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台圣子献祭轮回册一事,在修真界引起的骚动不亚于七千年前落惊羽的问鼎大会。
等外界知晓风云台上发生的事时,距离那日的仙门大选,已经过去两日。
逍遥门先祖利用人类谋害般夏一族、窃取他们的命格和气运一事,随着不久后杜平生撰写的《异闻录》面世,彻底将真相揭露在世人面前。
据风云台上存活下来的人所说,当日的风云台,其实一共出现了三座秘境。
第一座是辟邪化神道神魂识海所化的浮屠境;第二道是上古第一凶剑赤霄剑识海所化的赤霄境;第三道,就是最后出现的龙牙秘境。
水蓝色的灵力从天空倾泻而下,如同一道坠落在天空的瀑布,那般引人入胜。
曾经的般夏亡魂出现在众人面前,用温和的灵力让所有在风云台上受到牵连的无辜修士恢复如初。
只是像楚归意这种因禁法而伤的人是无法恢复的。
最后般夏亡魂收回了所有被窃取在逍遥门弟子身上属于他的族人的命格,让他死去上万年之久的族人,重新进入了轮回。
逍遥门弟子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这个存在了几千年之久仙门世家,彻底坍塌在了众人面前。
至于出现在风云台上的浮屠境修士,因被辟邪强行打断引雷决,扰乱心脉,灵脉受到重创,以后将与废人无异。
浮屠境的真相面世后,随着辟邪的死,浮屠境在三天后最后一次向修真界打开了大门,里面所有的仙门世家都重新回到了修真界。他们中间无辜的、不无辜的,都受到了牵连,成为了被天道驱逐的存在。他们若是想要轮回转世,就必须要依靠轮回册,可自那日炼出轮回册后,萧寻就消声灭迹,宛如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那所谓的“承接天命”的司命阁长老,在世间疯狂地寻找着萧寻的踪迹,想将自己的名字写上轮回册,可他们却连萧寻的一片影子都找不到,只能在绝望与不停地追寻中度过后半生。浮屠境里的其他人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们或许是醒悟了,也或许是觉得自己修为高深,离死期尚远,没有人知道具体原因。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受到司命阁的影响,修真界里的诸多仙门对百门的存在产生了怀疑,在不久后取缔了所谓的“百门”,由九州中各州声望最强盛的九个仙门组成了一个联盟,以后修真界所有事宜将由九州仙门共同做决定。
除此以外,轮回册的现世似乎并没有给人间带来多大的影响。
“前辈,如何?”
楚归意坐在榻前,神色淡然。
楚闻风担忧地凑上前问道:“大师兄的修为还能恢复吗?”
青衣修士神色遗憾,摇头道:“这么说吧,他的金丹并没有受损,修为也还在。”
楚闻风拧眉道:“那怎么会……”
青衣修士叹息道:“当时谢安用你的身体为阵法,但他还算有点良心,在关键时候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你的魂体分离了,受损的其实是你的身体,而并非魂魄,所以,你的修为只是暂时受损,但是恢复……”
楚归意笑了笑,说:“想要恢复,就需要找一具契合的身体?”
青衣修士不置可否地点头,“没错。”
楚闻风一把拿起大刀,“我现在就去找……”
“回来。”楚归意喊道。
“大师兄!”
楚归意坐起身来,无奈道:“就算找到契合的身体,你想怎么做?杀了他?让他的身体为我所用?”
楚闻风一愣,“万一有别的办法呢?”
楚归意淡淡摇头说:“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需要一具契合的身体。既然已经尘埃落定,那就罢了。”
“可是……”
楚归意却不打算多说什么,他看向青衣修士,说道:“前辈,今日让您过来,其实,是在下想了解一下关于书辞和谢小公子之间的事情。”
青衣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来你也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想知道什么问吧。”
楚归意点头道谢,“如果我猜的不错,书辞应该就是落惊羽吧?”
