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 虽然明仪阳现在不能用阴阳瞳去“看”。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他大概可以“猜”出来对方使用的手段。
在那捧火焰舔过来的几秒内,他释放了自己的“光”, 操纵着它们在自己的身上覆盖上薄薄一层, 隔绝了那种跟真实无异的幻象。
惨叫声过后, 其它两个人已经换上了轿夫的衣服,唯有他,分毫不变。
西乙:……
其它人:?
明仪阳双手揣在兜里,笑得闲适:
“管家,小的这身衣服是祖传的, 早就焊死在小的身上了, 没能变成功,抱歉啊。”
西乙用蛇般的眼瞳睨他, 随后转变成竖瞳, 牢牢地盯着他!
脚下热浪再次袭来, 明仪阳觉察到这次对方是用了一种非得让他吃教训的力道在做这件事, 可惜, 他的“光”只觉得这些火焰很好吃, 愈发快速地繁殖出更多的“光”, 没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西乙:。
青年两手一摊, 笑嘻嘻:
“我说了, 你看吧。”
捧着本子的小厮见西乙脸色不对,心惊胆战地把腰躬得不行,小声询问:
“西乙管家,这……?”
“不管他, 直接充入队伍,让他去抬二小姐的轿子!”
西乙拂袖, 原本冰冷的嗓音里,竟然能让人听出几分咬牙切齿:
“二小姐生得重,务必让他抬轿后的位置。”
好在姒姝好已经进了花轿,不然听到这话,高低得跟西乙一决高下。
明仪阳对此满不在乎,去到了第二顶喜轿附近,一副还算配合的模样,没有再搞幺蛾子。
之后是挑选新来的“家丁”。
小厮又捧着本子唱道:
“奕鸿达——于魁——”
这两个男人先前在队伍里还算胆大的存在,一直都走在末尾殿后。
奕鸿达长得白净,个子高,说话爱开玩笑,自称性感男大学生。
于魁就缄默些,除了介绍自己以外,几乎不怎么开口。
西乙轻描淡写地安排了他们:
“老夫人小厨房缺两个粗使仆役,你们就跟着小姐的轿子先走,等到了地方,自会有人安排你们进小厨房。”
这两人同样也经历了惨绝人寰的焚烧过程。
奕鸿达戏多,竟然在被烧了之后还能有模有样地抱拳行礼,这份从容和玩笑的心态,确实很让人刮目相看。
最后只剩下刁青畅,言祈灵,士文光三个人。
出人意料的是,西乙没有再板着那副死人脸,而是竟然放松面皮,凑近了说:
“言先生,士先生,账房还需要二位多多操持,如今这特殊的日子,更是容不得半分马虎。”
他这话开口,那火又从脚底冒出,只是士文光叫得惨绝人寰,言祈灵却不声不响。
待火焰褪去,言祈灵已身着丝质长衫,黑色的缎面油光水滑,一见便知昂贵非凡,几枝灰色翠竹叶填在袍尾,行走间隐约可见缎面暗纹,于低调中愈显华贵。
原本松散的发也在背后梳成蜈蚣小辫,细细地垂下,绑着根银灰色发带。
相比之下,士文光的长衫就显得单调和无趣,仿佛只是为了彰显身份般草率而为的衣服。
西乙看着言祈灵的这一身,也愣了愣。
可是对方确实如所想中换上了应有的衣服,这反而让他有些困惑,对待言祈灵时更加小心:
“家里特意给两位备了牛车,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切望担待。”
言祈灵标准作揖,神色从容,姿态文雅,长袍的衣袖从他腕间微微滑落,露出一小节雪白的窄袖:
“这是家里的大日子,我等必当竭尽全力,不让主家失望。”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言祈灵看着西乙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反应,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些身份的安排,看似是由管家布置,实际上,决定权并不在他手中。
西乙神色欣慰不少,露出自己黄色的牙齿咧开个笑。
至此,他终于把视线投向刁青畅,随即大惊失色:
“刁先生,您怎么成这样了?!”
刁青畅在火苗舔上来的瞬间立刻黄符加身。
大抵是黄符替他抵御了痛苦,所以他虽然换过装,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迹象,还能装作苦恼的样子,说:
“啊,这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脑震荡了……哎,家里有大夫没有,得请他来给我看看。”
西乙连忙答应:
“一定一定,这桩亲事多亏是您促成,老太太等您很久了,说这碗喜茶,务必要您喝过才算。况且还有两家之间的交际,还须您来回多走动走动。”
刁青畅也很从容,大咧咧地回应:
“没问题,承老太太的情,在下必要喝这碗茶的。”
西乙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有点人样的笑容。
这笑容消逝之时,那巨塔般的小厮牵来了牛车,随后跪匐在地,把自己当作踏板,任由他们踩在自己身上,进入牛车。
士文光对这种行为很是犹豫,就连刁青畅也迟疑了一瞬。
倒是看上去最文雅的言祈灵,极其自然地踩在对方脊背上登入牛车,丝毫不见现代人特有的尴尬情绪。
诸事已定,西乙转身喊:
“起轿。”
仆役纷纷上前,各就各位,齐声喊:
“娘子归家——起轿。”
两顶花轿被抬起,轿子里的两个新娘已经放弃挣扎,无论外边再怎么摇晃,也没有其它声音传来。
这个节点,唯有徒步走在轿子旁的越芃芃很明显地流露出了几分不满。
她不想走路。
……也不是不想,在林永健身边走还行。
但偏偏林永健没被分配来抬粟薄的轿子,而是去抬姒姝好的轿子了。
好气。
西乙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丫鬟的心思,面无表情地道:
“奏乐!”
