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二。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
林述文躺在诊疗室的沙发里,修长的双腿曲起,视线越过膝盖落在沙发旁的棕榈竹上,他缓慢而平静地袒露沉迷性交的那段经历。
苏昱望向林述文,目光沉淀,肢体语言展示出他此刻是个专注的倾听者。
“在最初,我只是尝试性的约炮,又怕又怂,临阵脱逃好几次。”林述文淡淡道,“后来在酒吧里被人下药,三个人,清醒过来时已经被玩得肛裂了。”
林述文眼神飘得更远一些,看天空中翻涌的乌黑低云,“去医院检查,没染上病,本来应该庆幸的,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反而变得更加自暴自弃。”
“我开始沉溺性爱,用精疲力竭日夜颠倒的交合来逃避焦虑和恐惧,对其他事物逐渐失去兴趣,甚至渴望自己能够直接玩死在床上。”林述文苦涩地笑,“累死的情况没有出现,不过累到极致后,会睡得很沉,没有噩梦,更没有惊醒。”
林述文说完,缓慢而沉重地叹息。他侧过头,正好对上苏昱的眼睛,沉静柔和的目光带有安抚和鼓励的力量。
“你总是做噩梦吗?”
“是的。”
“同一个噩梦,还是很多个噩梦?”
“同一个。”
“跟我说说它是什么样的。”苏昱道。
林述文回忆起了很不好的事情,眉心抗拒地拧起,唇角抿了抿,最终还是缓缓道,“我什么都看不见,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我摸到了窗户,狂风灌进来,我知道下面是万丈深渊,我因为恐惧浑身痉挛抽搐,但我的身体违背我的思想,翻了下去。”林述文闭上眼睛,嘶哑道,“咚的一声,全身的骨头都砸断了,好痛。我知道是梦,但我无法挣脱。”
“非常具象的梦。”苏昱说,“在现实中目睹过类似的场景吗?”
“没有目睹。”林述文紧闭双眼,眼珠却在快速颤动,“都是我想象的。”
苏昱观察他的精神状态,温声轻问,“林述文,你现在还能更深入地继续这个话题吗?”
“不能。”尾音发抖,牙关也在颤栗。
“好,我们来聊聊其他的。”苏昱让林述文深呼吸,等他情绪平复后,才道,“开始跑步了吗?”
林述文点头。
“感觉如何?”
笑笑,“很好。”
“上次治疗结束,我让你回家后梳理一件近期最困扰你的事情,并试着思考解决办法,你有好好考虑这个问题吗?”
……
治疗结束时,堆积在天空中的乌云终于不堪重负,哗啦啦下起暴雨。
林述文站在医院门前,抬头看雾蒙蒙的天。雨水被大风吹斜,滴落在裤脚。
坐在医院大厅导诊台后的护士见林述文一直站在门边,便上前去递了一把医院公用的墨蓝色长柄雨伞给他。
林述文笑着跟护士道谢,撑开伞朝外走了两步……呼啦,一阵妖风刮来,吹得伞骨嘎吱作响,横着飘的大雨瞬间砸湿衣摆和裤子。
“……”
林述文又默默退了回来,决定等雨小一点再回家。正值下班高峰期,打不到车,雨太大也没法走去公交站。林述文轻轻叹气,给在家里等着的狗崽子打电话。
“喂……嗯,我稍微晚点回家,雨太大了。”
“……接我?怎么接?”林述文声音带上调侃的笑意,“撑一把伞跑过来接我吗?”
“……嗯,知道了,我不会淋雨的。饿了你就先吃饭。”
“好,好……好。”
耐心地等贺淳絮絮叨叨交代完,林述文才挂掉电话。
小护士回到导诊台后,远远地望着林述文的侧影,修长清瘦,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分明,皮肤很白,微微上扬的桃花眼蕴着淡淡的笑意。在嘈杂纷乱的暴雨雷鸣声中,散发着宁静平和的气质。
雨下个不停,道路上的积水越来越深。
林述文盯着积水表面被雨滴砸出的波纹发呆。
忽地,有人问他,“还没回去?”