青衣修士耸肩道:“没错。”
“前辈可否细说一下。”
青衣修士抬起头,说:“辟邪除了邪祟化身这个身份,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道之子,他天资聪颖,什么东西几乎只要看过一遍就能完全学会。听家主说,其实早在惊羽前辈死后的第五百年,他就已经炼出轮回阵复活了前辈,只可惜不足二十年,惊羽前辈就会再一次死在天道手里,魂飞魄散,轮回册也会随之消失。辟邪每隔五百年就会炼出一本轮回册,复活惊羽前辈之后,他会找到落家,让我们抚养他长大,可即使什么都不做,惊羽前辈依旧会在他二十岁生辰之前离世。无论中间过程是什么,前辈依旧难逃一死。”
房中两人沉默地听着。
他们不是当事人,无法想象辟邪是怎么一次一次地看着被自己复活的落惊羽一次一次地死去,更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有毅力在七千年来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地炼出轮回阵。
青衣修士感叹道:“后来终于有一次,惊羽前辈活过了二十岁,可原因是那一世,辟邪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也就是说,只要他不靠近前辈,和前辈天各一方的活着,惊羽前辈就能活下去,或许这就是天道对他的惩罚吧。”
楚闻风听得浑身寒毛竖起,“辟邪费尽心思复活落惊羽不就是为了再见到他吗?天道这么做……”
青衣修士点头道:“没错,辟邪那种人不可能会接受命运,更不可能有那种只要惊羽师兄还活着,他就心满意足的想法。”
听到这里楚归意笑了一下,说:“这么说来,他和谢小公子十分相似。”
青衣修士继续说:“为了找到生机,辟邪尝试过很多办法,为了更加接近天道,推演出唯一可以称之为活路的未来,他最终修成化神道,炼出了浮屠境,也找到了唯一可以和惊羽师兄共存的办法。”
“什么办法?”楚闻风问道。
“惊羽师兄是第一个天道圣子,只要他不消失,天道就不会创造第二个圣子。所以这一世他把惊羽师兄从自己撕开的一道时间缝隙里送到了一个不被天道掌控的地方,天道以为天道圣子消失,自然就会创造下一个天道圣子,辟邪推算出天道圣子会降生在何处,将自己的化神道神魂抽离出来,维系着浮屠境的通道,然后,自己也进入轮回……”
楚归意怔怔道:“他成为了第二个天道圣子……”
“没错,天道不论因果只认结果,辟邪用化神道神魂蒙蔽了它的眼睛,它没有及时发现,那个因世间邪祟降生的人,成为第二个天道圣子,也就是这一世的萧寻。”
青衣修士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说:“其实,从谢书辞被拉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天道就已经不能继续掌控他们了。”
楚归意疑惑,“此话怎讲?”
“因为,萧寻和谢书辞的时间跟你们不一样。”
两人瞳孔一震,脸上充斥着一些迷茫,“什么意思?”
青衣修士道:“可还记得龙牙秘境中的乾坤镜?”
“你是说……”
“在谢书辞使用乾坤镜之前,上一个使用的人就是萧寻。现如今的萧寻,是在十年后通过乾坤镜回来的人,而谢书辞,是辟邪从十年后的时间缝隙里拽回来的人,他们的时间,早了我们所有人十年。这一世的谢书辞,在另一个世界虽然只有十九岁,但是在天道所掌控的时间跨度里,他早就已经过了二十岁,但是,他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辟邪了。”
信息量一时间有点大,楚闻风脑子有点没转过弯来。
楚归意沉思片刻道:“可最后书辞还是死了。”
青衣修士说:“但他们两个人现在是共存的,天道一直以来想要的结果是他们一死一生阴阳相隔,如今它做不到这一点了,它被自己的法则困住了,它不论因果,只认结果。当一个结果永远不会出现的时候,这其中的因果,是它绝对不能控制的。”
“这就是辟邪想要的结果?”
