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几日,杨樵每天都要出门去玩。
每当出门前,杨渔舟问起要去哪,他就会无所顾忌地告诉父亲:
薄韧来找我。
薄韧在楼下等我。
我要和薄韧一起去玩。
总之,就是他每天都要和薄韧见面,每天都要和薄韧在一起。
他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好几天,老实说对他自己真是一种折磨,现在他一点都不想再折磨自己了,他要把这份内耗转移给杨渔舟。
如他所想,杨渔舟肉眼可见的开始着急了。
杨樵约摸也知道父亲究竟在想什么,他就是故意的,就是要恶作剧式地“报复”下杨渔舟。
当初杨渔舟不礼貌地怀疑他喜欢的人是薄韧,现在就让杨渔舟亲眼看看,看吧,怀疑成真了吧,他不但喜欢上薄韧了,还每天都要和薄韧“约会”呢。
每天出门的一刹那,杨樵看到杨渔舟皱起来的眉头,整张脸都呈现一种无法言说的憋闷,他就会有些幸灾乐祸。
倒要看杨渔舟这次怎么应对。
难道还能又突然调去哪里援建,把即将要上高三的杨樵,再“绑架”带走一次吗?水利部门都没那么多立三等功的机会给杨工,高三和初三也不是一回事。
杨樵非常确定,父亲拿他没办法。
不知道是否因为杨樵怀着这种心思,他出门后和薄韧碰面,一起去玩,也隐约产生了他们真的是恋人约会,真的是在谈恋爱的……甜蜜错觉。
两个人本质都是生活特别简单的高中男孩,薄韧唯一的课余爱好是踢足球,杨樵唯一的课余爱好是陪薄韧玩。
所以他俩对于云州有什么地方好玩,一概不知道不清楚,出了门就像两个纯粹的街溜子,大街小巷随便逛逛,也觉得非常有趣。
白天太晒,他们就找商场进去,躲太阳,吹空调。傍晚后不晒了,两人就从马路这头溜达到那头,逛累了,再买两根最便宜的老冰棍,坐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聊天,一起看天,看云,看日落月升,看世间行人。
薄韧高兴得很,只觉得再没有比他自己更快乐的人了。
本来他以为杨渔舟一回来,这半个月里他都不能和杨樵随意地见面和玩耍,还挺郁闷来着。
真要感谢杨工啊,他在心里给杨工哐哐嗑头。感谢杨工是个笨爹,不会处理父子关系,才让杨樵不愿待在家里,才让他有机可乘,每天都能哄杨樵出来和他约会。
“你这几天也不学习了。”薄韧得了便宜还卖乖,说,“还说要冲刺top2,我看你现在都忘了这件事。”
杨樵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也快忘了吧。”
他其实就没想冲击这么高的目标,当时那样说,是他为了逃避薄韧而沉迷做题,想要找一个体面的理由,现在也不用再找借口了,他不想逃避自己的感情,明知无果的暗恋是很苦涩,但只要和薄韧正常地见面,幸福还是更多。
在薄韧真正拥有女朋友之前,他可以自我欺骗,他就是在和薄韧谈一场单方面的恋爱。
杨樵解释说:“这段时间我也足够努力了,考top2还是没什么希望,不如降低一点要求,我心里也没有那么爱清北。”
薄韧说:“那你心里最爱谁?”
幼稚的提问,也只有杨樵会配合他:“你,最爱你,行了吧。”
薄韧只看着杨樵笑。
杨樵感觉这直男的小把戏真的太多了,等将来真找了女朋友,一定能把女朋友哄得死心塌地,当然他应该也会对女朋友死心塌地,他是个很专一的人。
薄韧心里却在想,多说点啊,多说几次,说多了就潜移默化,成为颠扑不破的真理,杨樵最好是一看到他,就会出现膝跳反应一样的心跳不止,疯狂地爱他,那就最好了。
他比杨樵的甜蜜感受更多更直接,他觉得他已经在早恋了,现在这一天天的相处,和与杨樵真正恋爱,就没有丝毫区别,只差他寻个合适机会,邀请杨樵被他亲一亲了。
但这个邀请,比他想象中要难以启齿。
他日渐理解了邹冀,平日里机灵无比的邹冀,每次一看到顾遥,就会变得呆头呆脑,他以前还觉得邹冀真是笨呐,现在他也不遑多让,把自己笨死得了。
杨樵问:“薄韬哥暑假还回来吗?”
