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冬天格外冷,来自西坦山脉的寒潮降临京州市,位于南方四季如春的京州迎来大面积降温,上午人们还穿着T恤和连衣裙,下午就穿上了厚厚的毛呢大衣,哆哆嗦嗦地行走在落满雪花的街道上。
江昙穿着一件破旧的天蓝色牛仔外套,单薄的外套并不能抵挡冬日的寒风,他的脸色冻得发青,用冻僵的手裹紧身上的外套,脚步虚浮地淌过了满地大雪,踉踉跄跄地走到垃圾桶旁边。
因为很久没有进食,他的脑子有些眩晕,只好将一只手臂搭在垃圾桶的边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用另一只手努力地翻找着垃圾桶里的食物。
扯开垃圾袋,在一堆千奇百怪的垃圾里寻找能吃的食物,这次他的运气很好,翻到了一包吃了一半的夹心饼干。
南方空气潮湿,饼干受了潮,吃进嘴里软哒哒的,江昙的身体顺着半人高的垃圾桶缓缓滑下,狼吞虎咽地吃着得来不易的食物。
高糖的食物拯救了他的低血糖,他嘴里含着饼干,仰着纤长雪白的脖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一下眼睛,看着天空上落下的鹅毛大雪。
雪景好美,想画画。
他用冻僵的手摸了身后的浅蓝色牛仔包,那里面装着一个素描本和一只自动铅笔,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睫毛上已经堆满了雪花,这些雪花被江昙身上那一点稀薄的体温融化,汇聚成一小股水流,从他的眼睫上流了下来,仿佛是江昙在哭泣一样。
大雪快过去吧,天气要变得暖和一点,这样他冻僵的手就可以重新恢复灵活,然后就可以拿起他的画笔,在情侣很多的景点支起他的画架,靠他一手出神入化的人物速写来赚钱。
赚钱之后要干什么呢?
要租个小房子,地下室也行,反正他都住了很久的地下室了,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鬼鬼祟祟灰溜溜地活着。
眼下他是连地下室都住不起了,他已经在医院的走廊里睡了半个月了,医院的护士和医生都用很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无所谓,都这样了还要什么脸。
江昙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虚幻迷离的笑容,冻僵的手指努力蜷缩着,犹豫着要不要再拿出一块饼干放进嘴里。
垃圾桶里像样的食物就这么点,他不想一次吃光,正在犹豫时,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突然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黄黑相间的毛发打着绺,体格十分壮实,走到江昙面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手里的饼干,冲着江昙发出一声极具威胁性的犬吠。
江昙现在已经恢复了一点体力,他扶着垃圾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使劲攥着那半袋饼干。
那只流浪狗已经摆出了攻击的姿势,郁昙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拼一把也不是不可能,反正只有一只流浪狗,体型上还是他占有优势。
郁昙正准备蓄力逃走,却看见又来了两只体格壮实的流浪狗,从巷子的另一头跑过来,呈现一个三角形的包围圈把江昙团团围住。
落毛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
郁昙看着这三只黄黑相间的流浪狗,想着它们应该是三胞胎,怪不得抢劫起来如此默契。
他使劲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寒冷的空气激得他的胸腔隐隐作痛,江昙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准备当着这三只流浪狗的面把剩下的饼干一口吃光。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刚刚抬起拿着饼干的手,一只狗突然凶猛地叫了一声。
江昙本来就因为食物不足头晕眼花,受到突然的惊吓,精神一个恍惚,再加上手指冻僵不如以往灵活,导致手一松,那半袋饼干就这么掉在了雪地上。
还不等他弯腰捡起来,只见眼前一花,一只流浪狗一窜而过,从雪地上叼起饼干猛地跑远了。
雪地上留下一行狗爪印,江昙蹲在地上看着那一行爪印发呆,过了半晌,他发出一声呜咽,倚着垃圾桶蹲在地上,他哭着抱着脑袋,使劲地揪着头发。
太没用了。
居然被三只流浪狗这样欺负。
唯一的半袋饼干也被抢走了。
那可是草莓夹心味的,虽然受了潮,但还是很好吃的啊。
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身后的帆布背包抱在胸前挡风。
这个小巷的位置很偏僻,往来的人不多,这是江昙特意挑选的捡垃圾的地方,这样能把丢脸的感觉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他把手伸进脖子里取暖,过了一会手指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风也小了一些,便从包里拿出铅笔和画本。