“没错,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楚闻风逐渐回味过来,“这么说,他不仅将天道、将世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他甚至把自己和谢书辞都算计进去了?真是不择手段啊,难怪谢书辞喜欢他喜欢得死去活来,佩服、佩服。”
楚归意摇头道:“书辞会喜欢他,因为他是谢安,其实和辟邪没有关系。同样,谢小公子会喜欢他,也和落惊羽没有关系。他们可以说是同一个人,也可以说不是同一个人。”
青衣修士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说:“有道理。”
“只是,这一次,不知要经过多少年,轮回册才会重新孕育出谢书辞的魂魄。”
楚闻风右手摩挲着下巴,总感觉自己好像
忘了点什么,跟谢书辞和谢安有关的事情。
什么呢?是什么?感觉还挺重要的……
“啊!”楚闻风忽然大叫一声,将房中两人吓了一大跳,“我想起来了!”
两人一脸懵逼,“什么?”
“谢书辞让我告诉谢安的一件事情!谢安人呢?”
青衣修士愣了一下说:“不知道。不过,每月十五大王倒是会溜到谢家吃东西,每次都像饿了几百年似的,它应该知道谢安在哪里。”
——
风云台一事结束后,修真界陷入了短暂的洪流之中。
逍遥门被遣散,除却身负般夏一族命格被水神抽去,神形俱灭的弟子,其他人都流入了其他仙门之中。从浮屠境里出来的四大仙门世家各自寻了一处僻静的仙山修炼,还是和以前一样,从不参加仙门世家中的争端,至于其他仙门,有的占据一方庇护百姓,有的直接并入了修真界的分门。至于司命阁里的人,除了长老大部分都流入了其他仙门,那些长老们年岁已高时日无多,谢安带着轮回册一起消失后,他们终日活在恐惧惊慌之中。
不过,也幸得谢安带着轮回册消声灭迹,修真界在经过短暂的沉淀之后,似乎一切都恢复如初。
只是,自谢书辞死后,天竺城的惊羽花再也没有开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修真界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平静,除却那些在风云台亲身经历过那震撼一幕的人,人们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时间过去百年有余,修真界死死生生许多人,却也没什么变化。
近百年的时间,在时间长河中不过弹指一挥间,对修士而言,也不过是普通人二三十年的光阴。
在这白驹过隙的一年之中,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了一条消息。
人们喜出望外,奔走相告。
“今年七月中旬,惊羽鸟归巢的日子会如期到来。”
没有人知道这个传闻有什么根据,也不知道根源来自于哪里,在短短半月的时间里,传得修真界人尽皆知。
或许是惊羽山沉寂了太多年,太多年没有人见过那样的盛况,当听见这一流言的时候,人们欢欣鼓舞,哪怕相隔千里,也要千里迢迢到天竺城一探究竟。
接近七月中旬,大大小小的仙门世家架不住门中弟子的央求,又因为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景,索性就遂了他们的愿,让他们自己结伴而行,前往天竺城。
谢书辞也是诸多前往天竺城弟子中的其中之一。
他觉得非常纳闷,他的小仙门里平时热闹非常,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当谢书辞提议他们一起来看天竺城的惊羽花时,他们居然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了。
谢书辞没办法,只好一个人牵着仙鹤从汴州赶了过来。
说起来有些可笑,谢书辞之所以非要来天竺城,是因为自他恢复意识以来,总是在做同一个梦,梦见漫山遍野的花在他眼前盛开,如同火海一般将他簇拥在其中,梦中还有一个男人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谢书辞好几次想转身去看他的脸,可是每次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就会从梦里惊醒。
听师兄他们说,他脑子以前有问题,记不住事,后来有一天突然恢复了正常,所以梦里的画面或许是他从前见过的,只是由于他脑子有问题,就忘记了。
每当这个时候谢书辞就会想,梦里那个被他忘记的人好可怜啊,自己居然一点都想不起他。
进入天竺城,城中百花齐放,各种鲜艳的颜色看得谢书辞眼花缭乱。
“呦,这位小哥长得可真俊!最近莞花楼在收小倌你知道吧?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她们最喜欢了!”路边一个卖胭脂的大娘叫住了谢书辞。
谢书辞牵着仙鹤走上前,说:“大娘,莞花楼是什么地方啊?”
