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个乌鸦嘴啊!”薄韧说道,“怎么真把自己生生咒成了电工。”
下午四点,他和几个朋友约了到体育场踢球,今日午后天气却不太好,乌云压顶,看似要下雨,其他人纷纷放了鸽子,就只他和邹冀,风雨无阻地赴了约。
六月天似娃娃脸,其时乌云已散了大半,太阳时有时无地藏在薄云后面。
就他们两个,球也没得踢,颠球玩了几下,两人便无聊地躺在了空荡的绿茵场上,像是两条等待暴晒的咸鱼,还聊起了没着没落的梦想。
薄韧全然没想到自己竟真要去报考电气工程专业,小时候说要当电工,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没有真正想过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工作,也不是真的排斥电气工程,只是有种“命运有时候真会开玩笑”的荒谬感。
邹冀今天却是真正的沮丧,听完薄韧的自我吐槽后,他长长地叹了气,道:“你这真的很不错了,我爸听说你高考分数能够去上京华电力,都快羡慕哭了。”
京华电力大学的校址就在云州,在211院校里只能位列中等,但却是一所教育部直属高校,还是电气专业的老王牌。
给薄韧提供报考建议的师长和兄长们,几乎都首推了这所院校,综合各方面因素,它无疑是最适合薄韧的选择。
薄韧理智上很明白,心理上还是对这个结果很失望,暂时不想考虑自己的问题了,问邹冀道:“你想好了没有?报不报志愿了?还是直接去美国?”
“当然报,考都考了。”邹冀坐了起来,看着薄韧,说,“我没想好报哪个学校。我和我爸谈过了,我不想去美国。”
薄韧枕着双手,说:“怎么,你还是要报上海的学校啊?其实木头说得才对,如果在去美国和去上海之间选择,你应该去美国。”
“连你也不支持我了?”邹冀说着,别有深意地观察了薄韧的表情,说,“你该不会是因为……木头去北京,而你去不了,就也见不得我还有机会,能跟着我女神去上海吧?”
薄韧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出神地看着天。
那里几片云朵,自在地随风流散。
“我爸去找过他爸,咨询了我报志愿的事,他爸也赞成我报京华电力。”薄韧道,“他都知道,他还特意找我说了次,他也支持我报京华电力。”
邹冀微微皱了下眉。
薄韧道:“这几天,我把北京高校名册都快翻烂了,北京也不是完全没有我能报的学校……他怎么不求求我,让我报考北京的学校啊?他要是求求我,我一定会去。”
“……”邹冀听得愣住了。
半晌,邹冀忽然也破了防,非常沮丧地重新躺下,道:“昨天我和顾遥聊QQ,你猜她说了什么。“
薄韧道:“说什么了?”
邹冀昨天找顾遥聊天,先问了顾遥要报哪个学校。
顾遥也正在家里郁闷,她高考发挥很正常,她想学金融,也早就有了心仪的上海院校,该校金融专业在他们所在省份的招考名额,连续几年都至少有两或三个,今年不知什么原因,全省就只要一个。
她直言不讳告诉邹冀,她已经在家里哭好几天了,最终不得不面对现实,为求稳妥,只能放弃了她的梦情高校,改报上海另外一所院校的金融学院。
邹冀听她说完了她的艰难决定,也安慰了她几句,顺势就把自己也想去上海读书的决定说了出来,而后又把他艰难挑选出来的两所学校名,发给了顾遥看。
那是两所上海的民办本科。
“她怎么说?”薄韧心里有点不妙的预感,看邹冀的眼神也不免带了担忧。
邹冀垂头丧气,已经不想说了,拿出手机,给薄韧看那聊天记录。
薄韧没有碰他的手机,只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对话框。
那对话框里,邹冀问顾遥:你觉得我报哪一所会好一些?
而顾遥给他的回复是:你大老远跑去上海念民办,这真的没必要吧?
薄韧:“……”
邹冀垂眸道:“你知道吗,我当时算是知道,心凉了半截,是什么感觉。”
薄韧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事,从枕着的双手中抽出一只来,在邹冀脑袋上揉了把,以表示安慰。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和杨樵,”邹冀也看着天,道,“无论如何,你们心里是真的有对方啊。我这算什么?三年了,她从来就没把我当回事吧。”
薄韧觉得并不是这样,他冷眼旁观,顾遥对邹冀一定也曾有过心动,只是现在这情况……说这些对邹冀也没好处。
云散完了,太阳真的出来了。
两人这下真的像两条咸鱼,沉默地接受着日光的洗礼。
“我说你们俩!”杨樵见老天爷停止布雨,就也还是来赴了球约,他远远地看到这对咸鱼兄弟在一起犯傻,既觉哭笑不得,却也还是顶着日头,朝他俩跑了过来,道,“这么晒着,不热吗?”