林述文一愣,侧头看去,是霍远宁。
霍远宁看一眼外面的瓢泼大雨,说,“没人接你?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用,谢谢。”
耸耸肩,“好吧。”
霍远宁嘭地一下撑开伞,淌着积水冒着大雨冲进医院前方的停车场,逆着风找到停车位。伞的作用不大,霍远宁坐进车里时,皮鞋西裤湿了大半。
黑色的雷克萨斯亮起车灯,晃着雨刷开出停车场,沿着车道绕了半圈,径直开上诊疗楼侧方的无障碍车道,停在医院正门前的平台上。
林述文面无表情神情淡漠地看着停在跟前的雷克萨斯:“……”喉结一滚,酝酿着正想开口拒绝,肩膀忽地被轻轻拍了一下。
清润平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不回家吗?”是苏昱。
苏昱跟林述文接触时都坐在办公椅上,今天站在旁边,林述文才发现他比自己还略高一些,怔了怔,才说,“等雨小一些。”
苏昱点点头,“雨天路上注意点,还有,小心别感冒了。”
“……好。”
苏昱往前走两步,径直打开雷克萨斯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望着扬长而去逐渐模糊的车尾灯,林述文难得尴尬,曲起手指蹭了蹭鼻梁,咳。
……
傍晚七点,天色完全暗下来。
一盏又一盏路灯照亮回家的路。
远远的,林述文就看见公寓楼下蹲着一个人。超大一只,穿着跟自己同款的深灰色居家服,踩着一双脏球鞋。
“贺淳。”
林述文喊了一声,蹲在地上支着下巴盯着地面发呆的人立刻寻声抬头。
林述文又喊,“你别动。”
“?”贺淳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继续蹲在原地,目光随着越走越近的林述文扬起,脑袋越抬越高。
林述文走到他身边,冰凉的手指放在贺淳头顶,揉了揉短短的头发,低头一脸怜爱地看着贺淳,认真说,“好乖,你像只大狗。”
“……操。”贺淳笑骂,配合地用头顶去蹭冰凉的掌心,“这样呢?是不是更像。”
林述文眼睛弯起来,揉得那颗脑袋左摇右晃。
“满意了没?”贺淳哭笑不得。
“唔,差不多了。”
贺淳反手握住林述文的手腕,站起来,他本来是想牵林述文的,结果那人顺势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勾住脖子。
贺淳反应几秒,明白这是林述文在求背。
背,肯定背。
贺淳弯下腰,林述文动作熟练地攀到他身上。虽然不明白对方今天为什么莫名其妙爱撒娇,但贺淳很乐意配合,背着人走进楼道,坐电梯。
电梯里除了他俩,还有一个住在中层的中年女人,手里提着菜,余光时不时从电梯门的倒映里去瞥角落里腻腻歪歪的两人。
林述文脸色毫无波澜甚至一脸理所当然,修长的小腿挂在强健的臂弯里,悠哉地晃啊晃。
贺淳有点害羞,但不影响他尽职尽责地背起林述文,托住屁股,往上带了带。
林述文的手腕里挂着从医院带回来的雨伞,印着诊疗机构的伞布就在贺淳眼皮底下晃悠。
贺淳看见了,但他选择沉默。
贺淳想,如果林述文想说,他会主动告诉自己的。猫嘛,都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
叮。
电梯提示音响起,中年女人漠然地走出电梯。只剩两人。
贺淳反手抓住林述文的裤腿摸了摸,湿透了,回去要赶紧让他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你的房子要租到多久?”林述文突然问。
“明年6月。”贺淳说,“租了一年。”
“哦。”
“哦什么?”
“哎。”
“哎什么?”
林述文闷声,“原来我们才认识不到四个月啊。”
贺淳说:“正常,像我那么优秀的男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认识到的。”
叮。
顶层到了。
贺淳背着林述文出电梯,提醒他,“趴低一点,注意头。”
“贺淳。”
“啊?”
贺淳停在家门口,林述文手伸到他口袋里去摸钥匙。贺淳习惯放在左侧裤兜里,林述文记得。
“年底我的租房就到期了。”林述文边拧开门锁,边慢悠悠说,“我不续约了,跟你一起住如何?”
贺淳斩钉截铁铿锵有力说:“好。”
咔哒,门被打开,林述文伸手摸索开关,客厅被暖黄的灯光照亮。
餐桌上放着凉透的三菜一汤。
林述文从宽厚温暖的后背上跳下来,“贺淳,去热菜。”他蹬掉鞋子换上拖鞋,哒哒哒往客厅里走,坐进沙发侧身一倒,抱着靠枕捂住脸,只露出一双勾人精致的桃花眼幽幽望过去,低声道,“吃饱了,咱们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