“呦,莞花楼你都不知道?那可是天下第一青楼!”
“??”谢书辞皱起一张脸,“您这是想诱骗我成为失足少男啊。”
谢书辞嘴里总是会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语,谢书辞也不知道为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
“打住打住打住,大娘,我问问你,今年的惊羽鸟真的会归巢吗?”
大娘额间点着一朵好看的花钿,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隙,“这我哪儿知道,反正都是这么说的。”
“你想看吗。”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同时,谢书辞感觉有道气息贴得很近,几乎就在他的耳边。
谢书辞身体一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听见耳边有一道铁链摩擦和铃铛碰撞的声音,“谁……”
谢书辞迷茫地转过身,那道气息瞬间消失不见,他身后空无一人。
谢书辞揉了揉自己的耳根,嘟囔道:“奇怪。”
他肯定自己身后的人不是错觉,他耳朵还因为那个人的吐息微微发痒。
谢书辞没想太多,继续在城里转悠起来。
他随便在路边买了些小零嘴,等时间差不多了,就牵着仙鹤往惊羽山上走。
路上的人非常多,四五结伴,只有谢书辞是一个人。
“公子,可是要前往惊羽山?”
路边两位修士含笑看着谢书辞。
谢书辞抬眼看着他们,感觉两人有些面善,于是笑了下说:“是啊。”
“不如与我们一起吧。”
“好啊,我正觉得一个人无聊呢。”
谢书辞牵着仙鹤走到两人身边,发现其中一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很奇怪,眼眶泛红,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一样,见谢书辞朝他看过去,他一眼就瞪了回来。
谢书辞撇下嘴角,心想小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在下楚归意,这位是我师弟,楚闻风。,”
“哦,我叫谢书辞。”谢书辞向两人点了下头。
楚归意是个看上去很儒雅的男人,他微微颔首,说:“走吧。”
谢书辞牵着仙鹤走在他们身边,碎碎叨叨地说话:“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我是汴州人。”
“瀛洲楚家,他是如今楚家的家主。”楚归意指着身边的楚闻风说道。
“他?”谢书辞语气中充满怀疑,上下打量着楚闻风,心想他还没有你像家主呢。
谢书辞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那叫楚闻风的就一眼朝他瞪了过来,咬牙道:“我怎么了?”
谢书辞被他蹬得脖子一缩,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特别像!特别威武!大哥你简直就是为家主而生的!
楚闻风:”……”
他忍不住朝谢书辞翻了个白眼,“傻逼。”
楚归意失笑摇头。
“嗷嗷!”
走到山脚下,谢书辞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两声狗叫,他疑惑地抬头看去,“这年头还有人带狗来赏花啊?”
“嗷嗷!”
一只黑白相间地小奶狗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吭哧吭哧朝谢书辞跑了过来。
结果这小家伙忘记看路,不小心撞到了路人的腿,“扑通”一下在地上滚了一圈。
谢书辞感觉有点好笑,这小东西长得跟哈士奇似的。
“嗷嗷嗷!”
小家伙跑到谢书辞脚边,像被人踩了似的,嗷嗷大哭起来,一边还用脑袋疯狂蹭谢书辞的小腿,谢书辞有些欲哭无泪,弯腰揪起它的后颈把它提到怀里来,下意识用手揉捏着它后颈的毛发,“没事,不哭。”
“嗷嗷嗷!”他一开口狗崽子哭得更厉害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两爪子还想往谢书辞脸上伸。
“你是谁家的呀?找不到主人了吗?”
“呜哇!”
谢书辞话音一落,忽然感觉怀里的重量急剧增加,压得他双腿一软,瞬间往后倒了过去。
“嘶——”
谢书辞后背撞上坚硬的土地,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然而还没等他缓一口气,就感觉一个千斤顶沉沉压在腰上,与此同时一双铁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一头柔软的红发在他脸上蹭啊蹭,耳边传来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
“爹爹!爹爹!大王好想你!大王好想你啊!”