薄韧立时坐了起来,道:“还当你不来了。”
杨樵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是他在体育场外面刚买的雪糕,纳闷地说:“怎么就你俩?我以为人多,买了十根呢。”
“区区十根,分一分,吃得完。”薄韧把袋子接过去,拿了根雪糕丢给邹冀,自己也拿了一根。
邹冀也不起来,就躺在那里吃雪糕。
杨樵坐在他俩旁边,道:“你俩在聊什么?”
薄韧三两口就吃掉一根绿色心情,又拿了一根随变拆包装,怕吃慢了雪糕会化,顾不得回答。
“我们在聊爱情。”邹冀道,他的微信名叫做沧桑男人,发表了他沧桑的感言,“爱情!它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杨樵短暂吃了一惊,心虚地想到了自己。却马上又明白,肯定是在聊人家顾遥。
因为邹冀不是那种背后说事的人。杨樵知道他早看穿了自己的那点暗恋,但邹冀那天过后就当没发生过,从没有提起一句。
薄韧连吃两根,终于有空说话:“他不去美国,可能也不去上海了。”
杨樵本就聪明,加上旁观者清,马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定是顾遥对邹冀直接或间接地,表达了拒绝。
“美国还是可以去的啊。”杨樵道。
“我刚考完那天,就已经跟我爸说了不出国。”邹冀道,“这和顾遥没有关系,我不全是因为她,才不想出国的。”
薄韧和杨樵各自吃着雪糕,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邹冀坐了起来,手里捏着雪糕棍,看看薄韧,又看看杨樵,三人的位置恰好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饼干,木头,”邹冀道,“我不想出国,是因为我舍不得你们。”
薄韧一哆嗦。
杨樵也愣了。
“搞什么?”薄韧道,“突然说什么肉麻垃圾话?”
邹冀挠挠头,道:“说肉麻垃圾话……还真挺爽呢!难怪你以前那么爱说。”
“我没说过垃圾话,我说的从来都是真心话。”薄韧道。
“……”杨樵控制住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去看薄韧,太明显了。
“我说的也是真心话。”邹冀道,“我觉得我去了美国也不会开心,就算能学好英语,能混进当地圈子,我也结交不到像你们这么好的兄弟了。”
薄韧和杨樵本来还觉得他在说什么烂梗玩笑,没想到他突然认真了起来。
邹冀声情并茂道:“我的根在中国,我的爱在云州!我离不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离不开我挚爱的朋友们!”
这……还是认真的吗?
薄韧表情古怪地说道:“唧唧,大好的日子,不要突然诗朗诵啊。”
杨樵也有点受不了,说:“你什么时候有这么爱我了?
“我早就有这么爱你了。”邹冀笑着说。
他挪过来,挪到了两位朋友的正中间,又挑了根雪糕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这么跟我爸说的,我和我堂妹性格不一样,她在国内不快乐,去那边能过得更好,可我本来就很快乐,我一直都很幸福啊。”
薄韧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杨樵立即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没有说。
邹冀却又笑起来,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家里条件好,当然很快乐。”
“不全是这样的,我叔叔比我爸有钱,我堂妹拥有的经济条件比我好多了,但她真的是个很可怜的小女孩……”
“不说她了。”
“总之呢,我的快乐和幸福,是因为我拥有很多的爱,我爸妈的,我自己的,还有你们的。”
“我不用去新环境追寻新生活,我也不想去。”
薄韧一脸新鲜,这好像是一个他没有听到过、没有见到过的邹冀。
但邹冀确实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他很少这样表达。
“唧唧,你真的很好。”杨樵由衷地说道,“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可爱的那个。”
薄韧不干了,说:“我呢?”