他画画的速度非常快,下笔如有神助,景物飞快地在画纸上成型,正是眼前的这条小巷。
江昙飞快地画着,画面中的雪地上多了三只流浪狗,都面目凄惨地死在垃圾桶旁边,口里吐着白沫。
“让你抢我东西吃,我都快饿死了,你们还抢我东西吃,我告诉你们,我就是饿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拿着自动铅笔恶狠狠地戳着画纸,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扭曲的笑容:“明天你们就吃到老鼠药,一只只不得好死,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下了地狱也要剥了你们的狗皮,做狗肉火锅吃。”
骂了一阵心里舒坦很多,江昙笑了两声,可是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的眼眶又湿润了,被呼啸的寒风一吹,顿时落下一连串的眼泪,红着眼眶抱紧了自己的画本。
他擦掉眼泪起身翻垃圾桶,过了很久才翻出一个皱皱巴巴的苹果。
他仔细打量了一圈,还好,只是样子难看了点,没有腐烂,还能吃。
江昙啃掉了这个苹果,样子难看但是味道很甜,稍微安慰了江昙。他连果核都吃掉了,手里只剩下苹果的梗。
他舔着嘴唇,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医院,倒在长椅上抱着自己的帆布包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一个18岁的刚成年的小伙子,胜在年轻有点底子,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月也没折腾出什么大病来。
南方没有暖气,医院里也很冷,江昙睡到半夜醒了过来,去了一趟洗手间。
第二天早晨他又背着他的帆布包出去了,准备去垃圾桶找点吃,早晨这个时间正是大家出门扔垃圾的时候,找到食物的几率比较大,有时候还能找到剩了半杯的热豆浆和一口没吃过的包子。
江昙走到那个小巷里,一低头就被地上已经冻僵的三条死狗吓了一跳。
他定了定神低头一看,正是昨天那三条流浪狗,狗眼睁着,口吐白沫,已经被大雪埋了半截。
江昙又迈出了一步,发觉脚下踩着什么东西,他抬脚踢开雪,一袋老鼠药被踢飞到雪地上,里面所剩不多的几颗红色老鼠药落在雪地上,像是滴落的鲜血。
这几只狗居然真的被老鼠药毒死了。
江昙低头看着这三只狗,昨天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凶狠模样,这会却死相凄惨,他蹲下来看了看,又觉得它们很可怜了。
无论是人是狗,活在这个世上不都是为了一口吃的么,人和狗互相争抢食物算什么,人和人之间的争斗比这个凶狠多了。
人类为了生存,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就好比他自己,这会不也像流浪狗一样在垃圾桶里找吃的么。
他多么爱惜自己的手啊,哪怕穷的住地下室也要涂护手霜,要把手养的白白嫩嫩的,可是现在却用白白嫩嫩的手翻垃圾吃。
这三只流浪狗很惨,他江昙更惨。
他呕心沥血画出的漫画被曾经最敬重的前辈抢走,抢先在杂志上发表,现在那个贱人已经功成名就,一个卑鄙无耻的剽窃者,现在却变成了知名漫画家,还在行业里封杀了江昙。
是啊,那个贱人本来就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哥,权势滔天,封杀他只要一句话的事。
还对他抱有那种恶心的想法,厚颜无耻地说着:“小昙,只要你成为我的人,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恶心。
真踏马的恶心。
抢了他的作品,还踏马的想睡他。
他江昙好好的一个青年,居然连个洗盘子的工作也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贱人搞的鬼。
害,没这个功夫可怜别人了,还是先可怜一下自己。
江昙迈过地上三只狗的尸体,
京州的大雪依旧没有停,而且比昨天更大了,鹅毛那样大的雪花成片成片地落下来,江昙身上都是雪,他甩了一下脑袋上的雪花。
这一甩可真糟糕了,他本来就饿出了低血糖,现在一甩脑袋,立刻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地跪倒在了雪地。
他身上冒着冷汗,手肘支着地想爬起来,眼前突然一黑,彻彻底底地晕倒在这个冰天雪地里。
大雪纷飞,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豪车停在小巷外面,后座的车窗里隐隐透出一个男人俊美的轮廓。
车窗的玻璃缓缓降下一半,露出一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茶色的眼珠看向倒在垃圾桶旁边的那个人影,眼神冷淡而漠然。
司机也看到了倒在垃圾桶旁边的人,从穿着上看这个人似乎很年轻,后背上还背着一个帆布包。
他犹豫了一下,转过头问道:“先生,您看我用不用叫救护车?”