“咳咳……”谢书辞脖子都快被他勒断了,“你倒是……轻点儿……”
“呜哇……爹爹……”
谢书辞怎么也没想到,怀里的小奶狗,居然变成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人,还哭得像条狗似的。
“起来,你要把他勒死了。”
一道冷淡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紧接着,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轻松揪起他身上哭得昏天黑地的少年。
“爹爹……爹爹……”
少年可怜巴巴地朝谢书辞伸开双手,只可惜他后面有一个铁面无私的男人,任由他哭,就是不撒手。
谢书辞捂着脖子狂咳起来,“你想勒死我啊!”
少年嘴角一撇,豆大的眼泪从脸颊滚落,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三四岁大的孩童模样,从银发男人手里钻了下来,然后一把扑在谢书辞身上,紧紧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默默流眼泪。
谢书辞心里莫名有些发酸,用手掌揉了揉他的头顶,温声道:“好了,别哭了,我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好……”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说。
谢书辞牵着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崽子,扭头尴尬地看向楚归意二人。
楚归意含笑看着他,说道:“他很喜欢你。”
谢书辞笑了一声,“那什么,可能是我天生丽质平易近人……”
楚归意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谢书辞觉得有点奇怪,他虽然一直都是自来熟的性格,但还是第一次和几个陌生的人待在一起感觉却那么从容不迫,好像他们早就相识了一般。
上山的路上,小崽子一直紧紧牵着他的手,哪怕哭得一咯一咯的,都只敢用另一只手擦眼泪,小手里还全是汗水,跟在他们身后的银发男人不爱多话,却自发地从谢书辞手里接过了仙鹤的缰绳。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上了惊羽山,谈论间,谢书辞左右看了看,心里莫名有种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来源于什么,他就是觉得少了什么,本该有什么,现在却没有。
走到惊羽山的一片密林里,周围密密麻麻都是人,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十分混乱的场景。
“叮铃——”
铃铛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中还掺杂着铁链摩擦的声音。
这道声音湮灭在人海中,谢书辞却觉得自己听得清楚清楚,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那一道声音。
好熟悉,一切都好熟悉。
楚归意和楚闻风他觉得很熟悉,突然出现在的大王他也觉得很熟悉,身后的银发男人他也觉得很熟悉,周围宛如荒芜的山丘一般的环境他依然觉得很熟悉。
哪怕是那些光秃秃如同死物一般的惊羽树他也觉得很熟悉。
他站在原地,牵着大王,茫然四顾。
他来过这里,他见过这里,他一定见过!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在拥挤的人群中,一道轻缓的脚步声悠悠响起。
脚步声很轻,如同落叶飘落无声无息,可莫名其妙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谢书辞心上。
随着脚步的靠近,谢书辞又听见了铁链摩擦的声音,那不是铁链和铁链摩擦的声音,而是铁链和血肉、和骨头摩擦所发出的让人脊背发凉的声音。
除了这个声音,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离谢书辞远去,他怔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一片鲜红的衣角在地面飘动,一双用金色丝线纹着祥云图案的长靴踏着一地的泥尘,如同将天上的云朵踏在脚下一般,缓慢却坚定地朝谢书辞靠近。
“叮当——”
谢书辞的视线好像被黏在了那个人身上,无论如何也挪不开了。
他的眼神逐渐往上,看见那人鲜红的衣袍随着脚下步伐而飘动,风中传来清晰的铁链摩擦和铃铛碰撞的声音。
当目光停留在那人骨节分明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时,他惊奇地发现那人的食指指腹上露出一截黑色锁链,像是直接镶嵌进了血肉之中,在几寸之隔的手背也冒着一截镶嵌在血肉里的锁链,谢书辞顺着锁链的方向望进他的袖中,只可惜宽袖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谢书辞心脏蓦然一痛,不由得微微弓起身体让自己好受一些,他看到了那人腰间悬挂着一串青色铃铛,随着他的步伐轻摇慢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书辞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心脏,他怔怔地看着男人向自己靠近,一丁点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目光一路往上,当看到男人露出在外面的脖颈也镶嵌着铁链时,他继续向上看,果不其然,和他想象中的一样,那条该死的铁链穿过了男人身上每一寸血肉,甚至有一部分裸。露在了外面。
