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纤长的食指在空中顿了顿。
她喘了口气,像是即将发火,又在边缘生生忍下去,闭了下眼。
“徐风遥,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徐月掌心按在桌面,刚坐下去没有几秒,整个人便如同绷紧的弦,重新站起来。
她盯着站得笔直的季楠,屈起食指,用力敲了几下桌子,像是实在气急,一度有些失态:“你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连砸窗逃出去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我不说,你是不是真当我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徐月说着说着,到最后几乎要控制不住音量,胸口起伏了几下,很快克制住自己的仪态,重新压平语调,闭了闭眼,说:“我不管你前面怎么任性的,你现在任性够了,就立刻给我回来,做你该做的事。”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时间也在一刻凝固了。
助理目光沉沉,默不作声地关上门。停在门口,识趣地没有再上前一步。
“……什么是该做的事?”
面对徐月的情绪,季楠没有太大反应。
他喉头微不可查地滚动一下,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反问:“听你的关在疗养院,明明就是个神经病,还要装成正常人,只是因为所谓的,你口中继承人的脸面吗。”
“妈,”季楠直直望向徐月的眼睛,语调没有什么波动,身子也站得直,宛如一株坚挺过度,再稍加用力,下一秒就会折断的松:“我不会因为被你关进柜子里的次数多了,就不再怕黑。也不会因为你让我端茶的时间久,就不再手抖。”
“我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季楠顿了顿,不太明显地扯了下嘴角,说:“您告诉我,我这种没有心的人,适合接任你的位置,当徐家的家主。”
“可我从来都不是您说的,没有心。”
他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终于动了动,抬起来,是前几天被徐月烫伤的那只。
疤痕结起痂,是丑陋的。季楠没有说,但睡不着的时候,那里生出来的痒和触碰时的痛,都从来啃噬着他的心。
“被烫到的时候,我会疼。”季楠垂下眼皮,影子落在地上,莫名生出一种被硬生生折断的落寞。
分明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他在难过,也在经受痛苦。
他收回手,情绪比呼吸还要平静,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即便说着这样近乎控诉的掏心话,眼神也宛如古潭,只余森森寂静。
徐月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心惊。
那股失控的感觉,来得更加强烈了。
“在疗养院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病房里。除了白以南,没人来看我。我看楼下的花园,总是有人在散步,我觉得讨厌,所以封了窗户,不愿意打开。没有人可以和我讲话,所以我只能和自己说,也和虚假的幻觉说。”
“我中过两颗子弹,大概是刚回到您身边的时候。可能是太笨了,所以总是进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我总是看到陌生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如果白以南有时间,有些时候,我也会看到他。”
“在我记事的年纪,我总是一个人待在别墅。我听到枪声,那是第一次,我听到枪声。我很害怕,所以我抱着你给我的娃娃。不过后来我被人送走,所以娃娃也不见了。”
说到这里,季楠稍稍抬起头,笑了一下,说:“但我还记得,那是一只白色的,长头发的兔子。”
“您喜欢穿青色的旗袍,所以我总是找。”季楠话音很轻,又很快消弭于空气中,淡的犹如一缕烟:“……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青色。”
他似乎觉得好笑,微微偏开头,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地面,低声道:“我的命,是一个很廉价的东西吗?”
所以毫不在意,可以随意丢弃。比起一个人,更像一把称手的刀。
季楠有限的年岁里,总是在被在意的人丢弃。他本该习惯不被选择,就像季父死去之后,自己坦然接受债务,一手操办完对方的后事一样,同样接受自己的不被徐月爱。
可人的一生大概都活在攀比里,季楠没有办法做到坦然。他嫉妒别的病人有家人陪伴,也嫉妒别的孩子自出生起就拥有的爱。
也真的只有杨重镜认为他是珍贵的。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认为过我的命重要。为什么现在,又要一副担心我身体的样子,说着为我好,让我和杨重镜断开?”
季楠觉得疑惑,所以忍不住笑出声来,尾音散在空气里。
那点可怜的笑意很快收起,声音和眼神都冷淡。如果说起从前,或多或少的都有着伤感,现在的话,才真的是淡漠的通知,像藏在心底,早就做好的决定。
他抿了下唇,说:“如果徐家的掌权人注定不能有属于自己的爱人,不能有软肋,那我想,我可能并不适合这个位置。”
“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徐月听不下去,从未这样表露出过怒意,径直走到对方面前,抬手扇了下去。
巴掌的清脆声直愣愣回荡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的。
徐月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连一贯没有表情的助理,都没忍住动了动步子。他拧了下眉,低下头去,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大气不敢多出的,站在墙角里。
“徐风遥!你反了天了是不是!”
季楠被扇的偏过头去,不快不慢地眨了下眼,丝毫没有躲。
他重新站直身子,继续说:“您只是害怕徐家断在我手里。”
季楠抬起眼,态度没有半点转圜,甚至对此露出个安抚的笑容,认可地点了下头,说:“您的担心也没有错,如果仇家拿他来威胁,我确实什么都顾不上。”
左脸火辣辣地疼,但季楠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
他清晰地感到自己胸腔破了个大口,每说一句话,都在往外漏着风:“我只是在乎我的爱人,也想别人在乎我。我有心,也有情感,我没有错。”
“我的命很珍贵,不是不被选择的弃子。更不是死了就死了,活着就勉强用一下的东西。”
季楠倔强又固执,像曾经受了伤害,但终于被养好的宠物,时隔多年,终于有了勇气,回击那些从来存在的隐痛。
他一字一句,说:“我有爱人的能力,也能回应他的感情。我不是抛下他的白眼狼,我一直都在爱他。”
“现在,我要回我和他的家,哥哥在等我。”
季楠才不管徐月是什么表情,他笑起来,轻声道:“我不会再去找青色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