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阳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几乎没有翻身停顿的过程, 脚一沾地就往外跑,忽然想起自己这身羽绒服不对劲,又匆匆脱下外套和毛衣, 回头抓起一件黑T恤往外走。
他在玄关的酒水格里找到了车钥匙, 把T恤往脑袋上一套就开始冲。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楼道里只有他奔跑的脚步声,他按了电梯,等了几秒觉得慢,转头就往消防通道飞奔而下。
为了让速度更快,他直接抓住护栏扶手翻身跳到下一层楼梯, 割伤的手腕传来撕扯的疼痛。
但他却感觉自己的大脑被麻痹了, 完全没有办法对此做出任何反应,满脑子都是如何以最快的路线赶去新河浦路。
十二楼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 或许一分钟不到, 或许五分钟。
他喘着气跑进地下车库, 凭借记忆往车库深处快步走去, 啪啪啪地摁着车钥匙。
角落里的一辆迈莎锐有了反应, 前后双闪发出滴滴声, 他直接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摸了把方向盘, 看到了驾驶台前的薄灰。
确实是太久没开了。
他握住方向盘, 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在抖,手腕的血渗了满手,他终于感觉到了伤口暴露时的疼痛。
抓了放在车里的餐巾纸胡乱擦两把,他拧开钥匙发动车子, 一打方向盘倒车出去,直接在脑子里整合了地图信息, 挑出最短的路线往新河浦路的方向飞驰而去。
市区里本来车开不快,好在是深夜,即使夜生活丰富如广市,这时候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和车辆了。
穿过灯红酒绿,他剧烈的喘息终于平缓下来,双手也不再发抖。
他冷静地把车停在了那块标有“历史文物保护建筑”牌子的小花园前,顿了顿,感觉到嗓子眼里冒出来的一阵干渴。
他咽下这股干涩,推开驾驶室去按门铃。
门铃不出所料的没人响应。
明仪阳仰头打量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高的围墙,这围墙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上面也没竖什么尖刺,不过以言祈灵的身手,竖不竖的确区别不大。
身材高大的青年跳起来双手攀住墙头,人刚翻上去,里头屋子的门就开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开门的是那个五颜六色绑麻花辫还戴着墨镜的猛男保姆。
明仪阳记得,此人叫盘瓠。
盘瓠惊愕地看着墙头的他,但还是快步走过来试图制止他往下跳的行为:
“抱歉明先生,我们先生已经睡下了,这几天暂时不见客。”
明仪阳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往下跳。
他不带情绪地说:
“你家先生不是睡着了,是快死了,开门,放我进去。”
盘瓠展开双臂防止他突然跳下来,说话的态度依然不紧不慢非常客气,就和他的雇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抱歉明先生,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无关人士进来家里。”
明仪阳耐心告罄,心头火起,他往旁边跨了几步然后跳了下去,刚好避开了盘瓠的“熊抱”,起身就往房间里跑。
盘瓠一击不中扭头去追,他扯住明仪阳的手,却抓到满掌滑腻,低头一看才发现对方的整个手腕都是血,只是刚才藏在夜色里看不出来。
他心下惊骇,但为主人保守秘密是他的职责,两人于是在门口动起手来!
明仪阳紫瞳闪动,刚要用出缚灵索,他的手机响了。
他完全不在意,缚灵索瞬间出动勒住了盘瓠的脖子,将他直接吊在了门口的水泥梁上,然后又毫无征召地松开,盘瓠跌在地上咳嗽,墨镜也噼啪一声掉下台阶。
明仪阳刚要开门进屋,门就哐地被一道暗影关上。
他感觉到危机,下意识地挪开,门上就多了三道深深的兽类抓痕!
青年人诧异扭头,就发现之前国字脸招风耳的男人已经浑身铺满橘色的毛发,彻底变作了一只直立的狗头人!
“明先生。”
狗头人的嗓音变得粗哑:
“如果你要擅闯民宅,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明仪阳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从脖子上摘下竹片,轻轻一抖,木刀长如残月,呈现出锋锐的喑哑冷光。
手机不再震动,而氛围也愈发凝重。
“你最好开门。”
青年人的语气像冷冻过的金属,森寒中带着无感情的冷硬:
“不然杀了你我也要进去。”
就在这时,盘瓠的手机也响了,但他也没有理会,而是用兽瞳紧盯着面前的青年。
盘瓠骤然发出野兽的嚎叫,直接向面前的银发青年扑了过去!
它的速度极快,转瞬在空中只剩一道残影,这是常人难以抵挡的速度——然而明仪阳却用木刀的刀背接下了他的攻击,还用爆炸般的巨力将它顶了出去!