杨樵道:“你长得太帅,不如唧唧可爱。”
薄韧便满意了。邹冀哈哈大笑。
接下来仨人一起吃雪糕,话题变成了讨论邹冀可以学什么专业,应该报哪所省内学校。
这个流程就简单多了,因为邹冀能选择的学校本来就不多,他的成绩在省内择校是最好的。
而省内高校最多的城市——锵锵锵!就是堂堂大云州了。
数天后,杨樵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他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就是他想上的学校,也是他想读的新闻学。
杨渔舟今天特意很早下班回来,心情自然非常好,回来时还提了一个既是庆祝又是庆生的漂亮大蛋糕。
他下厨做了好几个菜,晚饭时喝了不少满含着喜悦的酒。
距离成年只有几个小时的杨樵,也被父亲允许,可以喝一小杯。
父子二人还和赵晚晴视频连线,一家人聊了天,还与病榻上的外婆和懵懵懂懂的外公都说了话,让他们都看了杨樵的录取通知书。老太太口齿不清,泪流满面,喜悦和歉疚都在泪水里了。老爷子没有太明白,见大家都很高兴,他也像个稚童一样手舞足蹈。
“妈妈为你感到骄傲。”赵晚晴如是说道。
杨樵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肯定不会掉眼泪了,他马上就再也不是小孩了,结果最后还是因为妈妈这句话,而大哭了一场。
他去洗脸的空当,听到外面的杨渔舟和赵晚晴低声聊着。
赵晚晴说:“杨工,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你也是我的骄傲。”
杨渔舟轻声答:“我也没什么苦,只是很想你。”
杨樵没听过父母这样的对话,很想笑,却又没忍住,再次哭了起来。
给儿子庆祝过了,杨渔舟一时没把握住,喝得实在有点多,酒意上了头,早早去睡下了。
杨樵打扫了餐桌和厨房,回房躺在自己的床上,却毫无睡意。
确定了要去北京上大学,新的人生似乎就要开始了。可想到他要一个人离开云州,又清晰产生了与邹冀的共鸣,有一部分自己,注定是带不走的。
他今晚很直观地感觉到了,他是杨渔舟和赵晚晴的孩子,父母的爱情观深刻影响到了他,他们的感情深重内敛,相隔两地多年,从来都是矢志不渝,尽管很少热烈奔放地表达,却时时刻刻都把对方放在心尖上。
临近午夜十二点,距离他满十八周岁,还有一分多钟。
放在他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收到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他拿过来看,发信人居然就是邹冀。
沧桑男人:老婆,你睡了没?
木头:还没有。
沧桑男人:你到阳台上来。
杨樵马上猜到了,邹冀肯定在楼下……而且想必不是邹冀独自一个,薄韧一定也在。
他赤着脚,匆忙打开推拉门,打开阳台窗边,探出头朝下面张望。
他家住在九楼,深夜里,楼下除了小区里的零星灯火,完全是漆黑一片。
当秒针指向十二点时,杨樵十八岁了。
与此同时,楼下蓦然亮了起来。
在杨樵阳台正下方的区域,一个人举着一块目测有两米见方的LED灯牌,上面亮起的炫彩字是:祝木头18岁生日快乐。
下方还画了一个Q版的圆圆的小人,小人戴着副眼镜,比了个“耶”。
杨樵看笑了,这是什么追星道具?那小人好丑啊,自己什么时候比过“耶”?
那灯牌又倏然灭掉了。
杨樵正想要不要下去看看时,楼下又亮了起来。
这次更加夸张了,两个人扯开一条至少七八米长的横幅软灯牌,上书:恭喜老婆金榜题名,风里雨里,云州等你,苟富贵,回来娶我们!
“……”杨樵既感动又好笑,别太离谱啊兄弟们!
横幅亮了足有半分钟,才熄灭。
杨樵的手机又收到了消息,这次不是邹冀了,而是薄韧。
韧:唧唧这个废柴,扯了扯横幅,现在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那横幅真的巨大,还盘了不少软灯管,有几十斤。
邹冀好委屈。
杨樵想让两人都明白自己此时的感动,便没有用文字,而是发了条语音过去,他说:“谢谢你们,最谢谢唧唧!你们太好了!我好感动啊!”
那边很快也回了条语音消息。
先是邹冀的声音:“老婆生日快乐!我爱你!”
而后是薄韧自然地接过去:“老婆生日快乐,祝贺你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我、我们永远爱你!”
邹冀立刻又接了一句:“等你早日回来娶我们啊……”
他只“啊”了一半,这条消息就结束了,想来是薄韧松开了“按下说话”的手指。
杨樵很快乐地回了句:“一定!我太爱你们了!一辈子都爱你们!”
“你真是抠门,话也不让我说完。”邹冀一边揉胳膊,一边赶蚊子,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
他俩十点多就来了,蹲在楼下调试灯牌和软灯牌,又等到十二点,已经喂了一个多钟头蚊子。
现在搞定了,可以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把物料都装在一辆小拖车里,薄韧拖着走,邹冀在后面不停吐槽。
薄韧点开最后一条语音消息,听到了杨樵笑着说,一辈子爱他们。
邹冀道:“听到没?木头老婆也说爱我了。让我问问他,最爱的是你还是我。”
薄韧拖着车前面走,头也不回道:“那还用问,肯定是我。”
邹冀道:“我就觉得是我。”
“不可能,就是我。”薄韧在这事上有着绝对的自信。
“等他去了北京,”邹冀道,“说不定会遇见更好的……呃,就有更好的兄弟了。”
薄韧笃定道:“他不会。”
他完全不担心杨樵会有新朋友,不管结交了什么样的朋友,那些人在杨樵心里,都不会越过他的次序。
除非……是交到了女朋友。那就是没办法的事了。
只要能在杨樵心里赢过全世界所有男的,他就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