坐在车后座的男人开口说道:“把他带到车上来。”
他的声音很低沉,说话间是习以为常的命令语气,显然身居高位,是属于成功男性的尊贵华丽又性感低沉的嗓音。
司机和一旁的助理下了车,走到垃圾桶旁边把昏倒的青年扛进了车后座,他浑身都是雪,助理犹豫道:“先生,会不会弄脏了您的衣服?”
男人说道:“没关系,放在这里吧。”
车子的内部虽然宽敞,但是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躺在里面仍然很局促。
看助理为难的样子,男人神色淡淡地说道:“把他的脑袋放我的腿上。”
他的腿上盖着一条乳白色的毛毯,青年落满雪花的脑袋枕了上去,露出一张十分勾人的脸。
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生,肤色洁白如雪,眼睫浓密纤长,脸颊精致小巧,就连沾着雪花的头发丝都很生的很漂亮,他看起来十分乖巧纯洁,却让人很有蹂躏的欲望。
于洲伸出手,捏着青年的下巴打量了一圈。
很难想象一个最终毁灭世界的人居然长成这个样子。
于洲对助理说道:“把他的背包给我。”
助理把那个简陋而廉价的帆布小背包递给于洲,尊贵无比的先生拿着那个可怜的小布包,助理脸色微微扭曲,生怕那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脏了先生的手。
于洲打开帆布包的卡扣,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封面的素描本。
素描本的第一页,是三只躺在雪地里的死狗。
漫画已经应验,于洲刚刚亲眼看见了那三只死在垃圾桶旁边的狗。
他合上了素描本,从江昙的兜里找出一根白色的自动铅笔,一块用了一半用胶布缠住的白色橡皮,一个型号老旧的破手机,一个蓝色的门扣和一个小狐狸钥匙链。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于洲接通电话,耳边传来好友孟复的声音。
“你找到了他了么!”声音透着一股焦急,于洲声音淡定地说道:“找到了,在我车上。”
另一旁的孟复松了口气,于洲又说道:“你好像很关注这件事情。”
孟复说道:“不是你让我调查这个人么,你正满世界的找他,弄得声势浩大的,我这是替你着急,既然我提供给你的信息是准确的,那你记得结算一下尾款。”
孟复——于洲的好友,职业是私家侦探,大到商业机密,小倒超市里的大白菜涨了几毛钱他都能给你查到,前提是给够钱。
于洲对一旁的助理说道:“给孟复结算尾款。”
助理立刻拿出手机点头说道:“好的,先生。”
车子驶进一个风景壮丽秀美的庄园里,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才停在一处通体白色的别墅门口。
等候在外的管家推着轮椅走到车门前,和助理一起搀扶于洲下了车。
昏迷的江昙则被人带到客房里,让家里的私人医生查看情况。
家庭医生看到江昙这张脸后,眼角和嘴角都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满怀敬畏之心掀开了江昙的眼皮,用拿着听诊器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下江昙的心跳,最后对于洲说道:“先生,他没事的,只是有一些低血糖外加营养不良,挂点葡萄糖就好了。”
于洲点点头,被管家推到了书房。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事物,可能于洲就是太完美了,以至于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出了车祸,双腿落下了残疾。
一个坐着轮椅的残疾大佬,真是令人心生唏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