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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芒种

草生 徐徐图之 3625 2024-06-27 09:35:09

说出要去烧房子这种反常的疯话,无疑是杨樵很鲜见的一面。

他是较为安静的人,很少用激越的方式表达情绪。

他离开云州,出去上大学以前,薄韧和他无分你我,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他心绪不那么稳定的情形,十几年中,薄韧也只见过几次。

年代久远的有,刚上小学的时候,他们这对幼儿园里就已情深意笃的小哥俩,又被缘分推进了同个小学和同个班级。

放学后仍然没人来接杨樵,他像幼儿园时期一样,一次又一次被薄韧带回了家。

七岁的他有了更多的想法,也能更清楚地说明白自己的内心,他第一次非常崩溃地,对薄韧倾诉那尚且幼稚的苦闷,孤独,和对人生的疑问。

他真的很讨厌爸爸每天都不能按时回家,讨厌妈妈去南方生活就像是抛弃了他,甚至讨厌外公外婆,为什么他们要生病呢?

一群大人为了解决问题做出了或主动或被动的选择,造成的结果却要让他来承担,凭什么啊?为什么他只能接受这些?

明明是互相都深爱着对方的家人。这是不是说明,爱是不能给人带来幸福的?

薄韧完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甚至不能完全明白杨樵在说什么。

那时他关于“爱”的烦恼,只是他的父母偶尔会有点“偏心”。他最爱他的好朋友杨樵了,也是因为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杨樵就只专注地爱他一个。

那次杨樵的内心倾诉,给薄韧留下最深刻也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他意识到不应该只要杨樵爱他,他也应该更爱护杨樵,杨樵经常给他带来幸福,他也应该投桃报李,让杨樵体会到同样的幸福和快乐。

七岁的他们已从彼此身上,开始笨拙的学习,怎么爱,以及怎么被爱。

还有一次杨樵情绪失控,彼时他们已上了初中,薄韧课间在楼道里玩闹着踢足球,避让同学的时候不小心滚下了楼梯,摔到了腿,不幸骨折了。

校医处理了一下,因为知道情况不严重,但刚好可以当做反面教材,便随口吓唬这三天两头受点小伤的淘气小男孩:说了多少次要注意安全,这次很可能要打钢板,别说再踢球,没准就瘸了。