“要下个月才回来,”薄韧收回了落在杨樵唇上的视线,意兴阑珊地答道,“他只能在家里住几天。”
薄韬这个暑假里经由学校推荐,到一家知名车企去实习了。
薄韧说:“他想读汽车工程方向的研究生,说新能源是朝阳产业……我也不懂,这都是跟你鹦鹉学舌呢。”
“薄韬哥一直都很有主见,我也听他说过以后想去搞汽车。”杨樵无端叹了口气,对大哥很钦佩,道,“要不他怎么优秀呢,他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就不知道。”薄韧道。
“我也不知道,”杨樵道,“我们是两个傻瓜。”
薄韧说:“优秀的事已经有大哥去做了,傻瓜就只要好好做自己就行了。”
杨樵笑着说:“你是真看得开啊。”
他想了想,又说:“虽然不知道想做什么工作,总之我也得当个优秀的人才行。”
他一直记得那位汪执学长恳切劝诫他的话。
他们这种……这种人,如果想要不被社会边缘化,就必须要非常努力,才有希望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薄韧还在为那句“我们是两个傻瓜”里成双的寓意而快乐,听到杨樵这样说,又感觉败兴起来。随遇而安胸无大志的傻瓜,还是只有他一个。
这时他收到了何静娟发来的语音消息,点开听了。何静娟说买了五斤减价排骨,已经炖上了,让他带杨樵回家吃晚饭。
杨樵也有日子没去过他家了,想起何阿姨的炖肉手艺,难得犯了馋。
于是两人改变了本来要去吃路边摊的计划,一起回薄韧家去。
到家,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薄韧才发现,坏了,忘带电梯卡。
他家住二十四楼,也不是不能爬,大夏天的爬上去也太折磨人了。
万幸正好有个邻居回来,人家刷卡能到十七楼,两人便蹭了邻居卡,也在十七楼出电梯,再爬几层上去回家。
进了楼道,薄韧健步如飞。
杨樵爬了两层,就跟不上他的速度了,说:“你慢点不行吗?”
薄韧说:“我饿了啊,着急想吃口东西,你不饿吗?”
杨樵说:“那我下午在商场说给你买麦当劳,你又说你不吃。”
薄韧说:“太贵了,我选择饿着。”
他一步跨三个台阶就上去了,杨樵是不可能追得上的,只好按自己的速度爬楼梯,刚转过弯,发现薄韧已走得不见人影了。
杨樵悻悻地心想,真就饿死了?就差这么几步,都不等人。
他又走完这半层,再一转弯,薄韧从旁猛地跳出来,两手张开做爪状,还配合“嗷呜!”的鬼脸。
杨樵大叫出声:“啊!”
他没想到薄韧能做出这么无敌幼稚的吓人游戏,更没想到自己竟不防备,还真被吓了一下。
“你有病啊!”杨樵道。人在这种境况下,难免有一点点小生气。
薄韧哈哈笑,过来顺势抱住杨樵,还用手轻拍杨樵的后背,是安抚,也是顺气。
杨樵被惊了一下,心跳本来就变快了,两人又这样面对面抱着,薄韧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这心跳好像会传染,他自己的心跳也变快了不少。
杨樵:“……”
他觉得这好像有点怪。薄韧是不是也抱太久了?
薄韧抱得心花怒放,忽然想,不如就现在吧,现在就很好啊,楼道里也没别人……并且他们小区物业不尽责,楼道里连监控都不装。
薄韧稍稍退开了些,看着杨樵,决定亲他。
杨樵:“……”
夏天黄昏,楼道里光线不明亮,但也不是完全黑暗。
薄韧盯着杨樵的唇,头晕目眩,想到自己要亲上去了,害羞得想死。实践和理论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杨樵:“……?”
薄韧凑近了些,杨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这氛围让杨樵紧张得快不能呼吸了。
薄韧最终在杨樵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懊恼极了,临到头也没敢亲嘴。
但杨樵已经要炸了。什么。是被亲了一下吗?
薄韧亲完就跑,一阵风地跑上了楼。
杨樵完全傻了,傻乎乎地摸了摸脸,又傻乎乎地跟了上去。
薄韧在二十四楼消防通道的出口门旁边,等着杨樵。
两人的脸都很烫,目光一接触,薄韧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刚才,”杨樵傻乎乎地问道,“是干什么?”