谢书辞感受到了窒息的疼,好似要将他的心活活撕成两半一般。
那么
多铁链……穿进血肉骨头里……那该是有多疼啊……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谢书辞朦胧的泪眼,迎上了一双平静的眸子。
那双眸子漆黑却盛着让谢书辞心脏滚烫的光,一步一步向谢书辞靠近,直至走到谢书辞面前,他才停下脚步。
谢书辞看着他脸上的铁链,从左脸延伸到额头,仿佛跟他的血肉长在一起般。
即使如此,他依然觉得这个人好看得紧,只要看他一眼,世间万物都没有了颜色。
谢书辞想开口说话,喉咙里却像堵着什么东西,好像他一开口就一定会哭出来。
那人也看着他,看着他脸颊不断滑落的泪水,抬起手臂,将手掌贴上他的脸颊,拇指拂去满脸的泪珠。
谢书辞慢慢抓住他的手,感觉到了自己掌中手臂的皮肤下诡异的凸起,意识到那也是一截锁链,他紧紧咬起牙关,他的手举到面前来。
男人却看着他粲然一笑,说:“喜欢吗?我断一指送你可好?”
谢书辞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男人的表情很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仿佛只要谢书辞点头,他就会立刻断下一指送给谢书辞。
谢书辞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只是看着男人,看着他身上的伤痕累累,看着他身上镶嵌在血肉里的铁链,谢书辞居然会这么的心疼。
疼得像有一把锥子狠狠捅进他的心脏,在里面不停地翻搅,将他的心脏搅得血肉模糊。
谢书辞看着他,甚至有些不敢呼吸,他轻声问道:“怎么弄的?”
他像是怕自己的声音太大会加重男人身上的疼痛一般。
男人看着他,摇头说:“不疼。”
“你放屁!你他妈说你不疼?这能不疼吗?啊!这他妈能不疼吗?”谢书辞一边说,一边眼泪刷刷往下掉。
他明明不清楚面前的男人是谁,也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的样子,可男人身上的伤就像是划在他心上一般,任何一道伤口,都牵扯着他的心脏。
男人抿起薄唇,似乎是拿他没办法了,另一手抚上他的脸颊,压低上身,轻轻吻去他脸上不断滚落的泪水,低声道:“别哭了,带你看花。”
他的动作十分熟稔,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当众之下亲吻,谢书辞竟丝毫不觉得唐突,仿佛他们天生就应该如此亲密一般。
“看什么看啊?你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看的!”面对这个人,面对这个明明看上去什么都很陌生的男人,谢书辞却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
男人无奈地将上身退了回去,说:“乖乖等我一下。”
“我不……”
谢书辞想说自己不等,但是不知为何又有些说不出口。
男人笑了笑,脸上的伤口流下一缕鲜红的液体。
谢书辞看得眼眶发红,“别笑了!你别笑了!”
“好了。”男人从他面前退开了些,“我等你这么多年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我……”
他等了自己很多年吗?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想起来……
男人看着他怔愣的表情,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谢书辞回来了。”
因为谢书辞回来了,惊羽花才会在一起盛开。
而惊羽花的盛开,代表着天命的回归。
谢书辞回来了,轮回册的主宰回来了。
那些想要通过轮回册复活的人,那些希望轮回册可以复活他们的“谢书辞”的人,从今以后,谢书辞就是你们应该奉若神明的人。
男人缓缓错开谢书辞,走到了他的身后,靠坐在一根枯黄的树根前。
谢书辞仿佛预感到什么一般,怔怔地看着天空。
眼前的画面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男人坐在地上什么也没有做,遍体的伤口向外涌动着鲜血,快速地打湿了他身上鲜红的衣袍,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地面,一株嫩芽在他的鲜血浸透下快速发芽长大。
空中飘来奇异的香味,大地发出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震动,地面浮动着一片白色灵力,被风一吹,如同水面一般波动起来。
突然,一声迤逦的鸟鸣从地底深处传来。
惊羽山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惊羽鸟回来了!”
