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开始下雪,雪势很大,大有种将过往全部覆盖的架势。
气温也跟着降低,风刮的极冷,路上的行人因此愈来愈少,基本上足不出户,全都窝在温暖的家里。
季楠和杨重镜倒是例外,一个接一个的外出,同时待在家中的时间少的屈指可数,像两个人无言的默契。
算得上是相安无事,光看着,也有种温馨的假象。
只有在做/爱的时候,这种假象才会被原始的暴力冲开些许,要带着沾上血的痛,刻进骨子里,才能深深记住。不再温柔缱绻,更像是互相发泄压抑的情绪。
那天之后,林落落没再出现过,据说是被抓回家面壁,软禁在房间里,不许出来。
杨重镜自己情感生活经营的一团乱麻,还要抽出精力,去管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妹妹。
手机消息震个不停,充分彰显出对面主人的愤怒。杨重镜被一秒都不停歇的消息提示音吓了一跳,他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边上看电脑的季楠,将手机关了静音。
是林落落的消息。
季楠和林落落素来不对付,从相见的第一面就注定了这个结局。杨重镜夹在中间,每每都因此头疼,和事佬不好当,唯一的选择就是尽量减少他们的交集。
“我出来了。跳楼下去的。”
杨重镜太阳穴猛地一跳,看见消息内容的下一秒就打了个视频过去。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了。
“我现在在医院,妈给我卡冻结了。你借我点钱。”
消息在电话被挂断之后传了过来,杨重镜眼皮连带着心头一起跳,腾地一下站起来,急急地从沙发上拿起外套就要出门。
“哪个医院?我去找你。发定位来。”杨重镜一边打字,一边换鞋,脸色先是焦躁,后是强迫的冷静。他冷着张脸,浑身散发着压抑着的愤怒。
“怎么了?”季楠摘下眼镜,放下手头的事情,站起身来,行至杨重镜一旁,轻声问。
杨重镜扭过头,周身的急躁散去些许,喉结滚了滚,才用压抑过后的嗓音,简单解释道:“落落出事了,我去医院看看她。”
“我陪你过去。”季楠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拉住了杨重镜垂在裤缝,微微发抖的手。
林落落是杨重镜同母异父的妹妹,常年父母不在家,忙着事业世界各地到处飞。毫不夸张的说,林落落是被杨重镜看着长大的。
最需要陪伴的年纪里,杨重镜和林落落算的上是相依为命。没人管的孩子大抵更加渴望爱意,譬如性格乖张的林落落,也譬如几近偏执的杨重镜。
季楠知道,就算表面上不说,杨重镜也是打心底的,在乎这个妹妹。
杨重镜有点犹豫,似乎没想到季楠会这么说。他愣了几秒,想要说些什么,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季楠堵了回去:“快走吧,别耽误了。”
“那你……”
杨重镜欲言又止,显然是顾及着季楠和林落落的关系。季楠听得懂他的意思,握住杨重镜手腕的指尖轻轻一松,随后抬起脸,安抚地笑了一下,说:“我陪你过去,不进去。”
莫名的,杨重镜心头泛起酸涩的痛。他顿了顿,没说话,便是默许的意思。
路上没什么人,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林落落发来的医院门口。
杨重镜急匆匆的拉开车门,紧抿着唇,浑身上下都满是急切和担忧,迈着步子小跑跨进医院大门。
季楠第一次被这样甩在身后,甚至没有开口叫住的机会,刚要张唇,就连杨重镜的背影都不再得见。他愣了一下,随后跟上去,脚步停顿在走廊楼道处,犹豫少时,还是没有走上前。
算了,他想。
本来就说好的,不会进去。贸然进去,再次惹得林落落不快,是谁都不想看见的结果。
“你怎么回事?”杨重镜急得头脑发昏,目光锁定在坐在诊室门口的林落落,压着声音吼:“伤到哪里了?”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林落落猛地抬起头。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再强撑的骄纵也难免在亲密的人面前流露脆弱。只这么一眼,女孩的眼眶就染上红晕,如同晕染开去的胭脂。
她撇撇嘴,声音带上哽咽,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夹枪带棒:“你来得再晚点,我伤口都愈合了。”
林落落穿得单薄,样子也狼狈,白皙的小腿裸露在空气中,上面是未干的血痂,看着有些触目惊心。她别开脑袋,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想要挡住自己没出息的眼泪,嘴硬道:“我不说了我没事吗?转点钱就行,非要过来。根本没什么事——”
“林落落。”杨重镜拧着眉头,语气生硬,胸口起伏着,显然被吓得不轻。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心脏落回原地,缓慢地跳动着。他舒了口气,努力调节着自己愤怒的情绪,话音停顿了少时,才恢复冷静,问:“医生怎么说?”
林落落鲜少被杨重镜用这样的语气数落,但是自己有错在先,也不敢反驳,只能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回答:“左手脱臼了,刚刚接上去。腿没事,就是擦伤,抹点药就行。”
说到这里,她将手里攥着的诊疗单举起,在杨重镜眼前晃了晃,说:“我还没去拿药,我没钱了。”
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杨重镜站在她面前,想起林落落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顶着张脏兮兮的脸,瘪着嘴不让眼泪掉下来。浑身紧绷着,用极力压制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我才不需要别人喜欢我”。
明明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说着想要被爱,嘴却格外硬,仿佛只要承认,就是自己落了下风。
“但是我喜欢你,”那时的杨重镜弯下腰,用手替小林落落擦去脸上的脏污,扯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承诺道:“我叫杨重镜,是你的哥哥。”
“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小林落落抱着洋娃娃的手顿了顿,乌黑的眼眸闪了闪,似乎在辨别杨重镜话语的真实性。她仰着脑袋,别别扭扭的,问:“你就是妈妈说的,那个哥哥吗?”
“你不会骗我?”
“我不骗你。”杨重镜蹲下身,想了想,抓过小林落落的手,在她的电话手表上输入自己的号码,随后注视着她的眼睛,满是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号码。”
他的确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也真的照顾着这个妹妹,一直到现在。
很多时候,杨重镜不是看不懂林落落的别扭。
她对季楠的敌对和排斥,就像是幼兽争夺食物的本能,就像原本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爱意,却被中途入场的季楠尽数夺走。
很幼稚的占有欲,但因为这源于她对自己的爱,所以杨重镜不介意去哄着她。最开始的时候,杨重镜试图教会,爱情和亲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感,林落落不必因为季楠的出现而不安。
他了解林落落,也认为对方虽然任性,实际上很听自己的话。
只是这一点上,她却固执的无可救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反对,几度到了杨重镜因此而发火冷脸的地步。
他们很久没有过这样堪称平和的相处,在季楠出现以后。
而在此刻,杨重镜缓缓蹲下身,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拉过林落落的手,低声问:“还疼不疼?”
林落落眼眶憋得通红,有点倔强地别过头,半晌才含着哭腔,细微地说:“……疼。”
杨重镜才骤然惊觉,自己是个多么不合格的哥哥。
他轻易对林落落许出承诺,却没有做到好好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