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米色的窗纱,穿过大型盆栽的叶片,零零碎碎地洒在林述文身上。
苏昱用拇指推开钢笔盖,又用食指顶回,“需要提供毯子吗?”
躺在沙发里的林述文不说话,抬手臂遮住眼睛。
“先说好,睡觉是不影响我收费的。”
“……”
林述文翻身,背对。
苏昱笑着摇头,低头翻阅记录本。
诊疗室里一片安静。
三分钟后,林述文坐起来,低头看手指。
“前几天,我跟他吵架了。”
苏昱问,“能说说原因吗?”
林述文陷入沉默,他不是不愿意表达,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很久,林述文道,“今天是考研最后一天了,他正在考试,不知道发挥得怎么样。”顿了顿,又接着说,“他很淡定,倒是我,比他更紧张更焦虑。”
“祝他成功。”苏昱笑了笑,“说说你在焦虑什么?”
林述文叹气,“他想考H大,认真准备了很久,因为我面试失败的关系,他突然告诉我想要放弃H大,换到所谓的更适合我的城市。”
“不太成熟,但他很重视你。”苏昱知道林述文工作上烦恼。前两次见面他们深入就这个话题聊了很多,关于职业上的停滞,关于空虚,以及时间成本。
“这让我很有压力。”林述文苦笑,“我不要他的义无反顾,我希望他保持理性。”
苏昱又问,“怎样才算是理性呢?”
“在正确的时间,做对自身最有利的选择。”林述文说,“我不想耽误他。”
“如果说理性的标准是做出对自身最有利的选择,那么述文,你觉得你能成为理性的那一个吗?”苏昱望着他,“你的伴侣把最佳条件的优先权给了你,你为什么不把握住呢?”
林述文:“……”
“你站在他的立场上去理智,却没有为自己而理智。”苏昱说,“两个人都想成为付出的那一个,可付出演变成了矛盾。”
林述文仰靠在沙发里,疲惫地闭上眼睛,“是的,所以冷静后我们好好地谈了谈。”
苏昱点头,“你们感情很好,这样做是对的。能说说你们讨论的结果吗?”
“首先,他答应我一定会认真应对考试。”
“然后,我答应他……”林述文停顿下来,用掌心捂住眼睛揉了揉,“我答应他不再局限在海城里,到别的城市谋求合适的岗位。”
苏昱沉静而专注地观察着他,缓缓道,“林述文,你在自责。”
“是的,我一直在责备自己。”林述文从仰靠的姿势转变为蜷缩着背脊,他反手抱住自己,无意识地用防备的姿态带来微弱的安全感,“海城其实不缺工作,可我眼高手低不甘心,我觉得它们不够好,一直在拒绝,可唯一让我期盼的机会,我却没把握住。”林述文无力地笑,“我想贺淳看出了我的自私,所以他决定给我更广阔的选择。”
“你并不自私。”苏昱认真道,“你只是不甘平庸。”
林述文把脸埋进掌心,不说话。
“述文,你还记得刚来到我这,自己是什么状态吗?”
林述文点头。
“当时的痛苦和阴霾,现在还在困扰你吗?”
林述文摇头。
“是的,因为贺淳的存在,你被治愈了。”苏昱微微前倾身体,嗓音清润,“可随之而来的新困扰,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你发现自己过分依赖贺淳,你失去安全感,但这种安全感不是靠感情能够填补的,你需要新的东西来自我支撑,比如事业,金钱,权力。”
林述文沉默。
“述文,你的追求是正确的。稳定的感情和充实的工作缺一不可。人类的本质是劳动,这是自我价值的体现。”苏昱打开钢笔盖,笔尖落在纸张,“我想,你的伴侣应该有着良好的家庭环境,他尊重你,很善良。他自信乃至自傲,有着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成功立足的信心。”苏昱笑道,“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对你说,会跟你去你应该呆的地方。”
林述文怔怔,片刻后笑起来,“自傲这个词挺准确的。”伪装得像只纯朴的大狗,实际骨子里狂得要命……但很温柔。
“苏医生。”林述文轻轻叹息,“贺淳是个很优秀的人。他朝着前方越走越远,可我却一直停滞在原地,甚至后退。有那么一天,我会跟不上他的脚步,被狠狠甩在后面。”
林述文的世界很单薄。可贺淳的世界却是完整的,健全的,广阔的。
“我知道贺淳在拉着我一起走,可是……太沉重了,他会累。”
“最初是我鼓励贺淳考去海城,最后却是我反悔不想留在海城。我太讨人厌了。”
林述文自嘲地笑,疲倦地抹一把脸,“苏医生,今天就到这吧,我累了。”
苏昱望一眼时间,“好。”
林述文没有马上离开,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发呆,足足五分钟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朝正在泡茶的苏昱尴尬地笑笑,站起身。
苏昱手指敲敲茶壶,“一起品品?”下午没有其他病人了,乐得忙里偷闲。
林述文摇头,“贺淳差不多考完试了,我得去接他。”说着推门离开。
“诶,等等。”苏昱喊了一下,对回头看过来的林述文道,“什么时候,让贺淳过来一次吧。”
……
贺淳蹲在校门口,脚边放着罐喝了一半的冰可乐。
他运气不错,考试地点抽到了本校,省得跑到别的地方折腾。
北三门比较偏,来往行人不多。
门卫早就熟知了贺淳,见他一直蹲着,从警卫室探出头,“又等你哥呢?进来坐会儿?”蹲在门口,跟条警犬似的。
贺淳也不回头,反手挥了挥,“不用,谢了,我哥马上就来了。”
门卫哼了一声,随他去了。
贺淳眼巴巴望着出租车和公交车来来往往,蹲得腿都麻了,也没看见林述文的身影。
贺淳郁闷地站直身体,脚尖把空荡荡的可乐易拉罐踹来踹去,哐啷作响。
就在贺淳低着气压,委屈得不行时,一辆白色的哈弗大狗停靠在校门口,放下车窗。
“你这是什么表情?”林述文架着副墨镜,坐在驾驶位上勾勾手指,“考砸了?”
贺淳大步跑过去,墨镜片清晰地反射了他从低落到亢奋的表情变化。
“没砸,我想你了。”贺淳觉得戴墨镜的林述文很酷,直勾勾地盯,“你好帅。”
林述文:“哦,没考砸就好。”关上车窗,阻挡那道赤裸裸的视线,“上车,回家。”
贺淳坐上副驾驶,继续看林述文。
林述文面无表情,耳根逐渐变红,摘下墨镜,“行了,别看了。”
贺淳惋惜地目送墨镜被放到一旁,想了想,取过来自己戴上。在后视镜了打量一番,啧,也很帅。
自己戴墨镜,像个冷酷的黑道大哥,林述文戴墨镜,像个雅痞的卧底刑警。
啧,绝配。
“贺淳。”
“在。”
“我不知道你在脑补什么,但请务必收敛一点。”
贺淳:“啊?”
林述文:“你笑得太猥琐了。”
贺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