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床上的响动，顾承执并没有转头看他，男人拿出手机，几句话的时间里，房门就被推开。
两张熟悉无比的面孔走了进来，围在他的床边，一脸紧张地望向他。
“堂哥，你没事吧？”
“诗萱，启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纪轻冉本能地望向顾承执所在的地方，然而两个孩子一开口，就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堂哥，”林诗萱两眼含泪地望着他，小姑娘的眼眶顿时红了，“我们差点以为要见不到你了，你不知道，爸爸认识的那个叔叔对我们多凶，他把爸爸的钱都拿了，结果去赌场赌输了，自己一个人跑了，凌晨的时候追债的人上门，我们……我们太害怕了，实在没有办法就打了你的电话。”
“什么？追债？你们没事吧？”
纪轻冉努力回想着昨夜的记忆，却找不到一点自己听到了手机震动的记忆。
而站在一旁的林启明及时地接上林诗萱的话，拉着纪轻冉的衣角，感恩地望向了顾承执。
“后来是这个大哥哥接了电话，不仅帮我们把欠债的人都赶跑了，还让我们住进了别的地方，堂哥，这位大哥哥是不是你的朋友啊？”
“大哥哥对我们太好了，热心又帅气……”
林诗萱说着说着，却突然卡了壳一样的想不到后面一句要说什么，林启明焦急地使了个眼色，连忙补充道。
“对对，大哥哥太照顾我们了，他还担心我们会害怕，所以还打算让我们住进学校附近的公寓，天天来找堂哥你玩呢。”
注意到了两个堂弟堂妹之间的眼神交流，纪轻冉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顾承执竟然愿意让别人多来找他玩，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堂弟堂妹，他还是觉得这件事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显然，他的两个堂弟堂妹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演技有多拙劣，女孩轻轻拉了拉纪轻冉的衣角，靠近纪轻冉耳边的话语几乎轻得如同气音。
“堂哥，对不起，夸大哥哥的话，是外面的伯伯教我们说的，伯伯说只要我们好好表现，就可以来找堂哥你玩了……”
听到郑管家竟然教他的堂弟堂妹在他面前说顾承执的好话后，纪轻冉有些尴尬地捏了捏手下的被子。他的堂弟堂妹或许不清楚，然而他是很清楚顾承执是能听到哪怕轻到气音的声音的。
还没来得及制止，林启明就心直口快地同样压低着声音偷偷摸摸说道。
“不过堂哥，我们没有骗你，真的是那个大哥哥来救了我们，不过他好凶哦，救了我们之后很快就回去了，是外面的伯伯把我们安置到房子里的，刚刚伯伯把我们叫过来，大哥哥答应了让我们来找你玩的，不过大哥哥说最多三天来一次，我和诗萱想着在你面前多说说大哥哥的好话，大哥哥或许就会让我们经常来找你了……”
“对了，堂哥你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朋友，你不知道呀，大哥哥打人的时候可凶了，诗萱差点都被吓哭了，还以为打人的大哥哥也是来催债的呢，”到底还是孩子，在经历过了一开始的余惊后，男孩表现得格外活跃，眼神里甚至隐隐透露出崇拜的神情，“我以后也要练就一身好功夫，惩恶扬善……”
林诗萱则是好奇地仰起头问道，“堂哥，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少爷呀？我听到外面的伯伯都叫你小纪少爷，我觉得堂哥才最厉害，不然大哥哥为什么一接到电话就答应帮我们？我知道的，大哥哥一开始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定是怕吵醒堂哥睡觉，大哥哥和堂哥这么好，肯定是堂哥最厉害。“
两个脑袋偷偷摸摸地凑在一起，就如同进行着秘密的间谍交接活动般小声争论着。
纪轻冉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自家两个堂弟堂妹懵懂的小脑袋，一想到如果不是顾承执出现，他的堂弟和堂妹就要面对收债的可怕场景，他忍不住更深地揉了揉两个人的头发。
然而陡然间，纪轻冉的动作慢了下来一一
所以，顾承执今天早上的消失，是去给他的堂弟堂妹解决麻烦了？
而就像他堂妹说的，顾承执压低着声音接通电话，是不想吵醒他，男人独自离开，去解决本由他操心的问题，所以现在的他，才能看到完好无缺的两个堂弟堂妹。
在纪轻冉看不到的角落，男孩暗暗地绐向女孩扬起了大拇指，眼神无声地交流道：这句最关键的话你终于记起来了，我们可以向门外的伯伯交差了。
林诗萱笑容灿烂地望向林启明，也洋洋得意地点了一个赞：你的配合也不错，我觉得大哥哥听到我们的话，能给我们的午餐加鸡腿。