与狗头人拉开距离,明仪阳没有继续追击,他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钥匙。
盘瓠发现腰间的钥匙被人摸走,不由大骇,再次冲了过去,这次明仪阳故技重施,缚灵索勒住了盘瓠的脖子,但出人意料的——缚灵索这次束了个空!
属于人的衣物凭空落下,粉色围裙里钻出一只似狼的橘色大犬,张着锋利的犬齿就向他扑了过去!
犬齿深深扎入他拿钥匙的手臂,那架势是要撕下一块肉来。
明仪阳睨着撕咬自己手臂的犬,想起以前在山里对付过的狼。
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残忍应对的方法,但他最后选择把钥匙换到另一只手上,按照经验快速地尝试新钥匙。
盘瓠松开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臂,又要去咬另一只手。
结果嘴被缚灵索牢牢束缚,它被高大的青年一脚踹开,滚在石板路上,发出嗷汪的痛呼声。
两个受了伤的家伙都不好过。
几秒后,门被打开了。
明仪阳侧身闪入,把要跑过来的大黄狗啪地关在门外。
门口传来狗子刨门的声音,除却这一点,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成了串的血顺着青年漂亮的指节往下淌,淌过青筋的脉络和起伏的骨,修剪整齐的指甲,跌在昂贵的紫檀香木地板上。
他径直踩上地板,匆忙得鞋都没换,当然,到了这种时候,没人会记得还要换鞋这种小细节。
走廊里没有光,客厅里也没有,如此就凸显出二楼尽头的微弱灯光。
青年走上台阶,门是虚掩的,还没进去,他已经嗅到浓烈的怪味。
像血和某些化学材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好闻,且会给人带来一种闻了会不会中毒的疑虑。
但他的直觉强烈地告诉他,言祈灵就在里面。
银发青年握住了虚掩的门框,却没有马上拉开。
他听不到任何动静,从门上的磨砂小窗里,也没有见到任何活物移动的虚影。
扣住木板的五指骤然紧绷,青年缓慢地推开了门。
汹涌的光迎面而来,将他高大身影吞噬其中。
-
盘瓠等了几分钟终于积攒起重新变化的力量,等他变成人以后,失去控制的缚灵索应声而落,跌在地上,就像一卷普通的绳索。
这期间,他的手机被人打了无数通电话。
他知道,这点时间完全够明仪阳找到安置先生的房间,该看的东西,估计一个不落的都看完了。
此时他倒不着急了。
从容地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裤子,它接通了电话,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开始穿衣服。
不等他“喂”,那边就传来池子鹤破口大骂的声音:
“你在干嘛!我打了十多通电话给你,居然他妈的现在才接!是都聋了吗?!”
盘瓠被骂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反而很无奈地深深叹气:
“池先生别骂了,刚才明先生不知道怎么过来了,非要闯进来。我竭力拦他,还是没拦住,现下打得两败俱伤,我狗头都给他踢飞。这年头的年轻人,力气简直跟牛有得一拼。”
“卧槽,我就说怎么给这家伙打电话他居然不接!他还敢跟你打架,他还敢擅闯民宅?!你给我开免提,我骂死他!”
盘瓠穿好裤子和围裙,找到自己破损的墨镜戴上,绕到后院打开玻璃门的锁,进了客厅。
二楼灯光很亮,之前虚掩的门显然是被人给打开了。
盘瓠边上楼边同池子鹤聊天:
“你电话打得这样急,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不是,你就在言祈灵身边你还问我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言祈灵供奉在佘家村的命铃都碎了!凌霜现在担心得厉害,已经开始布置‘乞莲阵’了,你三天之内,把言祈灵送来。”
盘瓠沉默片刻,又叹气:
“只怕不是很好送……”
他缓慢地推开门,手机里的池子鹤还在喋喋不休:
“能有什么不好送的,明仪阳认识些搞运输的,你们通过货车走高速过来,别用公共交通就行。”
盘瓠看着跪在浴缸前背对着自己的银发青年,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
“……倒不是运输的问题。”
浴室里一片狼藉。
不知名的液体姹紫嫣红从浴缸里直开到天花板上。
此刻天花板还在粘稠地往下滴落这些带着草腥味的液体,它们有些落在青年的发间,晕成或紫或红的颜色,倒像是他本身的血迹。
地上拉开张大塑料布,上面是收拾到一半的碎块。
这些碎块都是方方正正,不大不小刚好一厘米左右的立方体。
这里面有肉块有骨头,细密地堆着,如黏胶玩具挨在一处。
如果这些东西不是盘瓠亲自捡起来的,他不会相信这原是属于人体组织的一部分。
是的,先生睡着了。
他的身体碎成这个样子,不睡也得睡了。
浴缸里的水完全沁成黑色,只有水面边缘凝固出的黑红污垢,能证明这池水本真的颜色。
跪在浴缸前的青年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回过头来看他。
盘瓠有刹那的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