“亲你了啊。”薄韧道。
“你……”杨樵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道,“你疯了?”
薄韧刚只亲了他脸一下,没成功亲到嘴巴,不是太满意,更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恐同发作,会不会讨厌自己的行为,很不爱听这话,说:“我不能亲你吗?你是我老婆,我亲你怎么了?”
杨樵舌头都要打结了,道:“你……你你你。”
薄韧道:“我喜欢你,看你可爱,才想亲你。”
杨樵道:“你你你……”
薄韧看出来了,杨樵是真被他亲傻了。老婆太纯,就显得自己很禽兽。
“算了算了,不要你你你了,”薄韧还以退为进起来了,说,“你不喜欢,我下次就不亲了。”
“……你。”杨樵还在半死机状态里,本能地回答道,“我没有不高兴。”
薄韧又笑了起来。
杨樵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终于修复了语言系统,说:“你别捉弄我了行不行。”
薄韧道:“就捉弄你,你敢不喜欢吗?”
杨樵:“……”
杨樵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薄韧是什么意思?说的喜欢,是那种喜欢吗?
他观察薄韧,又看不出什么,他俩一直就这么要好,薄韧看他从来就是这种眼神,根本看不出任何和过去不一样的地方来。
薄韧开门,两人进去,还只顾着互相偷看对方。
“你们怎么才回来?”何静娟笑道,“别换鞋了,快看谁来了。”
两个高中生一齐朝客厅里看过去。
杨渔舟坐在沙发上,也正看着他们俩。
薄韧和杨樵同时心里一咯噔。
薄韧咯噔的是差一点就要被人家爹抓了现行。
杨樵咯噔的是,杨渔舟这个老狐狸,这几天在家里隐忍没发作,原来等着来这里发作,太狡猾了。
他很快镇定了下来,他不太担心,杨渔舟不可能把他的性取向到处说,来薄韧家里,大约是试探为主,想确认他是不是和薄韧在谈恋爱。
两个孩子进门之前,大人们已经聊了一会儿,多半还是在聊两个孩子,见他俩回来,薄维文当着面,又把杨樵一阵好夸。
薄韧没走进来,只和杨渔舟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杨渔舟对他客气地笑了笑。
杨樵也叫过叔叔阿姨,走到旁边,坐下听大人们说话。
杨渔舟又对薄维文夫妻表达感谢,他不在云州这两年里,薄家人给与了杨樵诸多照顾。
旁边堆了不少果篮、牛奶和营养品,杨樵猜测应该都是杨渔舟刚带来的。
薄家父母非常热情,薄维文提出要留杨渔舟在家里吃饭,“一起喝两杯”。
杨樵猜测杨渔舟不会留下,果然他以晚上还有点别的事为由,委婉拒绝了薄维文的提议,并说:“说说家常话就好,有时间咱们两家多走动。等会儿我就先带杨樵回去了。”
杨樵没作声,瞥了父亲一眼,怨念地想:你要走自己走,还要管我。
他坐的位置能看到厨房门,忽看到薄韧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冲他勾了勾手指。
大人们还聊得热火朝天,杨樵就起身过去了。薄维文夫妻俩当是小孩们要一起玩,全不在意。杨渔舟也没有说什么。
“我看你是不会留下吃饭了,”厨房里,薄韧听到了大人们的交谈,他已经把炖排骨的压力锅打开,正拿了双筷子,在锅里翻检挑选,说,“来都来了,吃两块再走。”
杨樵:“……”
他还以为薄韧叫他过来,多少是要继续说刚才为什么亲他的事。这家伙怎么说排骨?他是没有心吗?他就只知道吃吗?
薄韧挑了几块最是肥瘦得宜的排骨出来,放在一个小碗里,嘴巴也吹,手也扇风,说:“别烫到了,慢点吃。”
杨樵郁闷地接过……香!还得是何阿姨的手艺,这真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排骨了。
他一面痛恨薄韧亲他可真讨厌,一面吃排骨吃得好香好香,香死了。
“……”薄韧看了他半晌,轻声道,“喜欢你才想亲你,这很正常。”
杨樵啃排骨的动作顿住了,又傻眼了。
薄韧说:“你就从来没想过要亲我一下吗?”
杨樵嘴里还叼着排骨,傻乎乎看着薄韧。
“杨樵,回家了。”杨渔舟在外面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