薄韧差点就要吓哭了,最终没哭的原因,是他旁边的杨樵哇一声大哭起来,抓住校医就开始求人家,一定要救救薄韧啊!还差点要给校医跪下。

薄韧的眼泪生生给逼退了回去,只能连声说我不疼、我没事、别害怕的话,来安慰杨樵。

结果是石膏都不用打,休养了不到两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地踢球了。

到高中,杨樵也有过几次不寻常的激烈反应。

例如高二5月20日那一天,声控灯忽明忽暗的楼道里。

再例如,薄韬哥离开后,那一段所有人都很艰难的日子里。

……

总体来说,杨樵一贯是有着比同龄人要平和很多的性格。

上了大学后,知识摄取得越多,他的情绪也变得更稳定。

文科学霸和理工科学霸在这方面有着很明显的不同,文科学霸们本人心性的成长速度,和读书的厚度,一般都会成正比。

大一入学不久,杨樵被他们学校设置的双学位实验班录取,开始了新闻学和法学同步双修的学习历程。

薄韧每一天都要给他打电话,两人一天中微信聊天的次数,都统计不过来,随时随地会聊上几句。

薄韧随手拍了朵校园里的花,杨樵刚去剪了新发型,食堂打饭阿姨眼花多给了薄韧一条鸡腿,夜晚睡前杨樵透过寝室窗户看到了满天星河。

两个人生活里发生了什么芝麻大的小事,都在第一时间要分享给对方。

小时候科学课上,老师教他们用两个一次性杯子,穿一根线,制作一个传声筒。原理是声音可以通过介质的振动来传播。

相隔几百里的距离,两人手里仍像握着从小时至今都在用的传声筒。原理是爱与思念可以通过每一次分享,在彼此间传递,流动。

这样密集的联系,每到节假日里见了面,杨樵的变化还是让薄韧屡屡震惊无比。

知识面的丰富,表达能力的增强,这些内在都还需要时间来慢慢表现,薄韧今后还有的是机会仔细感受。

首先对他造成冲击的是杨樵越来越出众的外表。

不像是去北京上学了,倒像是去了什么素人大改造的节目里,经过了数次爆改,每一次节假日里见面,在外形和气质上,杨樵都会发生一点变化。

脸还是那张脸,身高身材也没有明显区别,发型是有所调整,只是穿着男大中较为流行却也很普通的衣服,但就是变得越来越好看。

大一寒假里,薄韧到北京玩了几天。

他这学期拿到了一等奖学金,薄维文和何静娟也都很支持他出去走走看看,都说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云州太小了,在云州读了大学,也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杨樵学校也已放了假,同寝室的同学们都回家了,宿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那么严格,男生们没那么讲究,他就带薄韧住在自己的寝室里。

白天,两人在冬日的北京城里闲逛。晚上,温暖的寝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学期的分别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的隔阂,他们像以前一样谈天说地,聊这个学期各自的学习和成长,也聊过去,还聊将来。

电气工程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专业,专业课多,还都很难,电气理论和高中的基础知识之间,有着不可逾越之壁。

刚开学那个月,薄韧班里就有同学退了学,后面也一直还有人在想法设法,要转专业。

“那你呢?”杨樵和薄韧躺在相邻的两张床上,头顶着头,两人夜聊,杨樵只开了自己床头的台灯,问薄韧道,“你感觉你的专业怎么样?”

“我成绩还可以……”薄韧说着,有点难得的骄傲,说,“不是还可以,是很好,我是我们专业第一名。”

“谁问你成绩了啊,是知道我考不到第一名了,故意的吗?”杨樵笑了起来。

进入了top3院校,周遭全是学霸,杨樵显然已经无法再像高中阶段一样去角逐年级第一或第二了。

薄韧把头仰了起来,想看到杨樵,却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他头发很黑,睡前洗了澡,此时还有着很淡的洗发水味道,是一种木质香。

“你都双学位实验班了,”薄韧道,“就别嘲笑我了吧。”

“没有嘲笑你。”杨樵道,“我是问你,你喜不喜欢你的专业?”

“……”薄韧想了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还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从报志愿到现在,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他。

杨樵那时也没有问过。

但杨樵下一句话,解答了为何在此时,会有此一问。

“我报志愿的时候,”杨樵道,“还不知道新闻学到底是干什么的,都分不清楚新闻学和传播学,我们家杨工指导我的时候头头是道,但是我猜他可能也没那么清楚,他应该也以为新闻、传播是一回事。”

薄韧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在报志愿时都只考虑的分数和院校,对于未来,对于自己真正的喜好,都是一团朦胧。

“那,”薄韧道,“你现在喜欢你的专业了吗?”

“我喜欢。”杨樵快乐地回答了他,“我觉得很有意思,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是新闻,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新闻当事人,以前我总觉得世界是台机器,每个人都是机器上的螺丝钉,是机器的配件。现在我觉得,世界是所有人的舞台,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主角。”

薄韧:“……哦。”

杨樵道:“哦?”

薄韧坦白道:“我没听懂。”

杨樵笑了起来,他伸手想揪一下薄韧的头发,但薄韧本就仰头在看他,他手一伸过去,就被薄韧抓住了。

两人都沉默了。

薄韧没有放开杨樵的手,现在突兀地放开,是很不自然的。

他索性掰着杨樵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把玩。

杨樵:“……”

杨樵也没有把手抽回来,他也觉得那样太不自然了。却不由得心跳变得很快。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这专业。”薄韧道。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杨樵的指甲,看他的指甲盖被自己捏得轻微充血,再松开,那圆润的指甲盖变回了粉白色。

杨樵完全没有任何反应,随便薄韧任意施为。

薄韧说:“我是拼命学习,才考了第一名。因为我很害怕会让我爸妈失望。”