仆役跟着喊:
“奏乐——”
高亢的唢呐声夹杂着吹拉弹唱,热热闹闹地在这寂静的山间响起,仿佛真有什么喜事要发生了一样。
花轿前头的仆人竖起两个纸扎的小童。
小童皮骨苍白,两团红晕堆在脸颊上,森冷月色下,它们的纸皮抖得如筛子一般,听起来就像山间不知名的怪物在吼叫,时而又仿佛有鬼哭的效果,极不正常。
爆竹噼里啪啦地在路边炸响,满地碎红,如铺向地狱的蔓珠华沙,红艳得让人心惊胆战。
言祈灵坐在摇晃的牛车上。
头顶珍珠大小的月亮散发出的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有光的事物总是容易令人安心。
士文光对于方才自燃的疼痛后怕不已。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这里跟他想的密室逃脱很不一样,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些会让自己产生安全感的东西,于是问:
“那个,刁先生,我们会被带到哪里去?”
刁青畅看了眼言祈灵,见对方没有回答的意思,才开始分析:
“应该是那个所谓的白家。”
“目前接待我们的这个西乙看上去只是个小角色,他应该没有决定什么的能力,但他提到的那个老夫人听起来好像有些权利,或许之后我们可以多关注关注。”
得到了回答,虽然前路仍然不甚明朗,但士文光内心好受了点:
“这个场景,我说实话,它有点像是冥婚那种剧本的意思……你们看民俗恐怖片吗,就是那种把大老远呆在外面的女儿骗回来嫁死人,或者拿去填一些很恐怖的诅咒什么的。”
刁青畅又掏出黄符给他半打,这家伙的黄符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拿着这些,我也感觉这个情况像。”
“姒姝好和粟薄应该就是被挑中的,不过这不算是坏事吧,一般来说新娘都是重头戏,在她们被拿去冥婚或者填诅咒之前,她俩应该都是有人身安全保障的。”
见言祈灵始终不搭话,刁青畅按捺不住,特意提了一嘴:
“你觉得呢,言先生?”
言祈灵如梦初醒般抬头,眨了眨美轮美奂的鸳鸯瞳,冲他一笑:
“无论是哪种,仪式要的都是身体,而非灵魂。或许身体不会受损害,但魂丢了,又有什么意义。”
这笑容即使在弱光下,仍然漂亮得熠熠生辉,犹如一支夜半盛开的白昙。
原本堪称灾难的光线,在此等皮囊的渲染下,竟然变得别有韵味。
刁青畅顿时觉得满山的白荼蘼都在眼前绽开了。
而没有看到这个微笑的士文光只觉得脊背发凉。
在吹拉弹唱的奏乐声中,他忽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皮肤发麻的感觉。
就像是千万只小虫子在周身啃噬,激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梗住,僵硬得不敢动弹。
这种虚伪的热闹持续到路过一个森然的宅邸。
坐在牛车上的三人可以清楚看到那建设在田垄间的豪华屋宅。
乐队忽然停了,所有的事物都安静下来,静得甚至有几分荒谬的可怕。
看不到牌匾名字,士文光担忧地问:
“那个就是白家吗?”
刁青畅率先摇头:
“不是。很奇怪,我脑子里刚才突然多出来一些很碎的记忆,这应该是无间主强行塞进来的……好可怕,会冒出关键词。”
“这个宅子我的印象是,文家。我怀疑就是西乙嘴里说的婚事,白家和文家的结合……但是没想到祂居然会真的捏造两个宅子出来。”
他摸着自己的脑门,还是对这些额外的信息感到后怕不已:
“卧槽,真的好恐怖,这种脑子里突然被人塞了信息的感觉……这祂要是塞点别的,比如精神病的回忆之类的,根本都不用规则出手,我直接就疯了。”
言祈灵精美的面庞在浓郁阴影中隐藏。
玄级于无间主而言是一个槛。
这个槛以下,哪怕拥有恐怖庞大的实力,对外来者的影响终究有限。
充其量不过血肉的厮杀,机械的狂舞。
只要外来者能够冷静处理,大部分时候,活下来不难。
但玄级之后,无间主将获得影响外来者心智的能力——这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漏洞。
天级无间主收割灵魂从来不需要精心设计,只需要提取人性中最难堪、最恐怖的一部分,植入到目标对象的脑海中,他们自然而然地会失去反抗,任由宰割。
意志再坚定的外来者,只要植入的记忆够多,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逐渐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快速被这个世界中的秩序所吞噬,成为其中的一环。
就算离开了这个世界,记忆混乱亦会伴随终生,回到现实也逃离不了变成疯子,被关入精神病医院的命运。
玄级及以上世界的危险,很多时候不在于找不找得到出口。
而是找到了出口,外来者是否愿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