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了地,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徐月垂着眼睛,胸口起伏着。周围的环境太安静了,季楠甚至能听得见她细微的呼吸声。
那是湿润的,季楠一时之间有些出神。他觉得办公室里的空气也被外面的雨水所浸透,沾染了同样的潮湿,黏腻又难受,堵着他的呼吸道,让他觉得恶心,也想要反胃。
要离开这里。像砸开病房窗户时一样,离开这个地方。
季楠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放在一旁的办公桌上,说:“如果您还需要,我会一直在公司上班。如果不需要的话,走正常流程辞退我就可以。”
“我走了。”他话音低而急促,再多说一句就要抑制不住地颤抖,说:“邮件联系,徐总。”
徐月没有拦。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拦了。
她撑着桌面,靠着这点力气才支撑住没有倒下。眼前和耳边都是虚幻的,徐月闭起眼,无力地抬起手,不受控地颤抖着,指向办公室门口。
女人张开艳红的唇,冷声道:“……滚出去。”
季楠的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旋即加快步子,近乎逃一样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门板不算沉重,但拧开的瞬间,季楠却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多么轻的一扇门,和那扇被他砸碎的窗一样单薄。可是真的走出来,却花了这么多年。
他感到几分不真实,头顶的灯光倾泻而下,落在冰凉的地面,让季楠觉得恍惚。他一刻都不敢停顿,用力按下电梯的下行键,恍如身后有什么难以挣脱的洪水猛兽,再晚上一秒,就会被潮水般的粘腻困住,无法脱身。
第六感没有出错,在电梯门打开之前,他听见助理的呼唤:“少爷,请留步。”
男人从暗处走出来,反手带上了身后的门。
季楠没有回头。
他知道,助理是跟在徐月身后很多年的老人。跟上来无非会是求情,或是成为她的说客。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跟在徐月身后,永远沉默寡言,也永远忠诚。
“嘀”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季楠不受半分干扰,抬脚走进了电梯。哪怕对方的手掌扒住门缘,他都未曾抬过一下眼。
“少爷。”助理抿了下唇,稍稍颔首,道:“抱歉,浪费您几分钟时间。”
口上说着抱歉,脸上倒是没什么抱歉的意思。
季楠目视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变化,没给他分出一丝眼神。
助理被这样明晃晃的无视也不恼,自顾自跟在后面说话。他语气不算急,依旧是季楠记忆中的平缓:“您刚刚和夫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很抱歉,但我跟在夫人身边很多年,夫人说不出口的,我冒昧地想替她代为转达。”
电梯抵达一楼,又是“嘀”的一声,门开了。
时间已经很晚,大堂的灯已经灭掉,只有楼外街道路灯的光线透过玻璃门穿进来,虚虚晃晃的,落在大理石质地的地面上。
季楠径直跨出去,对此没做出任何反应,屏蔽了外界的声响一样,无动于衷地向外走。
“……夫人经常去疗养院探望您。”
助理稍稍抬高声音,在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停下脚步时,大步赶上前去,拦在季楠身前,再一次提出自己的建议,说:“我们去沙发那里坐一会儿,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见季楠没说话,助理轻微一咬牙,补充道:“十分钟,最多十分钟。您至少对这些事情有知情权,不是吗?”
外面的雨下得愈加大了。落雨被风刮的四处飘零,一下一下砸落在地,溅出破碎的水花。
水坑折射出灯光的橙黄,悠悠倒映出杨重镜站立的身影。
他撑着把黑伞,不顾司机的劝阻,硬是下了车,站在路灯下等待。到底是放心不下季楠,也无法忽视心口的那份不安,所以开出去没几米远,又重新原路返回,停在了悦影的办公楼下。
等待的时间太久了,或许也不算太久,只是心头发慌,所以才觉得时间格外难熬。在不知道第几次打开手机,看向公司大楼内时,杨重镜终于窥得了季楠即将走出大门的身影。
他一刻都按耐不住,匆匆忙忙下了车,想要在对方出来之前,站在显眼的地方迎接。只是不曾想,原本朝前走的季楠像是突然被人含着,所以蓦地停下步子,转身和身后的人一起,走去杨重镜无法看见的地方。
大抵是去聊了什么事情,又很快有了结果,所以这一次,杨重镜没有等待多久,就再一次在公司的大门看见了季楠的身影。
雨下得太大,季楠没有带伞。在身后助理给他递上伞之前,杨重镜先一步走上前去。
他撑着伞,径直牵过对方有些冰凉的手,抓在自己掌心里,说:“怎么这么凉,”
杨重镜说着,将伞微微向季楠那边挪过去,示意对方用手捉住。
季楠遂他的意握住伞柄,就见杨重镜稍稍往后退开身,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季楠的肩膀上。
“穿上,走了。”杨重镜横了身后的助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低声和季楠说话:“王叔在等着,外面雨大。”
季楠低低“嗯”了一声,兴致不太高的模样。等坐进车厢,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拢了下身上披着的,尚且带着杨重镜体温的外套。
他仰起脸,对着杨重镜所在的方向,弯着眼睛笑了一下,问:“不是让你去酒店吗?怎么在楼下等我。”
“下太大雨了,我想你没有带伞。”杨重镜不动声色蹙了下眉,随即又淡淡笑开,温声同季楠解释。他话音顿了顿,又说:“……我不想一个人在酒店,还想快点见你。”
季楠翘了下嘴角,似乎对杨重镜这样直白的情话感到满意,刚要张嘴回应些什么,就被杨重镜伸出来的手堵住,只得发出“呜呜”的气音。
“笑不出来的话不用笑的,楠楠。”杨重镜挪了挪身子,和季楠挨得更加近。他叹了口气,松开捂住对方嘴唇的手,说:“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他低下头,双手捧住季楠的脸,声音难掩的尽是怜惜和心疼:“从我见到你开始,你的眼睛一直都是红的。”
杨重镜指腹很轻地摩挲过他侧脸的鲜红掌印,蹙起的眉头更加深:“她打你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陈述。
分明语调也平淡,没有什么波动,季楠拙劣的伪装却莫名被这句话打碎,再也没有办法维持住那份虚假的无动于衷,冷漠和不在乎。
他眨了眨眼,喉结用力地几番滚动,眼眶红得不像话,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嗯。”
季楠紧抿着唇,垂下来的手紧紧攥着杨重镜的衣袖,用力喘了口气,才抖着嗓子说话:“……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