两人再缠着纪轻冉说了一会儿，在纪轻冉有些疲惫的时候，郑管家适时地敲响了门，笑眯眯地望着床上的男孩和女孩说道，“小纪少爷需要休息了，两位饿了吗？我们可以用餐了。”
林诗萱离开时，不忘心机了一把地拉了拉纪轻冉的衣角，小声说道。
“堂哥，我听伯伯说，大哥哥刚刚惹你生气了，看在今天大哥哥帮了我们一把的份上，你原谅他一次，好不好？”
两张稚嫩的面孔满怀期冀地望着他，在纪轻冉察觉到不对之前，郑管家轻咳了一声。
女孩极懂眼色地跳下了床，向着纪轻冉扬了扬手。
“堂哥，那我们就先去吃饭了，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来陪你。”
等病房里再没有了堂弟堂妹叽叽喳喳的声响，纪轻冉久久地才收回视线，他望向沙发上的顾承执，男人无动于衷得如同至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他这一边的动静一般，顾承执如同雕塑般久久维持着同样的坐姿，男人的面孔沉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轮廓勾勒出了冰冷而薄情般的英俊深刻。
然而只有纪轻冉清楚，那张看上去冰冷而薄情不过的面孔上，望向他时曾露出过多么让人沉溺的神情。
顾承执没有杀他的意思，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好端端地坐在病床上，男人早上的离开也确实是事出有因，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顾承执不仅没有欠他的，甚至让他对顾承执多欠了一分恩情。
如果，没有顾安安的事情，或许他可能仍有勇气出声求和，然而一想到那个瞳眸血红，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含泪望着他的样子，他和顾承执之间就如同竖起了一层看不清边界的屏障。
他走不过去，可顾承执，似乎也不打算走过来。
只要顾承执一日还存着对顾安安不好的念头，他们之间的这堵隔阂就不可能真正消除。
陡然间，沙发上的男人转过头，纪轻冉猝不及防地落进了顾承执的眼里。
顾承执语气平静，甚至能听得出其中冷漠地问道。
“顾安安，和你说了什么？”
当话题转移到顾安安身上时，纪轻冉的瞳眸微不可见地紧缩了缩，少年削瘦的身体藏在被子下，腰身清瘦得简直可以一握。
顾承执能看到，少年那双总是含着笑意和清透光亮的瞳眸，此刻如同蒙了水珠的黑玻璃，畏缩地望着自己，如同幼崽般带着天然对于恶兽的恐惧。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眼神。
顾承执站了起来，男人的脚步疏远地停留在了纪轻冉床边三步的距离，然后再没有挪动的迹象。
然而顾承执冰冷而锋锐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却锋利得宛如要将他的皮肉剜开。
“他和你说一一我要杀了你……，”男人的目光在少年垂下的长睫微微停留，明明是疑问的话语，却已经显得冰冷而肯定，“或者是说，我要杀了他，你才这么害怕我？对吗？”
“既然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顾承执的语气冷沉，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讽。
“一句话都没问，就绐我判了死刑？”
顾承执居高临下，字字低沉地问道。
“冉冉，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吗？”
顾承执的话语与顾安安含着血泪的面孔在他心中交击着，纪轻冉用力地攥紧了手下的被子，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分辨到底哪句话失真，哪句话是假。
可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怀疑顾承执。
少年的眼里微微亮起了一点火芒，纪轻冉感觉到胸膛里仿佛已经死掉的心跳，突然抑制不住地猛烈跳动着。
“你能……用魂晶起誓吗？只要……只要你说你从来都没想过伤害顾安安，我就信你。”
纪轻冉想扯住顾承执的衣角，然而男人避过了他的靠近，冷峻冰寒的面孔上，眼神里带有若有似无的讥讽黑沉。
“如果我说不呢？同样是没有任何证据的话，你是信顾安安，还是信我？”
纪轻冉眼里的光亮终于熄灭了下去，他可以用自己的命运作为赌注，去信任顾承执，可如果这份信任的赌注是顾安安的命……他有什么资格来赌这份信任？
如果他赌的是顾安安不会骗他，赌输了……也不过是他死，可如果他赌的是顾承执没有骗他，赌输了……顾安安就没有了。
他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