“惊羽鸟真的回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啊,轮回册现世,惊羽鸟根本不可能归巢,除非……”
“天道圣子!除非是天道圣子的召唤……”
“萧寻回来了!是萧寻回来了!”
“不、不是萧寻,他消声灭迹一百年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是他回来了……是谢书辞回来了!”
“一定是谢书辞回来了!轮回册的主宰回来了!”
“砰——”
一道巨大的响声从地面的结界中传来,紧接着,一只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大鸟冲破结界飞向高空。
尖锐的鸟鸣冲击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天空不断盘旋嘶鸣的火鸟,翅膀在天空拖起一圈一圈的火焰。
这座枯萎了百年来的惊羽山,随着惊羽鸟的盘旋嘶鸣,长出一片片绿油油的青草,长出一树一树青黄的叶子,盛开一朵一朵火红的花簇。
“砰——”
在众人的瞩目下,第二只惊羽鸟冲破了结界。
三只、四只、五只……
天空被惊羽鸟翅膀带起的火焰点亮,地面被惊羽花的颜色点亮,天空和地面共融在一片火焰之中,美得让人窒息。
惊羽鸟的叫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而来,穿破百年之久的光阴,再一次来到谢书辞面前。
在惊羽鸟的叫声中,在这万人欢呼的场面里,谢书辞却听见一道清脆悦耳铃铛碰撞的声音。
随着铃铛声越来越清晰,脑海里仿佛有一朵惊羽花含苞待放。
随着最后一只惊羽鸟冲向高空,那道铃铛声离谢书辞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他耳边一般。
“叮当……”
一只惊羽鸟悬悬地从众人头顶掠过,拖起的火焰在地面留下一道璀璨的痕迹。
就在经过谢书辞上空时,它忽然张开嘴,衔在嘴边的青色铃铛从半空坠落,谢书辞仿佛有所察觉一般,伸出双手,那串青色的铃铛正好落在他的掌心。
“叮当……”
随着一声轻响,谢书辞脑海中的惊羽花绽放,记忆如同洪水冲破阀门一般,在一瞬间疯狂涌入了脑海。
突如其来的记忆涌入谢书辞的大脑。
过去的画面一帧一帧从眼前划过,清晰地就像发生在昨日一般。
“小瞎子……”谢书辞白着脸喃喃出一个名字。
他怔然地回过头,看见靠坐在地上,浑身被鲜血浸透的小瞎子,心脏一瞬间被狠狠提起,
“谢安……”
谢书辞努力睁大眼睛,迈着颤抖的步伐向谢安靠近。
满山的草地和惊羽花如同大火燎原一般,疯狂在众人足下蔓延。
谢安背靠着盛开的惊羽树,身上坠落着惊羽花火红的花瓣,几乎与鲜血一般的衣袍融为一体。
听见谢书辞微弱的喊声,他缓缓将头抬起来,鲜血染红了他的大半张脸,在一片血渍中,左边脸颊上有着一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他动了动唇瓣,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可谢书辞看懂了。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谢书辞泣不成声,终于在一瞬间之后,扑进了他满是鲜血的怀抱中。
谢安接着他身体,双臂紧紧将他嵌入自己的怀中,那般用力,恨不得将他像锁魂链一样,深深镶嵌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我好想你。”
谢书辞抱着他哭得声嘶力竭,“你疼不疼啊……怎么会这样……你他妈不是说不找我……”
“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谢安……我回来了。”
天空和大地渲染着一片热情辉煌的烈焰,渺小得如同浮尘一般的人们仰望着万里长空。
在绚烂的天空下,两个被命运裹挟着飘落四方的魂魄紧紧相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