杨樵的手指倏然间就用了力,不允许薄韧继续捏它。

“疼吗?”薄韧道,“我没用力啊。”

杨樵道:“不,不疼。”

薄韧端详他的指甲,说:“你得好好吃饭,月牙只剩这么一点了。”

杨樵道:“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那怎么还瘦了?”薄韧道,“九月初送你坐火车来北京,你脸还圆圆的,现在都尖下巴了。”

“你才是蛇精脸。”杨樵终于忍不住,把手抽了回来,他不喜欢薄韧点评他的长相,他回击道,“早想说了,你在哪剪的头发,丑死了。”

“?”薄韧当即不忿道,“怎么丑了?我平时都去路边小理发店,剪五块钱的头,这是为了来北京跟你玩,邹冀带我去了那种沙龙店,他还有卡,这头也花了三十五呢。”

杨樵:“……”

薄韧支棱起脑袋来,道:“你再好好看看,重新评价,这丑吗?我妈都说我帅呆了。”

杨樵看了他一眼,确实很帅,口是心非地说:“丑啊,我们学校的流浪狗给你啃一啃,都比这好看。”

薄韧大受打击,摸了摸自己三十五块的昂贵发型,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很快他发现杨樵低了头,正在偷笑。

“好啊,你这学新闻,都学会骗人了!”薄韧敏捷地起身,一下便越过两床之间隔着的围栏,到了杨樵的床上去,低头就作势要啃杨樵的头发。

杨樵大惊道:“干什么!你干什么!”

薄韧只是来闹着玩,真把杨樵按住闹起来了,忽然意识到这真是作茧自缚啊。

他半张脸还埋在杨樵的发间,不动了。

杨樵也不动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

“你根本不是想当电工师傅,”杨樵生硬地开玩笑道,“你是想当Tony老师。”

他来打破了这沉默,薄韧哪里还顾得上去想这笑话硬不硬,只觉心头大石瞬间卸下。

薄韧顺势撒手,躺在了杨樵旁边,说:“不闹你了。”

杨樵也不敢侧过脸来,寝室单人床太窄了,道:“你回那边去。”

“一会儿就回去。”薄韧心里又很喜欢这片刻的亲密。

他看着杨樵的时候,心里有很多喷薄的亲近欲望,想亲亲杨樵,也想抱住杨樵,但很少会联想到与性有关的情节,仍然只是有一份很本真的喜欢。

那杨樵呢?杨樵的脑子里,会有那些事吗?

两人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会儿,薄韧问道:“你有喜欢的女孩了吗?”

“……”杨樵心一沉,道,“是、是不是你有了?”

薄韧道:“我没有。”

“我也没有。”杨樵松了口气,又提醒他道,“假如你有了,要第一个告诉我。”

薄韧“嗯”了声,又道:“我总觉得……我好像很难喜欢上谁了。”

“为什么?”杨樵道。

“不知道。”薄韧随口答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很难喜欢上杨樵以外的谁了。

今夜他忽然非常好奇,很想知道杨樵对于性的看法,他凑近了些,问:“你知道那种事……就那种事,是怎么做的吗?”

杨樵把脸扭到另一边去,落在薄韧眼里就只有他通红的耳朵。

他说:“你别和我聊这个。”

“我就是问问。”薄韧道,“我看片子,感觉也就那样。”

杨樵:“……哦。”

薄韧说:“你呢?是什么感觉?”

“就那种感觉吧。”杨樵撒谎道,“还能是什么,有点费纸。”

薄韧笑了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又说:“我还……我无意中看到过男的和男的那种,你看过吗?”

杨樵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道:“你别说了行不行。”

“忘了,你讨厌那种……”薄韧有点沮丧,为了表示自己也一样,说,“我看了也觉得有点、有点恶心,半夜起来吐了好几次,我妈还以为我吃坏肚子了。”

“……”杨樵也笑了一声,道,“正常男的肯定都是这样的。”

薄韧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抱住了杨樵。

杨樵难过得快疯了。

薄韧也是一样,只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有爱情了!

“老婆,”他对杨樵说,“你要是有女朋友了,也要第一个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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