对面,他话不多,慢慢喝着酒,桌上的东西没怎么动,倒是贪了几口见手青。
身边暗影一压,呼通坐了一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赵小泉。
“薛总,喝一杯?”
薛宝添拿起杯子与他轻碰:“赵总这段时间为我的事辛苦了,我理应敬你。”
“客气了不是,应该的。”
烈酒入喉,赵小泉趴在薛宝添耳边低语,见人躲了又将他拉了回来:“薛总,阎野这人你看出点门道来了没有?”
薛宝添回视他:“什么门道?”
“是个能付出的人。”
薛宝添冷了眸子,却笑:“这话怎么讲?”
“你看他接你的单时对你殷勤备至,要是不说还以为你俩是对象呢。”见薛宝添瞥来一眼,赵小泉赶紧安抚,“知道薛总是直男,我是说阎野,谁对他有利,他就对谁好,你看,把林总照顾得多好。”
薛宝添的目光顺着赵小泉的话望出去,对面的林知奕眉目疏淡,唇角含笑,手指握着酒杯微微晃动,目光在一道菜上刚做停留,阎野就转了桌子。
恰好,薛宝添的筷子也刚刚伸向那盘见手青。
“你看看,殷勤得过分了。”
薛宝添笑而不语,缓缓满了酒杯。
赵小泉不怀好意地八卦:“你知道吗?那个林总身上有些传闻,据说不好女色,阎野又是…那个,薛总你猜他这单是怎么得来的?”
啪!薛宝添撂了酒杯!
杯子里的酒炸开了花,虎得赵小泉一怔。
薛宝添偏头看向身边黒壮的男人,眼中迸出漫不经心的寒光:“赵总,你的脑袋一定进过搅拌机吧。”
赵小泉没见过这样冷言厉声的薛宝添,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黝黑的小眼睛。
“背后中伤的话还是少说吧,说不定哪天赵总自己也成了别人口中那个爬床的人。”薛宝添夸张地打量了一下赵小泉,“爬床还没人要,倒挺符合实际,可信度挺高的不是吗。”
“你他妈的找死是吧!”
赵小泉骤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阎野那边自薛宝添落了酒杯便已缓缓直起脊背,如今刚想跃身而起,就被薛宝添一个刀锋似的眼神压制住了。
收回目光,薛宝添的手放在赵小泉的肩头,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赵总,嚷得再大声点,让林知奕听到你正在议论他假公济私,做桃色交易。都是生意人,你应该知道圈子都是相通的吧,丢了一单不要紧,就怕败了人品,以后一单也接不到。”
赵小泉久历人情,自然不傻,四下一扫,皆是投来的目光。他鼻腔打着响鸣,胸口剧烈起伏,却不得不压下脾气,咬着牙低语:“看来阎野果然了得,连薛总也这样护着。”
薛宝添在男人的肩上拍了拍:“我给你留面子,也希望你长脑子,你想得罪人,可别拉上我。我现在势微,谁也护不住,只知道林知奕我惹不起,阎野我还得用,总不能为了赵总一个,得罪人家两个。”
他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送到赵小泉手中:“劝赵总一句,以后做人有点底线,也为子孙积点德。”
杯子相碰:“大家都看着呢,要不咱俩笑一个?这边建议你闭嘴笑,薛爷不想见发了霉的玉米粒子。”
赵小泉是市井地痞起家,成了气候后雄霸一方,已经多年不曾受过这种窝囊气,但他能坐到这个位置,定不是只有匹夫之勇,林知奕不能得罪,阎野也不好撕破脸皮,最可气的是薛宝添也他妈是自己的甲方!权衡了利弊,赵小泉抿着嘴撑出难看的笑容,给自己解围:“酒喝多了,有点没分寸了,薛总见谅,我自罚三杯。”
薛宝添假模假样:“都是朋友,哪来那么多分寸之说,赵总罚三杯,那我就陪三杯。”
高度烈酒,薛宝添连干了三杯,拇指擦干唇角的湿意,笑道:“我去方便一下,失陪了。”
隔壁包房空着,薛宝添推门而入,没开灯靠在墙角默默抽烟。
他盼着酒意快点上头,不然满脑子都是阎野今晚的殷勤备至。他享受过那种滋味,被体贴入微的照顾,不计得失的呵护,一个人无条件的示好,确实让人上头。
苦涩的笑容在黑暗中藏得极深,只有香烟被深嘬时才能照出男人的一点轮廓,低垂的眉眼不再冷厉,睫毛微微翕动,狭小的光域显得下颌更加瘦窄,无端让人想到卡在排水渠中的那只猫崽子,随着摘烟的动作,那些孤独和脆弱又都一闪而逝,不见了。
没有什么无条件的好,酒意终于翻涌而起,薛宝添把头靠在墙壁上,哑声低喃:“对你很好,只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更好的,更合适的人。”
包房的门和灯是同时打开的。
薛宝添抬手遮挡光源,眯着眼睛骂了声“草”。
再睁开眼,面前是一只修长的手,端着一碗汤:“醒酒汤,薛先生喝一点。”
竟然是林知奕。
薛宝添下意识向他身后看,却听面前人笑着说:“找阎野?他正和我的副总研究安防系统升级方案。”
“我不喝这个,但谢了。”薛宝添推开碗,冷峻的黑眸锁定林知奕,“林总这么爱揣测别人的心思?那你猜猜我下一句话会说什么?”
“猜不到。但我能猜到你刚刚为什么和赵小泉翻脸。”林知奕将醒酒汤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是因为阎野吧?我猜他诋毁了阎野。”
他唇边的轻笑犹在,目光却是明晃晃的直白:“薛先生喜欢阎野吧?很喜欢那种。”
烟雾缓缓散开,靠在墙壁上的薛宝添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的眼波闪了闪,再次凝眸望来,目光中皆是不怀好意的散漫:“你猜不到我想说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啊。”他拖着长音,“我想说,林总在其他方面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倒是与莎士比亚像了一半。”
林知奕下意识追问:“哪里像?”
“莎比。”
薛宝添扔了烟,很不客气地推开面前人,厉声道:“滚开,别他妈挡老子路。”
未行几步,身后传来了林知奕温润的声线,语气平缓却咄咄逼人:“薛先生,你不觉得你现在就是阎野累赘吗?他为了帮你公司不回,工作不干,本来就根基不稳,再这样任性下去分分钟就会被人干掉的。”
薛宝添停住脚步,敛眉回视,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三分痞气:“林总忘带东西了吧?支票本呢?”
“什么?”
“现在林总不应该往我脸上甩一张支票,指着我的鼻子让我离开你的人吗?”薛宝添的声线一向偏冷,在静夜中听起来像击玉般冰凉,“放心,只要支票上的数字令人满意,我立马走人,多一句话都不说。”
面对林知奕的沉默,薛宝添冷嗤:“不学霸总拿钱砸人,就他妈闭上嘴,你薛爷的人生除了‘钱’能支配,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哦对了,任何人中不包括我的孙子,林总要是感兴趣可以来应聘一下,阎野那孙子一直是棵独苗,也孤单寂寞,要不林总来陪陪他?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薛爷辛苦点,看看能不能将你们共同培养成才。”
他笑着拉开门:“机会难得,好好考虑,考虑好打我电话。”
门一关,上扬的唇角下压,手指紧握成拳,一声轻喃从口中滑出:“薛宝添,你他妈的真是狼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